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折衣听话松手。
雍盛设身处地想了想,觉得这事儿吧,不能让人家一个女孩子自己来,便也配合着蹬了蹬床板,还抱着被子滚了滚,甚至做了几个仰卧起坐,折腾得十分起劲。
寝殿里,引人遐想的怪异声响不绝于耳。
谢折衣乐得不动,单手杵着额角,懒洋洋侧躺着,含笑旁观。
雍盛预感不好,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谢折衣薄唇轻启,一声隐忍中带着五分痛楚三分轻嗔另有一分欢愉一分餍足的轻吟便自他喉间从容溢出。
“……”
雍盛一下子就给整不会了,一张脸陡地涨得通红:这,这人是怎么做到……用这么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叫这么野的床的?
第14章
每日上朝,群臣吵架,太后垂帘,今上摸鱼。
今日也不例外。
只是今日皇上这鱼摸得很有些叛逆。
太后连叫了两声,御座上悄无动静,一声冷哼,她将怀中把玩的青玉如意摔出珠帘。
如意磕在汉白玉台基上,“珰”的一声,清脆响亮,磕断了柄。
殿上霎时间鸦雀无声。
雍盛惊得虎躯一震,佯装淡定地放下“拄肘沉思”的左手,并在这个过程中,迅速抹去嘴角可能存在的口水,收起迷离的眼神,扯出熟稔的笑容,习惯性脱口而出:“母后所言极是。”
并回头用眼神责怪随侍怀禄:怎么不把我叫醒?
怀禄有苦说不出:奴才刚拿麈尾偷偷戳了您好几回,您老人家睡得那叫一个香!
底下已经有大臣憋不住抖肩了。
这帮糟老头子坏得很。
“哀家问皇帝,”太后重申,“你对三法司的判决可有疑问?”
雍盛看向一脸络腮胡的大理寺卿。
络腮胡是个情商很高的人,连忙把办案结果又复述一遍:“王妃娘娘的贴身侍女谢秀儿昨儿个夜里已在房里自缢死了,只留下供状一份,供状中对御花园中失手推王妃入湖一案供认不讳。目前本案已无疑点,人证物证一一罗列在案,连同结案奏疏已呈递司礼监。”
“哦。”皇帝意兴阑珊,打了个克制的哈欠,“三法司既已查明真相,那就无需再议……”
“陛下!”枢密使谢衡突然高声大喝。
雍盛的耳膜都快被他这老岳丈的平地一声吼炸裂了,嘶了一声,温声劝:“枢相说话就说话,这样大声,伤了喉咙可怎么得了?”
大臣咆哮朝堂,当皇帝的非但不怒,还挺为佞臣的嗓子着想。
左相范廷守一帮人的胡子都气歪了。
“陛下恕罪,老臣也是气急。”谢衡跪下道,“那名叫秀儿的丫头是我谢家的家生子儿奴才,自小温良恭谨,与小女也是主仆情深,断不会失手犯下这等滔天祸事。且没等三法司会审,她就死了,死得不明不白,还偏偏留下什么供状?这供状是否是她亲笔所写还未可知,人究竟是自缢,还是被歹人灭口,更是有待深究,如今这般草率地就结了案,倘或走脱了幕后真凶,小女的性命岂不是危在旦夕?”
雍盛:“唔,谢相担心的也不无道理……”
“枢相!”大理寺卿也毛了,跳起来瞪起眼睛,“什么叫草率结案?此案经由三司会审,九卿同参,供状的笔迹本官已请了专业检验吏逐字勘验,验明确是本人所写!何来草率?”
“天下有何笔迹不能伪造?”谢衡嗤之以鼻,“你杨撷就能拍着胸脯保证那检验吏的一双眼睛断不会出错?”
杨撷拂袖:“枢相既不相信本官的办案能力,何不罢了本官亲自来审?”
“好啦好啦,不要吵啦。”雍盛就像个和稀泥的墙头草,一会儿倒向这边,一会儿倒向那边,“杨卿稍安勿躁,枢相也冷静些……”
这时,太后发话了,淡淡道:“本案涉及皇亲国戚,本该慎之又慎,着发回重审,杨撷再办。”
堂上安静了一瞬。
杨撷一脸愤懑,络腮胡子气得直抖,但又不得不忍气吞声:“臣,遵旨。”
太后的嗓音涌上倦意:“还有何事要奏?”
“臣还有一事。”礼部尚书上前一步,从袖中掏出折子,“五月廿一是太后千秋,礼部已提前拟好了采买单子,呈送殿下过目。”
太后挥挥手,便有随侍太监下堂来接了单子,一番比对商议,直到午时才散了朝。
雍盛饿得头晕眼花,刚扶着怀禄回到晏清宫,太医便领了太后的懿旨前来请脉。
“早间刚请过平安脉,这会儿又来?”雍盛半瘫在圈椅内,恹恹道,“朕躬虽常抱清恙,但也不必如此小心。”
太医擦擦额上一路小跑过来热出的汗,回道:“太后她老人家嘱咐微臣给圣上开些滋阴补气的方子。”
他略带羞赧欲言又止地偷偷瞄了雍盛好几眼,小声道:“圣上白日里政务繁忙,夜间还应多休息,免得伤了精元。”
此话一出,怀禄就咳了个惊天动地。
雍盛:“……”
不错,看来帝后之间的和谐夜生活已经传得满宫皆知了。
雍盛叹口气,忽而倾过身,朝太医神秘地招招手。
太医听话地走近了些。
雍盛压低嗓音:“既然说到这事儿,朕得向你偷偷讨些药来。”
太医疑惑:“圣上哪里不适?”
“谈不上不适。”雍盛眉眼间难掩失落,“有没有什么能让男人……嗯,更强更猛更持久的药?”
太医脸一颤,两人交换一个“理解万岁”的眼神。
太医了然于胸,搓着手,笑得暧昧:“有是有……”
送走太医,怀禄唾弃雍盛荒/淫纵欲的行为,苦口婆心地劝:“圣上凡事需量力而行!”
雍盛嫌他烦,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朕心里有数。”
“不,您没有。”怀禄愤愤道,“您怎么能服那种虎狼之药?我瞧那个何太医定是包藏祸心,否则怎能不知虚不受补之理?圣上,难道皇后娘娘她……”
在床上要得很多吗?
“谁说朕要吃?”雍盛实在头疼,也不想解释,就转移话题,“狼朔回来了吗?”
“回了。”怀禄道,“暖阁外候着呢。”
雍盛点头:“叫他进来。”
狼朔是骐骥院,也就是皇家中心养马机构的一名侍卫,日常的主要工作就是喂马洗马遛马,为人低调,很不起眼,谁也不知道他是皇帝的心腹。这样的心腹眼线皇帝几年间据说暗中养了不少。
这个不少究竟是多少。
狼朔怀疑充其量十个不能再多。
“裴枫可还安全?”
这次皇帝交给他的任务是监视那个台谏。
“有惊无险。”狼朔是个练家子,说话时哪怕刻意压着嗓子也是中气十足,“有人要杀他,好在被两位不明人士救下。”
“杀他的是谁,救他的又是谁?”雍盛懒懒揉按太阳穴。
“同在暗中观察的一个探子后来进了左相府。至于救人的……”狼朔面犯难色,“奴才跟丢了。”
“范廷守还是太沉不住气。”雍盛有些嫌弃这个猪队友,微微侧首吩咐怀禄,“告诉他,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两日旁的无须他操心,只专心笼络些清流,尤其是那些会写诗会填词的文人,越多越好。”
“奴才领命。”怀禄猜不透皇帝想干什么,也不敢多问,这就起身去太医院找李太医传递消息。
暖阁内只剩下狼朔与雍盛。
雍盛照旧询问:“那孩子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狼朔照旧请罪:“属下办事不力,还请主子责罚。”
“天下之大,寻个人譬如大海捞针,找不到就慢慢找呗,罚什么?”雍盛仰头望着宫殿的雕花穹顶,看不清脸上表情,“我看起来很像是那种不近人情的资本家吗?”
“臣不敢。”狼朔经常能从皇帝嘴里听到些奇奇怪怪的名词,资本家又是什么?
不过没关系,这不影响他理解皇帝的意思。
“这世上竟然还有你会跟丢的人。”雍盛有点好奇了。
虽然不是责备,但狼朔还是觉得受辱了,拳头暗自攥紧。
“下次若再遇见,臣定会查明白他的底细。”
“不用。”雍盛却眨眨眼,“朕好像已经猜到他是谁的人了。”
经过一天一夜的反复琢磨,雍盛认为皇后找他谋求合作这件事还是有些不合常
毕竟谢折衣从这件事里得不到任何实质性的好处。
保了裴枫,等于助长了倒谢势力。
没有哪个女儿想扳倒自个儿亲爹。
除非……
除非谢折衣跟那个裴枫有一腿!
脑中刷地闪过一道智慧的白光,雍盛一拍大腿,猛然醒悟!
这绝对是了。
什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什么“以裴枫之能,短则三年,长则五年,必能建立起雒原势力”。
话里话外的褒扬维护之意爱慕珍惜之情满得都快溢出来了!
好家伙,搁这儿给他试戴绿帽呢?
短短三分钟,雍盛脑补出一场凄美爱情故事,佳人恋慕才子,却囿于门户之见不能修成正果,佳人被选入皇宫成了狗皇帝的女人,才子怀才不遇被狗皇帝拖累眼见就要性命不保,为保全爱人,佳人不惜牺牲色相……
啧,雍盛抹了把脸,深受感动。
好,既然已经入了狗籍,那他就不负众望,努力干些不是人干的事。
“皇上有旨,裴枫攻讦重臣,譬涉乖缪,颠倒黑白,本应严议,念其初衷无恶逆之心,着革职自省,发配原籍!”
公公特有的尖嗓回荡在寒酸破败的小院子里。
“罪臣……领旨。”
裴枫一身粗布短衣,面无悲喜,爬起来接了旨,将明黄圣旨随手搁在破席子上,便回头继续晒书。
传旨的禄公公笑眉圆脸,是在御前当值的,同僚们都称其为“财神爷”,一逮着就上赶着巴结。
裴枫也认得,但不关心。
“依大雍律,官员接旨需着顶戴官服,裴大人如此不修边幅,是大不敬。”怀禄似笑非笑地立在大太阳底下。
“公公若看不顺眼,大可再到皇上跟前参我一本。”裴枫搬书搬得汗流浃背,全然不拿正眼瞧他,“若觉得云州还不算远,再往北还有幽湖,往东还有营城,往西还有西域……”
“大人误会小的。”怀禄帮着搬了一套死沉死沉的古籍,挨近了低声道,“有贵客到访,小的只是想让大人换身好衣裳,免得在贵人面前失了礼数。”
裴枫停下手上动作,狐疑地觑他一眼:“什么贵人?”
怀禄道:“大人什么也不用问,只需随我来。”
“我已丢了官职,你不必再大人长大人短的。”裴枫这么孤傲地说着,手上却还是将翻起的袖管撸下,拢了拢衣襟,“换衣服就不必了,除了官服,我就这两身换洗衣裳,一套洗了挂在那边那根晾衣绳儿上,一套呢,就在身上,寒酸也没法儿,穿着总比光着强,这就走吧。”
怀禄万万没想到此人清贫至此,敛下惊讶,自行从随身包袱里拿出套便服换上,悄悄带着人出了侧门,穿过贡院街,拐进一个偏僻的死胡同。
胡同尽头是座空宅子,怀禄领着裴枫叩响了门。
门打开,绕过照壁,里头院子里种了许多竹子,竹林里停着一顶再普通不过的轿子,没有抬轿的,边儿上却站着两名抱刀护卫。
怀禄领他上前,停在轿边,叩叩两声神色恭敬地敲了敲轿子窗沿。
“爷,人来了。”说着伸手去撩轿帘。
此时裴枫心中一动,已有所感,但当他真的见到轿内的清贵男子时,那种震惊与激越依旧海潮般瞬间袭击并淹没了他,膝盖一软,便直直地跪拜下去:“草民惶恐,叩见圣上!”
第15章
雍盛于轿内轻轻抬了抬手,怀禄便上前将跪伏在地的裴枫扶起,弯腰替他掸去膝上尘泥,笑说:“圣上微服私访,一切从简,你只站着陪他说说话就好,不必拘礼。”
裴枫这会儿还有些迷瞪,只是点头。
点完头抬眼又见圣上正凝眸细看他,登时如芒在背,好不自在:“草民愚钝,不知圣驾亲至,有失远迎。”
雍盛默视他,仿佛今日头一回见到这个刺儿头下属,忽地旋出笑来:“迎不迎的另说,指不定你这会儿在心里怎么骂朕呢。”
裴枫连忙回说:“草民不敢。”
“哦?”雍盛轻轻挑眉,表示不信,“朕刚刚才撤了你的职,你不怨朕?”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早在那日大庆殿犯颜直谏,草民就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今仅是脱下这身官服,还远远算不上最坏的。”裴枫向来无所顾忌,抬头直视雍盛,双眸恍若淬了火的热刀子,“君为臣纲,君辱臣死,草民即便有怨,怨的也绝非君父。”
怨了,但还没完全怨。
雍盛叹口气:“朕知道你真正怨的是谁,朕亦知道,你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怨朕的。你一口一个草民,今君还是君,而臣已非臣,秋荻啊秋荻,难道你已不愿再辅佐朕?还是说,你认为朕之平庸昏聩,实在不配再做你的君父?连你也要弃朕而去了?”
这一句接一句的发问,明明是再轻柔平淡不过的嗓音,却字字是刃,句句见血,直刺得裴枫浑身一震,垂下那颗矜傲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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