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小贩叹息一声,从底下抽出来一只巴掌大小的兔儿花灯,制作精巧,叫人生喜。
“猜一海物:未游沧海早知名,有骨还从肉上生。莫道无心畏雷电,海龙王处也横行③。”
司若又道:“螃蟹,骨从肉生。”
……两个小贩你来我往的,一连又出了好些个灯谜让司若猜,然而却根本没有难倒他,每次都是小贩话才说完,司若便答出答案,甚至有遇到司若从前见过的灯谜,小贩刚刚拿出那写着灯谜的纸,司若便将谜底脱口而出。不一会,两个桌子上便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小玩意。
“下楼来,金钱卜落;问苍天,人在何方?恨王孙,一直去了;胃冤家,言去难留。悔当初,吾错失口,有上交无下交。皂白何须问分开不用刀,从今莫把仇人靠,千种相思一撇销④。”见司若几乎是立刻就揭破几个谜底,小贩也来劲了,洋洋洒洒好一串,有点得意道,“公子,这回可不是猜一种了,这是十个字!”
司若面上波澜不惊,垂眸思索不过片刻,又抬起头来:“一,至十,很好猜。”
“‘下’,卜落为‘一’,‘天’,人何在为‘二’……由此而来……整首词是藏字词。”他的语气笃定,似乎认为自己绝对不会错。
司若这样快速的、几乎是快问快答的节奏,很快便吸引了一群看热闹的人,有些好事的,也忍不住去催那小贩:“快说啊,对不对,愣着做什么!”
那小贩呆了一会,没好气开口:“没错,对的!”
两个原本站在对立面的小贩,面对司若这个共同的“敌人”,面面相觑好一会,最后只得告饶:“我们这里实在没有更难的题目了,这位公子,要不我们把钱给你退了……”
“不必了。”司若笑笑,好像雪中静静绽放的梅花那样,寂静的,却又有着独特的清冷之美,“钱留着罢,谢谢你们,我玩的很开心。”他推推那些小玩具,只拿走了那只花灯,“我喜欢这个,其他都留下,可以吗?”
两个小贩连连点头,赶紧将司若送走,好似他不是财神爷,而是什么瘟神似的。
街上玩了一圈,司若猜灯谜的名声几乎是声名远扬,各个灯谜摊位风声鹤唳,简直是见到司若,就恨不得把摊子收了,生意也不要做了,生怕他把前年攒的老底都猜完。司若逛了又逛,被无情拒绝,郁闷道:“我有这么可怕吗?我只是喜欢看看闲书罢了!他们真可恶!”
沈灼怀又忍不住笑,但别过头去,没让司若更生气,他给司若塞了一串糖葫芦,宽慰道:“还有一个灯谜,我们不是没去吗?”
司若咬了一口,甜丝丝的糖脆包裹着山楂的凉意在他口中蔓延开来,叫他心情好了一些,他抬头看沈灼怀:“还有哪里?”司若去揪沈灼怀的衣袖,撒娇似的,“我要去!”
沈灼怀指着长街尽头,最末端,那高耸入云的,由赤、蓝、紫等数色组成的巨大花灯,上好的绸缎包裹着层叠竹篾,璀璨灯火中,一轮月光若隐若现。灯花比月光更亮,月色与灯火相伴,组成了这烟火人间。
“砰!”
就在沈灼怀伸出手指时,一声爆响,而后便是满天虹色,焰火散落,与璀璨星光同辉,倏然间,五彩虹焰将昏昏天空照亮,又顷刻熄灭。
“在那里,灯火处,焰火下。”沈灼怀说。
司若微微倚靠着他:“好美。”
①:萤火虫。选自《敦煌变文集》
②:相传为王安石所创
③:唐皮日休
④:南宋朱淑贞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
第172章
焰火响时,就已经是整个花灯会快结束的时间。
大部分人是先自朱雀大街街尾去看那皇家准备的巨大花灯,再往后一点一点走的,而沈灼怀与司若却反其道而行之,逆着人群,慢悠悠地朝花灯与焰火之处而去。这个时候,总是没有人去关注别人在做什么的,因此哪怕是在人流之中,他们也牵着手,大大方方,偶尔见到一些孩子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他们手指交缠之处,沈灼怀也只是面带笑意,做出一个嘘声的动作。
天空之中焰火不散,地上夜晚如白昼灯火通明。
“好热闹。”司若由不得感叹,“许久没这样热闹、轻快过了。”
司若这声感叹,显然是意有所指,沈灼怀听了,心有所感,捏捏他的手心:“会的,日后还有很多这样的日子,每年也都有这一日,火树银花,悬灯结彩。”
“我刚到京城时……”司若突然停下,面向沈灼怀,“看到入城的那长长门廊,黑洞洞的,城门一关,总觉得这里像个被封死的牢笼。”他不好意思笑笑,“就像毒总有可解之物一样,万事总有解法,今日……咦?”司若蹙眉,忽然越过沈灼怀,向他身后走了两步——他身后是一条长长的阴暗小巷。
“怎么了?!”沈灼怀立刻警惕起来,他意识到司若应该是见到了什么,“你看到了谁?莫非是沈德清?!”
可司若却摇摇头,有些狐疑的垂头思索:“莫非是我看错了……”他对沈灼怀说,“我看到的不是他,却是……”司若顿了顿,“却是圣上。”司若眉头紧皱,“我看到一个与圣上长得十分相似的男子牵着一名女子的手,从那条巷子走过去了——”他指了指沈灼怀身后,“刚刚就在那里,一下子便不见了。”
“但是圣上怎么会这个时候出宫……而且还同别人一起呢?”司若眉头紧皱。
沈灼怀朝那条巷子走去,左右查看,却并未发现司若说的人,更不要说那是当今皇帝:“圣上唯有元日得以出宫,与民同乐,而宫中嫔妃更是不可能就这样跟随圣驾……就算是皇后陛下,也不可能不带着任何护卫,就这样与皇上出宫。”他想了想,“或许只是一个与皇上格外相似的人罢了,别多想。我们快去花灯那儿罢。”
司若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但他点点头,把一切抛开,向前走去。
而沈灼怀跟在他身后,将离开那巷口时,又向里头望了一眼。
依旧什么也没有。
还在宫廷花灯这儿的人已经很少了,基本只有几个负责点灯和看护的人,已经开始百无聊赖地打起了哈欠。
前几日他们路过这里的时候,这花灯还未做好,只能隐隐约约看得出来是什么动物的形状,经过工匠的连续赶工,如今其已经大放了一夜光彩,五色磷光照耀下,一头头顶鹿角,身似野麋,眼目如虎的多彩麒麟矗立着,原先远眺便已觉得其精妙,近看更见其威严。司若站在这麒麟花灯底下,仰头而望,好像遥遥在与那麒麟目光相对。
“今年的灯谜的彩头被拿走了几份?”沈灼怀自来熟地问。
看护者愣了愣,意识到沈灼怀是在和自己说话:“三……四份罢。”他道,“今年新改了规矩,灯谜由原来三层改为了九层,好些人猜到一半就猜不下去了。怎么,二位公子要试试?”
沈灼怀看向司若,笑道:“他要。”
花灯会朝廷花灯的灯谜就像外头的灯谜摊子,一样是要给钱的,只是给多少看各人心意。朝廷也不是为的刻意敛财,年节过后,会有个专门的部门将这些银钱搜集起来,派发给京城及附近一些鳏寡以及各大济孤院,算是做善事。
沈灼怀掏出两锭金角子,丢给那看守人:“九层,加上最后的麒麟灯谜,一次性都买了。”
看守人颠颠金子,乐道:“这感情好啊!”
他立刻招呼自己同僚,从麒麟灯旁的几棵树上摘下悬挂在上头的,折叠着的红纸,放置在桌面上,一共九张,被分成三堆,看守人解释道:“三棵树代表了三种不同的灯谜类型,分别是字、成语或是俗语,最后是诗词。公子可以将答案写下来,只有这九个灯谜全部回答正确,才可以去挑战麒麟灯谜,如果答错其中一张,那么很可惜,失败,先付的钱也不能退。”
司若点点头,就要去揭第一张。
毛笔占满浓墨,下笔如神。
看守人先前一直在这儿守着麒麟,一直没功夫去花灯会上逛逛,自然也没能听到司若这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声,见他每掀开一张题,立刻下笔,从一开始的无所谓到后来的目瞪口呆。
他同僚戳戳他,小声道:“不对,我听闻今年灯会来了个猜谜的天才,猜得又快又准,不会就是他吧?!”
看守人摇摇头:“什么……他说不准瞎写的呢……”
他话音未落,司若声音便响起:“写完了。”
看守人连忙看去,只见九张红纸上,是潇洒有力的字,他循着顺序念去:“一,镜中人——入;这个简单。二,昨日不可留——乍,也对。三,半部春秋——秦,对了。字谜总是很容易。”他将首三张红纸收起,向后看,“四,依旧当年兰州浴——固若金汤,又对了!第五,平原门下客三千……胜友如云,哎,我当初就说这个该换难一些的,你们说太难就没人猜出来了,看看吧!第六,咄——我看看公子你写的什么……”
“脱口而出。”司若道,“咄字的谜底,便是‘脱口而出。’”
看守人无奈:“公子果真聪慧!”
沈灼怀站在一旁,笑意盈盈,好像赢的是他似的:“不然呢?”
沈灼怀这副得意模样,自然落入了司若眼里,他瞥了沈灼怀一眼,却不是带着不满或是警告之类的其他什么不好的情绪,只是——叫他好像有点世家公子的模样,不要跟不值钱一样。
“还有最后三张。”看守人明显紧张起来了,他小心翼翼掀开第一张,“是这个——‘重重叠叠上瑶台,几度呼童扫不开。刚被太阳收拾去,又叫明月送将来’①。”
“影子。”司若不等他揭开,已经开口。
“又对了。”看守人只好说。
“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②。”
“风。”
“……对了。”看守人揭开黏着浆糊的另一端红纸,那里写着每个灯谜的答案,上面赫然一个大大的“风”字,“还有最后一张,公子您只要这道也对了,便能挑战麒麟灯谜。”他说,“其实今日不是没人到过这一题,有位张公子也答对了前面所有答案呢!只是他的速度没您快罢了。偏偏到了最后一题,他抽到和您一模一样的题目——”看守人嗤笑一声,“便没答出来。”
他轻轻掀开红纸:
只见红纸的一端写着谜面,上面正是:“石头层层不见山,短短路程走不完。雷声连天不下雨,大雪纷飞不觉寒”。而在谜面下方,司若用隽秀有力的字写着它的谜底——石磨。
“您答对了。那张公子出身很好,竟从未见过什么是石磨哩!”看守人笑道,“他答错后还发了好大的脾气,可把我们给吓坏了。”
司若笑笑,没有答话。
接着看守人便引了他与沈灼怀到麒麟灯谜处。
原来,那麒麟灯谜,便是巨大的麒麟灯口中衔着的一个小巧灯球,通体雕花镂空,以银铸成,被安置在麒麟灯将近顶端的地方,也是整座花灯最绚丽之处。有人获得了资格,方有个手脚麻利的人,顺着巨大而又空洞的麒麟攀爬上去,在周遭、甚至更多百姓的瞩目与惊呼之下,伸手去取走那反映着灯火、星光、月光与焰色的花球,而后将他交给司若。
司若接到银球,便察觉这也是个灯谜——最终的灯谜被蜡封在银球最中心的位置,银球虽为镂空,却空隙繁密,并没有能探手进去取出灯谜,且不破坏这载具的办法。他盯着圆球思索了一会,上下翻看,最后找到银球顶端,青鸟翅展之处按了按。
“啪咔”一下,银球一分为二,里头的蜡封也掉了出来。
“挺有意思的。”司若说。
他稍稍用力,便碾碎了那并不太结实的蜡封。一张纸轻飘飘落了下来,司若伸手去接,放在手心看:“……十人九死?”他举起那张纸条,问看守人,“这竟是你们最终的灯谜么?为何会选这样一个不吉利的题。”
看守人露出一个无奈的笑:“这,也并非小人能挑选的,只是依照上级的命令,将谜面放在其中。”他道,“看公子的意思,是已经猜到了答案?”
司若点点头,将那张纸在蜷在手心,揉成一团。
“独活。”
他说:“谜底是独活,一味药材,可治风湿麻痹之症。”
看守人松了口气,笑道:“恭喜公子!今日花灯节的彩头是御药房送出的上好独活与各色药材一份,也可折现银钱三百两!公子可来此处填下信息!”
“等等。”司若却突然说。
“我不要独活。”
他望向沈灼怀,眼睛亮亮的:“实在麻烦你了,我不要独活。”这话是对着沈灼怀说的,他嘴角微勾,“独活寓意不好,我不喜欢。劳烦大人把独活送给城中鳏寡,其他药材,送到城西沈府。”
他捉住沈灼怀的手,又轻轻说了一遍:
“我不要独活。”
①:苏轼
②:李峤
作者有话说:
最近開始會很忙很忙很忙……
第173章
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蹭上了他的脸颊。
司若身子蜷了蜷,一摆手,将那饶人清眠的玩意一巴掌打下去。
然而很快,那茸茸触感又周而复始。
饶是还处于睡梦之中,司若也忍不住皱眉:到底是谁这么烦人——但随即他心里便升起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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