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若瞳孔微微一颤,但很快处好了自己的情绪,转过身去。
似乎是外头又下了大雨,沈灼怀披着雨蓑,他将一顶湿淋淋的雨帽摘下,也不知已经听了多久两人的对话:“我才从霍天雄家人那边回来。”他的目光率先看向司若,湿乎乎的睫毛带着厚重的温柔,“去年杨家出事的那个时候,霍天雄的娘亲刚好去世,他回了清川奔丧,连亲卫一同,都不在南川上。”
第65章
“原本他们夫人今日有个局,我要跟着过去的,谁知下了大雨,泡了汤,我便回来算了。”沈灼怀稍稍解释了一下回来晚了的原因,又接着和他们说今日的收获。
沈灼怀一个男子,掺和进夫人局里,原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过好在在南川沈灼怀有个远房的表姐,恰好嫁入南川,能为他穿针引线。
司若不动声色地走到沈灼怀边上去,给他斟了一杯热茶。南川这雨不下便是干的,一下便大得慌,即使沈灼怀穿着雨蓑,但毕竟骑着快马,身上还是溅上了不少雨水,靠近他身边,便能嗅闻到雨水打湿在布料上的潮湿味道,沈灼怀虽不喜薰香,但衣物上却多少带着一些浸染上的淡淡檀香,与潮湿水汽混合在一起,竟意外好闻。
“谢谢。”沈灼怀有些意外,毕竟司若今天早晨待他还怪怪的。
司若摇摇头,躲进了阴影中。
在南川官家夫人的夫人群中,几乎没有什么是秘密,哪位大人新纳了小,哪位大人又出去偷吃,都在夫人们的茶余饭后间被津津乐道。唯独“水娘”此人,无论沈灼怀朝谁打听,都打听不出来她的存在。没人知道水娘是谁,好像她是杨府里一个凭空出现的角色,又凭空死去了,来往这人间一趟什么也没有留下。
只是这样,他们两条路,便都走到了死胡同。
防腐的两仪草难以找到踪迹,水娘更不知是从何而来,眼下这个案子,就像是客栈外的大雨,分明嘀嗒落着,接住的却不是你看得见的那一捧雨滴。
三人围坐在客栈桌边,一时都有些沉默。
下着大雨,几人即使心里着急,也没办法冒着雨出去找人,便索性就地解散,回房中休息便罢。
南川原本是干热,如今下起了雨来,便变成带着潮气的热意逼人,哪怕是雨极大,也只是教屋子里凉快半分。司若回到房间,不顾倾盆的大雨,支开了窗户,顷刻之间,风便席卷着雨滴进入屋中,才给屋子里带来一些凉意,只是全然木制的客栈,被蒙上轻轻雾气后,竟变得沉重不堪,好似江南叫人心烦的梅雨季节。
出了门身上多少有些粘腻,司若干脆洗了个澡。
洗完,他才一拍脑袋想起来,那木盒装着的证物断指还被他放在床头。司若害怕这断指被厚重水汽污染得腐烂,又急急披上里衣起来将他放入干燥的衣柜之中,全然不顾头发还潮湿着。
只是离开乌川太久,司若都忘了,自己在这种连绵大雨的时候,总是会犯起咳疾的。
他觉得喉头一痒,不断的咳嗽声便从喉咙里爆发出来,一时半会根本无法停歇,司若只觉得自己的肺都要被咳出来,捂着嘴连连咳嗽了好几下,方才止住喉头的痒意,赶紧去桌边倒了杯水喝。
温热甘甜的茶水入喉,方缓解了他突然爆发的咳疾。
“唉……”司若轻轻叹息一声,等雨霁天晴,怕不是又要去给自己抓一副苦药了。
他向来是不喜欢喝药的。
这时,门却被轻轻敲响了。
司若去打开门,发现是沈灼怀在门前。
似乎没料到司若这样快过来,沈灼怀的左手还保持着要敲门的动作。
见到司若披着湿发,沈灼怀忍不住皱眉:“你怎么不将头发缚干,小心着凉。”
“刚刚急着收东西,忙忘了。”司若还不太敢看沈灼怀那双总是看起来很深情的眸子,退后一步,让他进来,“怎么,有事?”这时,他才注意到,沈灼怀右手拿着一个小小的纸包,纸包用红绳绑着,里面传来一股甜丝丝的香味。
沈灼怀走进司若的屋子来,见他大开着窗户,又不满意地走过去帮他关上,方才放下怀中纸包,对司若道:“听你咳嗽得厉害,我不放心,过来看看你。”他将纸包解开,里面是十来颗歪七扭八的半透明浅黄色糖果,也是香味的来源,“这是梨膏糖,我回来时见路边有摊子要收,想起来你雨天要咳嗽,赶紧买了。果然。”
“……”司若心中有些触动。
沈灼怀想要关照人的时候,总是会做得事无巨细。
他分明是冒着大雨骑马回来的,身上都湿得差不多了,可这个纸包和纸包里的梨膏糖,却一点被雨水沾湿过的痕迹都没有。
司若卷翘的睫毛轻轻扫着,他捻起一颗,丢入口中。顿时,一股清凉而香甜的味道顿时蔓延在他舌底,原本总叫他想要咳嗽那股气息随即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甘甜绵长的梨香。
“谢谢你。”司若低垂着眼睑,并没有去看一直盯着自己的沈灼怀,“……很甜,很有用。”
说完这话,他却是退了半步。
“司……”沈灼怀本想帮司若缚干头发,却见他又古怪地疏离了自己几分,心中有些难受,但还是没有再做出逾越的举动,而是将长帕子递给司若自己,“……把头发弄干吧,这案子接下来还得指望你,堂堂司公子可别倒在病床上了。”尾音已带了一些调笑。
司若如今脑子迷糊,并没有以往的敏锐,他“嗯”了一声,便接过了长帕,胡乱抹了起来。
……
连着几日,南川都是大得让人出不了门的大雨。
来到了雨季,司若咳疾只好不差,全靠沈灼怀前几日买来的喉糖救急。
比起小而闷的房间,客栈大堂自然是松快许多,因此一连几日,几人不能出门的时候,司若都是坐在大堂里看书。
“啊啊啊,这是第几天了,再不停雨,我都要长蘑菇了……”温楚志一拳锤在桌上。
“呵。”沈灼怀轻笑一声,“也算是磨磨你的性子。”
司若则是抬起头,看看窗外连天的雨帘:“今早起来的时候我问了掌柜的,说是至少还要下上半月。”
“啊——”温楚志又抓狂的发出一声怪叫,“六月初九到南川,六月初十,六月十二,六月十三,六月十四……已经连着三天都是雨了……”
几人说话功夫,门外却有几匹骏马飞速驰过——
“杨公子回来了,快去报告——”
“杨公子?!”沈灼怀与司若动作一致地转头。
这南川,还有哪门子杨公子?!
果然很快,苗泰威便冒雨到了沈灼怀他们下榻的客栈:“三位公子!”他见到几人,都有些兴奋,“杨珈峻的独生子回来了!如今已到达杨府!”
确定了新消息,众人都心头一喜,案子终于可以有进展了!
温楚志立即振臂高呼:“那还不快去!管他什么下不下雨的呢!老子再狼狈也要出门!”
沈灼怀也很开心,但他想起司若这些日子晚上总接连不断的咳嗽:“司若你……要不要在客栈里等我们回来?万一淋了雨……”
司若却执拗摇摇头:“不,我要去。”他合上书页,“若是有机会,我还想再看看两位杨夫人的遗体。”
这是非去不可的意思了。
沈灼怀知道他和司若拧也没用,只好软下来,拜托苗泰威去准备好轿子,至少能叫他安心一些。
杨府门口,是不同前几日的张灯结彩。
几个下人披着雨蓑冒着雨在修剪门口大树的枝叶,门头的灯笼也从原来的雪白换成了代表喜事的大红色,狮口衔珠被擦得干净得发亮,大门口敞开着,几个匆匆路过的仆人面上也都带着喜色。
司若打着他的红伞下了轿子来,身侧是沈灼怀与耐不住寂寞的温楚志。
陡然见到生人,正在门口嘱咐事情的管家话语一滞,又很快带上笑容:“沈大人,司大人,什么风把二位吹来了。”
沈灼怀上前一步,站在门内,司若与温楚志则落后他半步,停在雨间,形成一个鼎立的三角。
沈灼怀收下伞,笑道:“听闻杨家大公子归来,我等总要来拜访一二。不过……不知杨奉华杨公子可在?”他言语委婉,语气却没有多客气,表明了直冲着杨府的亲、甥两位公子去的。
管家一愣,随即让开了:“大公子正在堂内,表公子也在,三位请进。”他倒是没有拦着沈灼怀他们,只是不知是杨珈峻亲生子的意思,还是杨奉华的意思。
进入内堂,便不用再撑伞。
而杨珈峻的独生子杨从宰与杨奉华也正在堂中。只是二人似乎是起了什么争执似的,针尖对麦芒,两个人面上都相当不善,甚至完全没有注意到沈灼怀三人的到来。
见到这副情境,管家多少也有些讪讪,他上前去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小声禀报道:“大公子,表公子……官府的人来了。”
二人这才转过头来。
毕竟是同父系的兄弟,杨从宰和杨奉华长相自然是有相似之处的。但大概是因为杨从宰父母均是南川本地人,而杨奉华母系江南的缘故,杨从宰长得比杨奉华要更锐气一些,眼睛细长一条,像狐狸眼,脸也长而椭圆,完全不似一个读书人的气质。
杨从宰甩袖面对三人:“原来三位世子便是取走我父亲遗骸的人啊!”他语带不善。
司若也很快意识到,杨从宰与杨奉华在争执的,或许就是杨奉华云允许司若将杨珈峻开棺,且将断指交由他一事。
沈灼怀面对杨从宰的阴阳怪气,却面不改色:“不过分内之事,杨公子不必挂心。”
“你!”杨从宰有些气急,却被杨奉华拦住,他甩开杨奉华桎梏,指天骂道,“好,好,那诸位如今是要还我父亲遗骸来了?后日便是他第二年忌辰,总不能叫我父不得安宁吧!”
温楚志有些郝然,才想说什么,却被司若和沈灼怀双双伸手拦住。
“?做甚?”温楚志瞪大眼睛,小声道,“难道真不还啊?!”
司若与沈灼怀对视一眼,明了了彼此的怀疑。
司若轻声开口道:“他说,后日方是杨珈峻的第二年忌辰。”
沈灼怀借着道:“那六月初九那一遭,是为谁而作?”
第66章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哪怕杨从宰再生气,沈灼怀也笑着应对:“杨公子与杨府的要求,我等自然是要满足的,这毕竟是天人伦,违背不得。”他看向杨奉华,“表公子也是为了早日查出真凶,方将遗骸开启,也望杨公子不要为此事对亲人生气。”
“奉华公子,对吧?”
他意味深长地将话头打在这个句点。
杨奉华只觉背后一凉,看着沈灼怀那笑眯眯的模样,好似自己说的所有谎话都已经被他看穿了似的。
“官府知道便好。”杨从宰“哼”了一声,高傲地昂起下巴,“我明年也是个贡生了,诸位虽是世子,但也得尊重尊重读书人!”
沈灼怀自然称是,末了道:“可否让奉华公子送我等出去?毕竟我们也算熟人了,有些事还想问问他。”
杨从宰没看出沈灼怀的想法,虽有些疑惑,也由他们去了。
杨从宰一走,沈灼怀脸上的笑容便立刻消失。
他与司若一前一后夹着杨奉华向外走,却沉默不语,什么也没有问,叫杨奉华是又好奇又害怕,可在自己家中,他总不能因为两个客人的举动而大声呼救吧?也只好由着几人这样牵制他到了门口。
门口已经没了旁人,两人放下杨奉华,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不断发问。
司若先开口道:“后日才是杨珈峻的忌辰,六月初九,你们在祭奠谁?或者说,是不是在祭奠水娘?”
沈灼怀话赶话,紧跟其后,叫杨奉华根本反应不过来:“所以水娘到底是谁?她死在杨珈峻前,是因何而死,又因何而要被隐瞒?”
“杨府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死去的两个杨夫人,有水娘没有?”
“你们为何对此闭口不谈?是因水娘之死与你们有关?”
“这、这……这!”面对沈灼怀与司若的左右开弓,杨奉华根本无力招架,他捂着脑袋,恨不得根本没有听到密密麻麻的提问,可沈、司二人越来越多,语速越来越快的提问,叫他心中尤有擂鼓,“我不能说,这是杨府要命的事……是报应,是报应啊!”
“什么报应?!”司若很快就揪住了杨奉华的话头,“是杨珈峻是报应,还是水娘是报应?还是他们都是报应?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杨奉华大喘着粗气,眼睛却无神地看着眼前雨幕:“是舅舅的报应,也是我们一家的报应……惹得上天都看不过去,叫鬼魂来惩罚!若不是我们听信了他的话,硬要……”
他话才说了一半,杨从宰却突然从几人身后冲出来,一把揪住了杨奉华的衣领:“杨奉华,你在这里胡说些什么!”他恶狠狠地看向沈灼怀他们,“几位还不离开吗!这是我杨家地界!”
杨从宰手一挥,他身后便齐刷刷站出了几个打扮精良的府兵。
沈灼怀皱起眉头:“罢了,先走。”他握住司若手腕,将他向后扯,扯到安全距离中。
至于温楚志,温楚志最怕死不过,早早就跑开了。
倒不是沈灼怀他们不能打倒这几人,这几人虽然看起来有些功夫,但毕竟只是私人豢养的府兵,也不够沈灼怀几下的。但他知道他们现在还不能和杨家扯破这层面子,杨珈峻三人之死还有不小的谜团,若是真划破了脸,后续调查怕只会更麻烦。
在回去的轿子上,司若一直在思索杨奉华将说未说的话。
“看杨奉华的意思,水娘之死,的确与杨珈峻有关,又与整个杨家有关。”司若垂下眼睑,“报应……对不住……惩罚……传说之中的确有名为夺衣婆的神怪,与其丈夫悬衣翁日日悬游于亡河之侧,遇到需要惩罚的罪人,会断其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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