羡竹收好木牌,噙着笑答:“半个月。”
半个月,也就是十五天,这也太久了。
谈夷舟拧眉,不太满意这个回答,但他也明白,要找一个死过的人,半个月已经算快了:“那我十五天后再过来。”
谈夷舟没在分楼久待,办好事就离开了,而谈夷舟一走,原先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在他拿出钱后,却大变脸色的羡竹,眼神幽深地看着谈夷舟离开的方向。
先前看谈夷舟进来,他又没做伪装,羡竹见谈夷舟这般随意,还当他要买的消息很小,谁知谈夷舟却是来买解奚琅消息的。
羡竹收回视线:“白前。”
一个褐衣男子小跑上前:“管事。”
“查查这人。”羡竹抬手点点谈夷舟离开的方向,吩咐白前说:“尽快。”
白前应好,很快消失不见。
白前走了,羡竹也没久留,他叫人替他的位置,拿上谈夷舟刚写的木牌,从后院离开了小巷。
一刻钟后,羡竹抵达一座小院。
和分楼小院相比,这座小院要朴实的多,可护卫却多了好几倍。羡竹刚走两步,眼前便凭空多出两个黑衣男子。
羡竹顿住,从怀里拿出一道令牌:“羡竹有事要报,求见主子。”
黑衣男子没说话,个高一点的那个拿过令牌,仔细看了看,确认无误后,才让开放行。
羡竹收好令牌,走进院内。
院子很小,一进一出的,内里十分安静,像是无人居住。羡竹不敢乱看,低着头快速往前走,不一会儿,就到了房前。
门口站着一个腰间挂着长鞭的冷脸美人,见羡竹疾步走来,她伸手挡住羡竹,不让他进去:“主子天亮才睡。”
言外之意便是让羡竹晚点过来了。
若是往常,羡竹便如了扶桑的意了,可今天要说的事不小,羡竹不敢耽搁:“我有要事,拖不了。”
扶桑皱着眉,还不肯让羡竹进去,心想主子才睡了这么点时间,就是天大的事,也得等主子睡醒再说。
但不等扶桑开口,屋内就传来声响,是一道好听的男声:“让他进来。”
主子发话了,扶桑再有意见,也不好说什么。扶桑收了手,退到一边:“进去吧。”
屋内点着助眠的熏香,床上坐着一个只着里衣的男子。男子头发散在肩上,脸色略白,修长的手指拿着一本书在看,羡竹低着头,没有乱看。
“主子。”羡竹走到床前,双膝跪地,例行问好后,将带了一路的木牌双手奉上,说起他来这的原因:“有人来冯虚楼买你的消息。”
昨晚回来后,解奚琅寒毒发作,关节疼痛,手脚冰冷,折磨得解奚琅一晚没睡。好不容易有点睡意了,天又亮了,解奚琅没睡多久就又醒了。
此时解奚琅将两个枕头叠在一起,背靠着枕头看书,听了羡竹的话,他表情未变,并没有感到惊讶:“谁?”
羡竹答:“谈夷舟。”
知道解奚琅不认识,羡竹贴心解释说:“是谈家庶子,他没有加入任何门派,一直独来独往,据说师从沧海院。”
解奚琅一心两用,一边听羡竹答话,一边看书,他看书很快,看完了这页就要往下翻,只是羡竹说的名字让解奚琅动作一顿。
昨晚遇见谈夷舟是解奚琅意料外的事,而谈夷舟还跟从前一样,一旦沾上就很难甩开,竟然从徐府跟了出来。不过谈夷舟轻功不如他,解奚琅顺利甩掉谈夷舟回了小院,只是解奚琅没想到谈夷舟今天就来冯虚楼买他消息了。
说完该说的,羡竹安静等解奚琅吩咐了,可他等了半响,也没等到解奚琅开口,不由有些疑惑。
“主子?”羡竹试探地喊了声。
解奚琅是冯虚楼楼主这事,江湖里没人知道,就如世上除了冯虚楼里个别人,也没人知道解奚琅还活着。
解奚琅还是没说话。
羡竹摸不清解奚琅是什么想法,但作为手下,他有责任保护解奚琅。于是羡竹顿了顿,又开口道:“属下同谈夷舟约定半月后给消息,但事关主子,不知属下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是说没找到,还是……杀了他?”
解奚琅的存在是冯虚楼最高等级机密,作为解奚琅的手下,羡竹有义务保护解奚琅,若是谈夷舟威胁到了解奚琅,他就会让他死。
“不用。”不过让羡竹意外的是,解奚琅竟然否决了他的提议。
解奚琅说了不用,羡竹没有再劝,他低着头,等着解奚琅往下说。
“随便报个地点。”解奚琅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随口回道。
羡竹嗯道:“羡竹明白了。”
解奚琅挥手让羡竹退下:“我乏了,你下去吧。”
“是,主子。”
羡竹拿着木牌退出房间,而靠坐在床上的解奚琅,也没有再看书。他把书放到一旁,仰躺下去,盯着床顶看。
谈夷舟是一个很固执的人,从前他不过是帮了他几次,谈夷舟就能不停往他的小院送东西,如今两人又打了照面,若是什么都不跟谈夷舟说,解奚琅笃定谈夷舟一定能做出很多疯狂的事来。
解奚琅不想这样,或者说,谈夷舟是个麻烦,而解奚琅讨厌麻烦。
第6章
羡竹离开后,解奚琅又睡着了,只是这次他睡得不太安稳,他做起了梦,梦到了少年时的事。
梦里的他才十五岁,还留着长发,仍在沧海院求学,平日除了习武,便是窝在他的院子里,折腾头发,做自己喜欢的事,时不时给师弟师妹断案。
梦中他刚洗了头,正躺在院子里晒太阳,二师妹晏笙便匆忙推门跑了进来:“大师兄,不好啦!”
晏笙家世显赫,父亲是朝廷命官,母亲亦是大家之女,因为自幼身体不好,于是被父母送来沧海院,想让她习武,以强健体魄。
晏笙来沧海院时,这一辈才解奚琅一个弟子,两人又年龄相仿,所以初来乍到的晏笙很快就和解奚琅熟了起来。沧海院招生没有限制,但不知道为什么,沧海院很少有女弟子,晏笙年龄小,长得又可爱,因而来沧海院没多久,就俘获一众长老和师哥师姐的心,快被宠上天了。
也正因如此,晏笙性格骄纵,等沧海院这一辈的弟子慢慢变多,她还成了弟子里的“大魔王”,经常带着师弟师妹去探险。
解奚琅了解晏笙,一见她这样,就知道她又惹事了,便拿起簪子将头发挽好,冲晏笙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来:“怎么了?”
晏笙却没有立马回答解奚琅,反倒在他旁边坐下,一瞬不动地盯着解奚琅看了半天,最终给他比了个大拇指:“师哥,今天你也很漂亮。”
解奚琅无奈了:“又耍嘴皮子。”
晏笙今天穿了一件桃花色的裙子,刚才咋咋呼呼推门跑进院子时,宛若话本里描写的桃花仙子。
“没耍嘴皮,师兄本来就很漂亮。”晏笙与有荣焉道:“江湖里谁不知道沧海院的解师兄是个大美人啊,上次师父带你去参加师伯的寿宴,不是还有很多别的门派的弟子看你看傻眼了吗?要我说,师兄你就是……”
眼看晏笙越说越离谱,解奚琅听不下去了,忙打断她说:“说吧,找我什么事?”
闻言,晏笙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她之所以说那么多,撇开两分真心后,剩下的八分全是因为借此投机取巧,好让解奚琅站在她这边。
“长老布置的任务太无聊了,我就想带大家出去玩,大家都答应我了,就谈夷舟不理我。”晏笙生气道:“他不理我,不肯去就算了,结果他还想跟长老告状。”
晏笙显然被谈夷舟气急,哼哼道:“大师兄最好了,你快帮我教训教训他。”
原来是为这事。
解奚琅了然一笑,反问晏笙说:“谈夷舟还没答应你,怎么就叫大家都答应你了?”
晏笙怔住,没想到解奚琅会这么问她。
“难不成你又强迫他们了?”解奚琅继续笑着问。
这种事上,晏笙是有先例的,之前晏笙想玩游戏,可大家觉得不好玩,就没有理晏笙。结果晏笙狐假虎威,搬出解奚琅,说是他想玩,她才来叫他们的。众人虽然疑惑解奚琅竟然会喜欢玩这样的游戏,但听到是解奚琅让晏笙来喊人的,还是跟着晏笙去了,等到了地方才知道晏笙说了假话。
解奚琅一猜就准,晏笙四处乱看,就是不看解奚琅。
解奚琅没忍住笑:“长老忙,没时间盯着你们习武,便拜托我代管你们,作为师姐,你不教他们武功,反倒带他们偷懒?”
晏笙性格虽然娇纵,可神奇的是,在解奚琅面前,她却格外的听话,而且明明解奚琅是笑着的,说话也温柔,晏笙就是不敢像在别人面前那般放肆。
晏笙低下头,哦了一声说:“我知错了。”
解奚琅说这些,本意不是让晏笙反省,所以听到晏笙说她知道错了,解奚琅还有些无奈。不过解奚琅没有再说什么,而站起身往外走:“走吧,去看看大家学的怎么样了。”
“好勒。”晏笙高声应了句,提起裙子去追解奚琅。
*
刚入门的弟子,都在武堂学习,解奚琅和晏笙赶过去时,新生弟子正在武堂前的空地自由练习,见解奚琅来了,大家纷纷停下,一脸欣喜地看着解奚琅,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过来了。
新生里有胆子大的,热情地挥手,和解奚琅打招呼:“大师兄好。”
有人开了头,就有人跟风,一时空地上大师兄声不绝。
但有胆子大的,就有内向的,见到解奚琅了,明明很想和他问好,却怎么都张不开口,只敢偷偷打量解奚琅。
而除了这两类人,还有一种人,他既不打招呼,也不偷偷打量人,相反他是另一种直白,从解奚琅走进武堂起,他就直勾勾地盯着解奚琅看。
这人只有一个,那便是谈夷舟。
只是此时的谈夷舟,远不如后来的他,这会儿的谈夷舟又瘦又黑,看着像猴,唯独眼睛很亮,解奚琅和他隔空对视上,忽然浑身一震,从梦中醒来了。
*
常言道,梦做过就忘,但人刚睡醒时,还能清楚地记得做的梦。
解奚琅躺着没动,任由思绪发散了片刻,等不记得刚才做了什么梦后,他才撑着床坐起来:“扶桑。”
一直守在门口的扶桑:“属下在。”
“几时了?”
“午时一刻。”
解奚琅以为他睡了很久,结果还没睡一个时辰。不过既然醒了,解奚琅便不准备再睡,他让扶桑去备热水,掀开被子下床了。
与此同时,城外树林。
昨晚刚出城时,谈夷舟还追得上解奚琅,可等进了林子,被杂乱的树枝一挡,再想追解奚琅就有点困难了,而谈夷舟也成功追丢解奚琅。
谈夷舟走进树林,循着记忆找到昨晚追击的路线,试图找到线索,好能继续找解奚琅。但现实不如想象,谈夷舟在林中绕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他只能先回据点了。
休整日可以自由活动,早上从县衙被问完话后,镖员就各自玩去了,因而此时的据点没什么人,可谈夷舟还是刚走进院子,就被人叫住了。
“解舟,你去哪了?”游野坐在石桌边吃东西,看到谈夷舟回来了,欣喜地朝他招手,已经从昨晚的惊吓中回神:“快过来,我买了好吃的!”
游野年龄小,正是馋吃的年纪,而扬州多小吃,所以早上离开县衙后,游野就跑去逛街市了,一下买了好多吃的。若不是喝了酒会难受,游野还想买酒回来喝。
从昨晚开始,谈夷舟情绪就不太对,他一直绷着根弦,稍不注意就会崩溃,而控制这根弦的人是解奚琅,唯有找到他,谈夷舟才能恢复正常。至于别的人,别的事,谈夷舟现下根本没有心思搭理,好比现在他人虽在据点,魂却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不过游野是个热心肠,过去几个月里不管谈夷舟如何冷淡,他都是一副笑脸,还为谈夷舟解决了不少小麻烦。所以哪怕谈夷舟很不耐烦,他还是没立马走,而走到石桌边坐下。
以前的他就是游野,甚至比游野更事多,但解奚琅也没有烦他。
“你尝尝这个,巨好吃。”游野拿了一块糕点递给谈夷舟,话赶话地和他介绍起来:“这是扬州城里的最有名的糕点铺子江雨楼买的,我吃了好几块,味道真不错。”
游野期待地看着谈夷舟,等着他给出反应:“怎么样,是不是特好吃?”
谈夷舟不爱吃糕点,只咬了一小口:“还行。”
“怎么是还行?”游野不服道:“这可是江雨楼,扬州的百年老店,许多外地人到了扬州必去的铺子。”
咬过的糕点不好放回去,谈夷舟便自己吃了,他任由游野说个不停,等他说完了,才开口道:“油纸上印了江雨楼。”
游野尴尬地笑了笑:“我没看到。”
谈夷舟没接话,游野顿了半响,又忍不住说话了:“解舟你不喜欢江雨楼的糕点吗?”
游野很喜欢糕点,因而他想当然地觉得别人也会喜欢,忘了每个人的喜好不同,他喜欢的别人未必会喜欢。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无非是或不是,可谈夷舟却盯着油纸上印着的江雨楼三字陷入了沉默。
他不喜欢糕点吗?好像不是,少年时每次下山,总会拉着师哥去买糕点,以至于后来解奚琅从扬州回来,还会专门给他带糕点。那是不喜欢江雨楼?似乎也不是,某年跟解奚琅来到扬州,他还特意去了江雨楼买糕点。
若这两点不是真正的原因,那到底是什么让他变成如今这样?
谈夷舟垂眸,许久没说话。
“解舟?”游野没见过这样的谈夷舟,他被吓到了,迟疑着开口问:“你怎么了?”
这个问题谈夷舟没有回答:“没有不喜欢江雨楼。”
游野迷惑了:“啊?”
谈夷舟还是喜欢吃糕点的,如今不吃糕点,只是因为当初给他买糕点的人不在身边了。
第7章
4/90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