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繁愣了一瞬,摇头拒绝:“我不能收。”
“是我自己的钱。”奶奶明白他所想,逗趣道:“跟叶家那老头没关系,不是他们叶家的东西,你放心拿着就是,除非你没把自己当纪家的人,不愿意给我这个老太婆养老送终。”
“您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叶繁鼻腔酸涩,哽咽出声。
奶奶摸了摸他头,道了声“乖”。
叶繁紧咬牙关,如幼兽般趴在她的腿上默默流泪。
漂泊的孤岛,终于找到了停靠的港湾。
第二天一早,叶繁看到他的窗沿外,多了一盆绿色的仙人掌。沙漠中的植物,条件再艰苦,也依旧能顽强生长繁殖。
盆底还压着一副毛笔字,上面手书着漂亮的瘦金体——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旁边是“纪繁清”三个大字。
奶奶在告诉他,他不是温室里的花朵,他是沙漠里的荆棘,他有自己的一身傲骨,依然可以顽强不息。
在那个混乱的夏天,祖孙两人相依为命,度过了各自人生中,最后一段平静惬意的时光。
暑假还未结束,某一个平常的清晨,命运的洪流再次席卷而来。
奶奶突发脑溢血,在睡梦中,很安详地走了。没有等到纪繁清成年,也没有来得及正式地告别。
她只给他留下了一栋宅子,一笔存款,和一个带着她姓氏的名字。
第32章 我和你们两清了
极致的痛苦,让纪繁清强行将自己从梦中抽离,可将醒未醒之际,却感觉到身上一阵比烈日还灼人的烫意。
他发烧了。纪繁清浑身滚烫,迷迷糊糊闪过这个念头,然后又坠入暗无边际的噩梦之中。
奶奶离世了。
他又成为一座孤岛,开始继续漂泊的生活。从南到北,他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家,可一切都跟记忆中不一样了。
推开门的第一眼,看到的是玄关处摆着一束从前从不会在家中出现的鲜花,鲜艳的颜色仿佛在提示这里已经改朝换代。
纪繁清有些怔忪,随着花粉的气味扑面而来,他捂着口鼻打了个喷嚏。
正迎上来的叶母微微一愣,意识到什么立马变了脸色,一边将花收走一边歉疚道:“对不起,小繁,都怪我!我给忙忘了!”
纪繁清摇摇头示意没事,却还是忍不住打量起客厅的陈设,里面有许多细节都发生了变动。
沙发换了颜色,上面多了两个玩偶抱枕一个游戏手柄,茶几上放了许多零食还有几本悬疑小说,电视柜上也摆了两个细颈花瓶,里面插着几株盛开的百合,叶母正尴尬地过去一同收走。
那些花并没有被遗弃,连同花瓶一起被送进了叶回的房间,而叶回正站在房门口,淡定自若地看着他。
对视之下,纪繁清先收回视线,跟父母打了招呼,便回房间收拾了。他的房间倒是没怎么变动,只是空气中有细微的浮尘味,但熟悉的环境也足够让他暂时放松神经了。
然而当他拿上自己的大提琴去到琴房时,才发现他的琴房已经不复存在了。里面变成了一间游戏房,他的乐器都被收了起来,只剩一架带着摇滚风格的架子鼓和电吉他,与他喜欢的古典风截然不同,不是他的东西,墙上他的奖杯和证书也不见了,被贴上了各种明星的海报,还有一幅新拍的全家福。
纪繁清愣愣地站在原地,第一次对这里已经不是他的家这件事,有了实感。
叶回抱着手臂靠在门口,不再是往日拘束的模样,很大方地道:“你要是介意,我让妈妈给你换回来。”
纪繁清眼睫动了动,抿起微淡的唇,摇头道:“不用了,我住不了多久,等学校的offer下来我就走。”
叶回挑挑眉,不置可否。
纪繁清默默地算着时间,迫切想要从这间不属于他的房子里逃离,因为不满十八岁,奶奶留给他的东西都交由叶父叶母代为保管,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等待。
为肖杰写的三首歌都已经完工,发的demo对方也都很满意,甚至将其中一首升级为了主打曲。
那首歌是在南京创作的,讲的是一段祖孙情,是他为奶奶写的歌,取名为《梧桐树》。
肖杰的团队很看好这首歌,觉得非常真挚动人,出来后传唱度肯定很高,能大大增加肖杰的国民度,因此也给了纪繁清不菲的报酬。
听闻新专辑已经完成了录制,很快就要发行了,纪繁清算着发offer的日子,希望能在离开前听到这首歌问世,让大街小巷都响遍他对奶奶的思念。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与offer同时到来的,是另一首相似的歌曲率先发布,歌手并非肖杰,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
两首歌有百分之八十的相似,依旧是写祖孙情,就连名字都是一样的三个字,只是由《梧桐树》变成了《向阳花》。
《向阳花》一经发布,便迅速火遍网络,引起许多网友的共鸣。
肖杰的团队懵了,第一时间来质问纪繁清,是否同时给两方供歌,把同一首歌卖给了两个人?
纪繁清比他们还要不知所措,他当然没有做过这种事,他根本不认识那名歌手。
可口说无凭,肖杰的经纪人不相信他,事关重大,肖杰的新专辑已经完成制作,数字和实体专计划同步发行,现在别人抢先一步占据了时间优势,他们再怎么解释自己是原创,都会被扣上抄袭的名号。
那就只能延迟发布,重新制作换掉那首歌,但这会对公司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经纪人半警告半敲打他道:“小叶,我希望你明白这件事的严重程度,如果你没有卖给两个人,那你仔细回想一下,你的稿子有没有给别人看过,会不会是身边的人泄露了出去?当然,我们也会自查自纠,但你也要清楚,我们是签过保密协议的。如果是你这边泄露的,或是你有涉嫌抄袭的行为,那抱歉我们可能会追究相关损失……”
纪繁清大脑一片空白,回过神来的时候,电话已经挂了。
他手忙脚乱地打开网页,搜索《向阳花》,词曲部分的作者显示是歌手本人。真的有这么巧合,两个完全不认识的人,会写出如此相似的两首歌吗?
事实是,不可能。
在他焦头烂额之际,肖杰的经纪人传来消息,对方歌手承认歌曲是他找枪手买的,原作者也姓叶。
纪繁清脑子里一直紧绷的弦,啪地一声断开了。
——是叶回。
他偷看了他的手稿,窃取了他的作品,并且卖给了别人。
一起被卖掉的,除了他的心血,还有他对奶奶的思念和爱。
纪繁清压抑的情绪,也终于如火山爆发,他不管不顾地冲过去质问对方,像个固执地想要讨回公道的受害者。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偷他的东西?
面对他的歇斯底里,叶回只是笑:“你搞错了吧,偷东西的人不是你吗?”
好像无论过去多久,无论纪繁清做多少退让,他都甩不开身上“小偷”的罪名。
可这一切是他想要的吗?
他亲生母亲自以为是的爱,将他置于这种难堪的境地,如影随形的罪恶感,压得他时刻都直不起腰抬不起头。
可如果有选择,他宁愿出生在自己的原生家庭,哪怕贫困,哪怕残缺,至少堂堂正正。
他受够了这些强加在他身上的东西,他决心不再忍让,他要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那首歌明明是我写的,是你盗窃了我的作品,你才是小偷!”纪繁清双眸逐渐充血:“那是我写给奶奶的歌,根本就不属于你!”
“奶奶?”叶回冷笑:“那是我的奶奶,他给你的爱,给你的一切,原本都应该是我的!”
“不是的!”纪繁清大声反驳,声线控制不住地颤抖,像是要抓住自己唯一剩下的东西。
他知道自己在奶奶心里是不一样的,这种不一样不只是来源于血缘,更是源于他这个人本身。
他早就不是叶繁了,他是纪繁清,是奶奶赋予了他新的生命!
可没有人在意他叫什么,他们在意的,是奶奶遗嘱里给他留的那些东西。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两人都坚称歌曲是自己的,都说是对方看了自己的创作稿件,才导致高度相似,对方才是那个抄袭盗窃的人。
争执的声音引来了父母,在父母面前,叶回仿佛更有底气,指责纪繁清污蔑自己,让他拿出证据。
“对啊,小繁,你无故指责小回抄袭你,你有什么证据吗?”
无故……纪繁清听到这两个字,怔楞了一秒,他的眼里有着委屈,祈求地看向母亲:“那真的是我的东西!是我先写出来的!那是我写给奶奶的……”
“他写他的,我写我的,凭什么说我抄袭?就因为我没有在奶奶身边长大,我就不能写歌怀念奶奶吗?是我不想在父母亲人身边长大吗?”
那些往事痛处又被翻开,叶母眼眶也跟着红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家里没有监控,叶回料准了这一点,咬死不松口。
纪繁清没办法,只能找出自己完整创作手稿、修改过程,还有跟唱片公司的对接记录,都要早于《向阳花》发布的时间。
可这些证据在掺杂着愧疚的偏爱面前,也变得无力,父母不愿意认定叶回的抄袭行为,只辩解说可能是巧合。毕竟兄弟俩心有灵犀也是正常的,想让他息事宁人,免得叫别人看笑话。
纪繁清孤立无援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一家三口你一言我一语,像是在看一出怪诞的闹剧。
他跟叶回算哪门子兄弟,又有哪门子的心有灵犀?
“妈妈,你知道我跟唱片公司签了协议的吗?”纪繁清最后一次这样喊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知道违约的话,我要赔偿多少吗?”
叶母捂着嘴,强忍泪意。
“——五百万。”纪繁清哑声告诉她答案,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除此之外,我这个人的名声信誉从前的一切成绩,都将作废了,但你都不在乎,是吗?”
叶父皱起眉,叶母终于也痛哭出声:“小繁,对不起,我……我们帮你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我只想要一个公道!”
“那你想怎么做?”叶父问他。
“我要将所有证据都发到网上,即使法律无法审判,但公道自在人心!请所有听众来评判一下,到底是谁抄袭谁?”
“不行!”叶父叶母同时出声制止。
纪繁清愣住了,叶母哭着拉住他,“不能这样做!你这样会毁了小回的!就当妈妈求你了,我们养了你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奢求你的回报,这次就当我们求你了好不好?”
母亲竟然为了偏袒叶回,连过去的养育之恩都拿出来胁迫他了,纪繁清哭着哭着就笑了,为自己感到可怜又可笑。
“小繁,需要赔多少钱,我们来支付就行,你不用担心……”
“不必了。”纪繁清擦掉脸上的眼泪,少年人脆弱的外衣迅速剥离,肉体凡胎化为钢筋铁骨,“你说得对,你们养了我这么多年,我确实应该心存感恩,是我欠你们的!”
叶母愧疚地看着他,可事已至此,她只能选择保全自己的亲生儿子。
纪繁清答应了她,不再追究此事,就当偿还他们的养育之恩,但是同样的,从今往后,他们也再无关系了。
他不姓叶,也不想再跟姓叶的人扯上一丝一毫的联系。
可即便如此,叶回还是不依不饶。
“既然想断干净,那就把奶奶给你的东西,一起都还回来!”
“小回!”叶母喝止他。
叶回咬牙道:“我又没说错,那是奶奶给孙子的,他又不是叶家的孙子,他凭什么拿叶家的东西!”
叶父凝着脸色,默不作声,当初公布遗嘱的时候,他们就怀疑纪繁清捏造遗嘱,甚至怀疑他狼子野心,跟叶奶奶的死脱不了干系。
当时是律师站出来主持公道,这事才暂且被压下去,那部分属于纪繁清的遗产,也暂时落入了叶父名下。
面对叶父的沉默,纪繁清指尖颤抖,紧紧攥着拳道:“爸爸,你也觉得我不应该拿奶奶的东西是吗?”
他还是太心软,还是把对方当父亲,可是对方却早就把他当外人了。
男人往往比女人更理性,也更狠心,也许他们从来就没有想要真的在未来将那份遗产转回给他。
纪繁清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如果我把这些东西都还回去,就可以两清了是吗?”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养育了他十八年的父母,那两张面孔逐渐变得陌生而遥远,而他的心也一点点变得冷硬。
他没有要这个家的任何东西,也不再继续固执地追究真相,《梧桐树》这首歌,本就是送给奶奶的,就让它埋葬到地底去陪奶奶吧。
“从今往后,我是生是死,都和这个家没有关系了。”
多年的骨肉亲情,伴随着血缘的消失,终究在这一刻画下句点。
纪繁清一身清白地从这个家离开,只带着遍体鳞伤的一身血肉,和五百万的巨额债务。
【作者有话说】
繁清的清,是清白的清,也是两清的清(哭T﹏T)
第33章 被退货 (修)
段承泽便是在这个时候出现。
他收留了纪繁清,给了他一个容身之所,也给了他渴望的“爱”。纪繁清以为自己又有了家,然而段承泽的爱,是有条件的。
漂泊只是暂时中止,孤独才是常态。
若说这个世上曾有谁,是无条件真心爱过他的,他素未谋面的亲生母亲算一个,哪怕她自私无知自以为是。与他没有血缘关系,但依旧宠他懂他的奶奶,是另一个。
只可惜这两个人,都已经死了。
纪繁清睁开眼,从梦中醒来。
时间已经快到中午,太阳被遮挡在薄纱窗帘外,房间里还是一室冷清,可身上灼热的感觉仍在,浑身汗淋淋的像从水里捞出来的。
纪繁清撑起身,额上的汗随着鬓角滑落,他掩唇咳嗽了两声,喉咙里像塞满了刀片,疼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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