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灼怀无赖地亲亲司若额头:“看出来就看出来。”他看起来像只好不容易餍足的野兽,眼睛微微眯起,“大不了就和祖父说,你们家已经绝后了——你这辈子都注定和我捆在……啊哟!疼!谋杀亲夫了!”
两人这么毫不避讳地玩闹着的时候,江百通也终于带着梯子回来了。于是司若立刻收手,毫不留情地一把把沈某人推开:哄好了,人就没用了。
沈灼怀无奈笑笑,只得接过江百通手里的工具:“麻烦你了,江管家,接下来的有我们就够了,你忙你的去。”
江百通出来的时候自然是看到两人亲密的了,为此,他还特地躲了一会。司若沉浸其中,没有注意,却逃不过习武的沈灼怀的耳朵。江百通看到沈 少爷这副笑眯眯,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模样,便知道自己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放下梯子和工具,转身就走。
这回轮到司若指挥沈灼怀了:“左一点,不对,右一点,哎呀沈明之,你真是笨死了!我说了左边的!过了过了……”
沈灼怀人生得高大,坐在梯子上,只需得一伸手,便能伸到要钉上桃符的位置,他好脾气地左挪一点,右挪一点,可挪着挪着,却听不见声音了。
沈灼怀扭头。
却看到司若有些拘束地站着,他面前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宅子前的沈无非和孟榕君。两人都穿着款式相似的时兴衣裳,手里提着纸包包着的礼物,笑意盈盈地望着两人。
方才司若那点厉害完全不见了,反倒又和个乖巧的小媳妇似的,脸还有些绯红:“伯父伯母要来……怎么不派人吩咐一声。”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嘴唇可能被沈灼怀啃得有些过分,有些掩饰地举手狠狠擦了两下,然而很显然,这是无济于事的,只能够让本来就殷红殷红的唇瓣变得更是粉红,啃咬的痕迹几乎就在说明他刚才和沈灼怀在门外干了什么。
“爹,娘。”沈灼怀干脆挂好了桃符,跳下梯子,稳稳落地。
他看出司若的不自在,便半挡在他身前:“你们怎么来了。”
孟榕君同沈无非对视一眼,双双笑道:“我们不来,你是要一个人过年了?”孟榕君提提手里的东西,“再说,听闻小司的祖父也在?”她轻笑,“我们两家人,总是要见上一面的。”
小剧场:
司小猫:(横冲直撞)(从柜子上跳下来)(洋洋得意)
沈灼怀:有老婆如此,我能怎么办呢,当然只好宠着啦。(无奈摊手)
司小猫:(傲娇点头)
江百通:小情侣谈恋爱,电灯胆遭殃。(点头)(确信)
第176章
还未等沈灼怀出声阻拦,沈无非与孟榕君便先一步进了宅邸。
司若与沈灼怀对视一眼,赶紧跟了上去。
“你爹娘是要与我们一同过年么?”司若小小声的,“可我什么也没准备……”
沈灼怀弯弯眼睛,伸出手去揉了一把司若的脑袋:“估计是吧。”他也小声回应道,“往年他俩才不会顾及我在哪里……大抵是因为今年有了你。”
司若若有所思。
沈灼怀与司若两人在身后的窃窃私语自然没能逃过孟榕君的耳朵,她眼眉低垂,轻轻掩嘴一笑,扯了一下目不斜视地向前走着的沈无非,示意他用余光向后看——
“怎么?”沈无非疑惑开口。
“嘘……”孟榕君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只见司若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司若微微蹙着眉,低头掰着手指,好像在盘算着什么;而沈灼怀则侧着身子,站在离司若大概半步远的地方,面上流露出半分无奈,但更多的是任由的宠溺,一边听司若的话,一边连连点头。
这模样,像极了一对新婚的小夫妻。
尤其是刚才硬要避嫌的样子,叫孟榕君不得不想起了从前的沈无非与自己。
她轻声感慨:“明之虽然……但还是很像你。”
沈无非自然听出妻子话中的未尽之言,他面色柔和下来,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与孟榕君交握的手。
很快,司若从两人身后赶了上来。
他问沈无非与孟榕君:“伯父,伯母,既然难得都在京城,今夜又是除夕,可要在府中住下?”顿了顿,司若补充道,“东厢屋子还是空着的,我让人去收拾收拾——”
“不忙。”孟榕君忙说,“我们只是来吃顿团圆饭,顺便看看你祖父。明日,我与无非便要回寂川去了。”
司若和沈灼怀都一愣。
沈灼怀道:“走这样快做什么?”他拧眉疑惑,“明日元日,却要耗费日子在赶路上么?爹,娘,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情?”否则他实在想不到,会有什么别的原因,能让他们这样急匆匆离开,简直像是逃离京城。
闻言,沈无非面上闪过一丝忧色,但还未等他将答案说出口,迎面便走来两个侍女——是司屿庭终于得到了沈无非夫妇到访的消息,让人先来将二人迎过中堂去。
有外人在此,沈无非自然不好说什么,只是摇摇头:“待会再说。”
沈无非夫妇落座不久,司屿庭也闻讯赶来。
三人见面,说是同僚多年再会,倒不如是老友久别重逢。
司屿庭的脚步声方至拐角处,原本已坐下了的沈无非与孟榕君便起身,几步走到门槛处,好像是在翘首以待。但司屿庭出现在二人面前时,却又是任谁都没有举动,司屿庭在打量沈无非和孟榕君,孟榕君和沈无非也在打量他。不知过了多久,几人才同时作揖——几乎相同的角度。
这是朝堂中与同僚相见的礼节,无论是司屿庭还是已经下野多年的沈无非夫妇,都已经许久没有行过了。但他们好像烂熟于心。
“沈尚书还是与当年一样,风度翩翩。”司屿庭先开口,整个人的神态一扫从前乡野大夫的率然飘逸,多了几分稳重与谨慎,他又对孟榕君一揖,“孟娘子,多年未见了。”
沈无非感慨:“一别二十余年……”他叹了口气,“司兄,你我都老啦,我也不再是朝廷中人,不必像从前那般拘束。”他主动别开一步,做了个邀请的动作,“你是主,我是客。”
旧友重逢,万般感怀,涌上心头。
今日中堂之中,在场诸位——除了当时还未出生人世的司若,都是过去那场大火的亲历者。只是那日匆匆拜别之后,便一别二十余年,不再有过任何往来,为避嫌,也为躲险。屋子里没有别人,又喝了两杯酒,司屿庭与沈无非也不再有那样多顾虑,纷纷提起过往惊险来。
这也是沈灼怀第一次,从非书面的渠道,得知自己过去有关的只言片语。
司屿庭说,那是个大雪的冬日。天气与今年差不多,但要比现在要更冷上一些。那是司屿庭已经因为宫中一件案子的出色表现,从太医院被推介进入刑部,他的顶头上司就是沈无非,如今寂川主人,当年的寂川世子。当时沈无非与孟榕君新婚燕尔,琴瑟和鸣,孟榕君也是刑部女官,二人常常同出同进,是好一对伉俪。司屿庭年纪虽与沈无非相差甚远,但二人却有着相似的兴趣与志向,因而不过多久,两人便成了难得的忘年交,而当时还在闺中的司忍冬,司若的母亲,自然也成了年纪相仿的孟榕君的好友。当年的刑部后堂,总能见到讨论案子的几人。
“忍冬若能活到今日,应当与孟娘子相差不远。”司屿庭握着酒杯,笑了笑,眼角弯起来一个弧度,“只是忍冬没什么志向,孟娘子叫她进学做女官,她却总只跑去读些闲书,男扮女装去与书生争吵。我还记得,她最不喜欢贴假胡子,却又总扮老,松清第一次见她,还以为她是个逃出宫的小太监。”
在从前,司屿庭很少提起他早逝的女儿。
司若心头一动,喃喃道:“原来母亲是这样与父亲相识的……”
那已经成为了遥远的,只能看得见浅色背影的称谓下,曾经也是两个鲜活的,年轻的灵魂,在太阳底下,树梢之间,打打闹闹,是有颜色的,能听得见,触摸得到的。而不是只存在于回忆之中。
其实司若埋怨过司屿庭,很多回。
埋怨他为何只会压着自己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埋怨他总是闭口不言,好像已经忘记、或是尘封了过去所有一切。司若执着于做官,也是因为他看出司屿庭那假作的洒脱之下,还保留着的一点不甘心。
但今日他却突然看明白了。
司屿庭根本什么也没有忘掉,他只是一个彻底沉浸在过去的老头,久久不能回望,因此才选择的沉默。
司若垂眸,手指微微蜷缩。
突然,桌下,沈灼怀轻轻牵住了他的手。
那是“别伤心”的意思。
司若扭过脑袋,朝他点了点头。
而司屿庭还在继续说,说到那个大雪夜。
受先帝宴请,百官入朝。
他穿着最正式的那一身朝服,被安排在大宴的最尾一桌——当然以他的职位,也只能被安排在那里。先帝节俭,将岁末大宴与自己六十大寿合办,司屿庭记得很清楚,那是太元三十一年。
“那天晚上很冷,因而在朝服里,我还多套了一件棉袍。”司屿庭抿了一点点酒,“也得亏还有件袍子。”他笑道,“否则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带着一身的血回家。”
司屿庭知道这种朝宴是没什么他这般小官的事的,因此吃得差不多,先帝也先行离开后,司屿庭就脚底抹油,准备溜走。但司屿庭却没注意到,朝宴现场似乎消失了许多大官。当然,他很快就会发现了。
因为宫门落了锁。
宫门这个时候本是不应该落锁的,因为大部分官员都还未离开,而很显然,他们不可能在宫中过夜。
但还没等有些醉熏熏的司屿庭与那守门侍卫——一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据力争,他便突然见到,一把大火,一把冲天的大火猛然蹿起,点亮了半个黑夜。
司屿庭当即酒就醒了。
因为那火是从他身后,宫中燃起的。
“五皇子蓄意谋反,带兵逼宫。”沉默许久的沈无非终于开了口,司屿庭说话的当口,他一口酒也没有喝,杯中温酒已经变凉,此刻他却一饮而尽,“此时先帝太后、皇子皇妃以及大部分高位官员和他们的家眷,都还困在宫中。宫门落锁,五皇子岳家,齐川卫将军亲率伏兵制服朝卫,把守宫门。五皇子持剑威胁先帝交出玉玺。”
沈无非深深望了沈灼怀一眼。
“也就是这个时候,君儿与皇子妃同时发动了。”
沈灼怀喉头一紧。
这是……他背负的另一条人命。
沈灼怀呼吸都快了几分,明明自己方才还在宽慰司若,可如今他的心却好像被一只大手揪作一团——这个新年到来的前夜,他们双方的亲人,似乎都决定不再隐瞒,即使可能真相会毁掉原本美好的气氛。
他感到自己与司若交织的手再度被抓紧。
两个年轻人交握着双手,好像是在给彼此力量。
沈无非将孟榕君稍空的酒杯倒满,沉默须臾,他又开了口:“你们知道为何这么多年都没再有过耕春节吗?”
沈灼怀与司若一愣,不知为什么沈无非突然提起这个,双双摇了摇头。
沈无非说:“在太元时,耕春节是一年两办,一次大雪,一次元宵。”他举杯与司屿庭相碰,“在那日,朝中六品以上的官员、家眷及各命妇都会入宫祭拜春神,祈祷来年大宁风调雨顺。但自从二十二……不,应该是二十三年前大雪夜那一场大火后——”
“便再也没有了。”司屿庭叹了口气,接过沈无非的话头。
“直至今年,方才重设?”沈灼怀皱眉。
“方才重开。”沈无非点头。
沈灼怀与司若对视一眼:“所以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晚……”孟榕君的眼圈微红,但她笑着,看向沈灼怀与司若,“我生下了一个死婴。”
第177章
北风凛冽。
炎炎火舌吞没金銮,逆向的风掺杂着片片灰烬扑面而来,伴随着遥不可及却又仿佛近在咫尺的尖叫嘶喊,如海浪一般撞击在人脸上。那烈焰越来越高,越来越大,火仗风势,似乎不要半柱香功夫,就能够将整座金殿吞吃殆尽。太监与宫女们一盆盆地将水泼入那高耸火焰之中,但却仿佛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司屿庭拎着刚从太医院拿来的工具包裹,呆呆地矗立在这大火前,风卷席着火苗,一下子将那弯曲火焰吹拂到司屿庭面前,将他长长胡子都燎了个尖,然而司屿庭却浑然不觉,仍旧是一副呆滞模样,好像是被这巨大火情给吓傻了。
“司兄!”
终于,旁边一声高呼,像是唤醒了他,司屿庭迟缓地转过头去。
沈无非扯着嗓子,拉着司屿庭:“算小弟求你,可以吗?求你同我进去!”他见司屿庭依旧反应迟钝,竟是“扑通”一下地,跪下了,“榕君就在后殿!她要生了,快不行了!我知道一条小路,保证你能安全出宫,见你的女儿!求你!”
猎猎火焰中,所有声音好像都被风声所遮掩,他们不得不以最大的音量去交流。
沈无非又喊了一遍:“求你!”
此时火苗几乎燎到司屿庭下巴,他好像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揪住滚烫的胡须,将星火熄灭,把沈无非扶起:“沈兄……”他深呼吸一下,眼中反射着燃烧的金銮殿,“快带我去。”
殿中,早已是人间炼狱。
司屿庭在沈无非的保护下,急匆匆躲避过燃烧的烈焰,倒塌的房梁,以及,那些奄奄一息的,如今已认不出面目的,曾今的同僚。他们用仅有的气力低呼着,甚至抱住司屿庭的腿,试图求救。然而司屿庭却知道他们已然到了回光返照的时候,不得不狠心放弃,快步离开。
司屿庭心如乱麻: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又是谁造成了这人间炼狱?
当时的他自然不知道,他只知道他要去救一个不知道是否还活在世上的孟榕君,以及她腹中胎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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