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了,云颂心里想,叫错了吗?会显得很不礼貌吗?
可是叫哥哥也让云颂无法突破自己内心,这个人看上去实在不够青春。
在他为难之际,这个人坐到了床边,说:“你的腿骨折所以暂时包起来,它还在,不绑架你,放心。”
云颂手伸长往下够,摸摸摸,摸到了自己的腿,放心下来,盯着眼前的人问:
“那你们是谁?我……我家里人呢?”
“你做噩梦了吧?”人群里挤出来一位身形与他哥付习州有些类似的人,笑起来眼神坏坏的,叫他:“宝贝,你家里人不是面前那个,还有其他家里人?你不是孤儿么?”
孤儿,哦,也是。
云颂很多年没听见别人在这样公开的场合光明正大的说他是孤儿了,可他现在不是被付家收养的吗?
“是失忆症状。”
医生查看云颂后诊断说,“头部受到撞击后会有这样的后遗症,不过从ct来看是轻微脑出血,暂时不到手术的程度,恢复情况还是乐观的。”
“可是怎么会丢掉那么多年的记忆?”
一条腿被高高吊起的云颂在床上发出自己的疑问,从听说他已经不被领养后的沉思到听说他已经满二十六岁的崩溃,好像比起身份的丢失,他更在意的是时光匆匆在他身上光留痕迹不留记忆,无法面对自己现在已经是合格社会人士的身份。
“是因为这八年很不重要吗?怎么会一下子全部忘记呢?”
没有人可以回答他。
包括他新交的旧朋友文林。
文林来找他的时候总是话很多,但对云颂有用的信息却很少,并且常常前言不搭后语。
比方说他讲自己不会做饭所以经常搞砸厨房被姐姐骂,但是每回来带的好吃得云颂没工夫回复他的饭菜,又说都是他自己亲手做的。
比方说他讲那天被云颂叫叔叔的人其实不仅年纪没有那么大,而且是个很不错的人,在街坊四邻面前颇有口碑,他们认识很多年,算是知根知底,觉得云颂实在不应该那么排斥他后,又说自己根本不是裕市人,只是来这边读大学,去年才跟云颂认识。
云颂被他说得脑袋疼,通常都是吃饭不说话,吃完后才问:“那我为什么在这里。”
文林答不上这个问题,他说,只有霍宗池能回答你。
“霍宗池是黑社会吗?”云颂一想到那个人就心有余悸,“我很怀疑我的腿是他打伤的,不然他为什么会这么关心我的恢复情况?”
“真的吗?”
文林表现得比他还要紧张,“你真的这么想?你恢复记忆了?”
“没有,”云颂说,“我猜测的,因为一看见他我就觉得哪里很不舒服,我说不上来。”
云颂本来苏醒后的第一天就想离开这个地方,虽然还不知道去哪儿,但陌生房间与陌生的人让他感到压抑,为了证明自己有能力行走,他不让人扶强撑着自己下床,在霍宗池面前摔了两个跤,笑着说:“没事的没事,腿有点麻了,还能走的。”
“不要勉强。”
霍宗池坐在离他最远的那把椅子上,坐得还算笔直,但云颂总觉得他身形有些佝偻,嘴唇也泛白似的,比自己还像个病人。
因为心里没有完全接受自己二十六岁的事实,云颂没法避免地恐惧霍宗池,但只有他自己明白这恐惧不仅是因为年龄和外貌,还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在里面。
也许还有讨厌。
霍宗池来过三次,每次来都会挡住云颂看电视,坐下就举着云颂的左手东看西看然后发呆,云颂问他到底想干什么,霍宗池又不说话,扯了半天,不是问他疼不疼,就是问他饿不饿。
直到云颂受不了地说他这样特别怪,天天来却什么都不说,放下东西坐会儿就走,勾起自己的好奇心不负责。
霍宗池问:“你会想听吗?”
云颂和他对视了几秒,也许就是这十几秒的犹豫,让他从中读懂了一些什么,横亘在他和这个人之间没那么简单的曾经。
“好吧,”云颂所以说,“那还是不要开口了。”
霍宗池问为什么,云颂笑了笑,说,重要的事情就算忘记身体也有反应吧,你给我的感觉挺不好的,我不想知道了,忘了就忘了吧。
霍宗池对此只有沉默。
“不过,”云颂只有这点无论如何都想知道:“我们过去是有仇吗?”
霍宗池整个一顿,在这个间隙不大自然地眨了两下眼,说:“没有。”
“那你不让我出院?”
“你的伤没好。”
“好全了。”
霍宗池看他脑袋上的绷带跟腿上的石膏,云颂作势就要解开那绷带,说:“完全只是具有一定保暖的作用,我的脑袋好得很,既没有流血也没有长包。”
“别弄!”霍宗池慌忙伸手阻止他,说:“伤口好全了会让你出院的,别乱弄,听话好吗?”
云颂忽然猜测他和霍宗池之间可能结仇也没有结什么很大的仇。
云颂就是不相信霍宗池单纯只是想帮他。
“我知道了。”
云颂拒绝了他的帮助,冷淡地说:“你先别碰我。”
之后直到今天,霍宗池都没出现过。
云颂那天醒来看见的所有人里只有文林坚持每天都来照顾他,尽管云颂明确表示他不需要文林每天都来,文林却一边在坚持说自己每天都有空当然要来照顾他好朋友时,一边将霍宗池付他高薪这件事完全暴露。
这样,云颂就能明白风雨无阻的厨房小白文林,为什么能烧出一手不重样的好菜来。
“他每个月给你多少钱?”云颂打探道,“照顾人可是很辛苦的,其实,我只要吃医院的饭菜就可以了,也很有营养。”
文林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因为霍宗池给的实在不少,他都觉得受之有愧,报数字时犹犹豫豫的。
云颂听完只是微微张大了一点嘴嘴,点了点头,说,“那还挺大方的。”
“那是,”文林如今换了份自己很满意的工作,几乎忍不住不帮东家讲好话,“他对你一直都很舍得。”
“这话好奇怪以后不要说了。”
云颂用着自己一点也不熟悉的手机,在上面翻来翻去看新奇的软件,还有比以前方便很多的视频功能,想看的电视竟然随时都能在手机看,他有点放不下这个手机了,虽然遗憾的是这是个新手机,他没有通讯卡,联系簿里也没有人可以供他联系。
住院期间云颂总想出去,在规定可行的范围文林都会让他坐上轮椅推他出去。往往都是空着手出病房,云颂怀里抱满了回去都是文林隔着围栏在医院后门小摊上买的,烤红薯烤玉米炒栗子。
也能在门口的小店里堂食,起初云颂还有些心理负担,一想到他早和付家没了关系,吃辣子鸡炒面被辣得直流鼻涕时,也就无所谓了。
这些时候,云颂记得自己身上是没有什么钱的,但每次出去他都能从衣服包里摸出一大叠钱,推着轮椅恨不得像跑车一样飞出去给钱。
云颂隐约知道这些都不是他的钱,估计是那个叫霍宗池留的,花起来没什么心理负担。
反正腿瘸肯定不是意外,是谁导致的呢?
谁表现得最好就最有嫌疑。
二十号下午,云颂一个人太孤单,决定私自和文林约好到他家去吃年夜饭。
原本文林不同意,说要考虑考虑,谁知道隔一天来他又答应了。
二十一号早晨云颂拄着拐杖从医院偷溜出去,在后门碰见刚下车的霍宗池,惊了又惊,不明白这人怎么好端端不走正门偏走后门。
而且他来干什么,不是很多天没来了吗?怎么今天就来了。
也没听见谁说他要来否则自己没那么轻易能溜出来,文林拿他的工资都没听他说呢。
算了,无所谓了。
云颂很惊险地躲过了他的视线,在外面看见文林先去找来的出租车,云颂招招手,文林下来帮他开门,问他今天要吃饺子还是汤圆。
云颂说我都想吃。
文林觉得云颂这场浩劫好像还因祸得福了,失忆后变得能吃,整个人气色都好多了。
云颂说:“我刚才看见霍宗池了,吓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跑也跑不掉,就钻到一棵大树后面躲起来了。”
文林低头看手机,“哦哦”两声,没接下去。
文林的家真是够远的,坐了三个小时吃才到,云颂下车后不好意思地找卫生间,出来碰见一个打扮很精致的姐姐,闹了个脸红,拄着拐杖慢慢低头,叫:“表姐好。”
文林说过他有一个表姐,今年也在他家里过年。
“你好小云,快来,要不要我帮你?腿受伤最麻烦了,做什么都不方便。”
文林表姐身上香香的,云颂没好意思让她帮忙,自己慢吞吞挪到客厅去,找到文林。
云颂才知道文林是单亲家庭,是被他妈妈一个人带大的,今天在他家里的除了他妈妈跟表姐外还有他的姨妈,每个人都对云颂亲切得不像第一次见他,导致云颂过渡担心自己表现不佳而变得拘谨。
文林姐姐叫康米阳,一直给云颂投递相当多的食物,晚饭前因为听见云颂肚子叫了两声,还单独给他煮了阳春面。
云颂一直笑,嘴角都快抽抽了,还是觉得有姐姐真好。
他喝面汤的时候忍不住想,自己生命中好像有过这样的好人,难道他之前也有一个姐姐吗?
谁知道呢。
霍宗池:太好了是失忆!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第62章
和文林的家人吃过年夜饭后,先是在客厅里看春晚。云颂的腿不方便,一个人差不多占了三个位置,大家都要给他腾空间让着他。电视上没什么吸引人的内容,不知道谁起了个头他们就开始聊天,聊着聊着,文林的妈妈说云颂长得白白净净的,问谈对象没有。
云颂一时间又忘记自己是大人,结巴了一下,说没没没呢,慌里慌张地端了杯饮料喝,紧张得嗓子眼都变细,呛了一口后咳得满脸通红。
文林表情复杂地打断他的妈妈,说大过年的怎么一来就探听人家的隐私,妈妈你不要这么问。
许妈妈忙给云颂递水果道歉,说阿姨唐突了,小云别见怪,我是你看长得这么帅气,今年应该也到谈对象的年纪了吧?对了,你属什么的,属虎还是属兔呢?
文林拖长了声音怒道:“妈”
许妈妈剥了个桂圆给云颂,说:“好好,我不问了。”
云颂尴尬地抿了抿唇,其实这些问题就算阿姨不问,他自己心里也会想,记不起来的这几年发生过什么,他怎么会成一个人,虽然这没什么不好,但究竟怎么会呢,没有付出什么代价就可以离开付习州的掌控吗。
文林和那个每次来都只是在门口说话的戴眼镜的男的都似有若无地提到霍宗池,他感觉到这些事都离不开霍宗池,但不愿意细想,想不明白,对无限接近脑子里的那个朦朦胧胧的答案烦躁得很,觉得不可能是他,云颂最不喜欢那样板着脸的人,一张嘴巴讲话冷冰冰,好像路过的狗都欠他一百万。
这么说可能有所夸张,云颂从醒来以后明里暗里受到的好像都是霍宗池的帮助,论起来他也没对自己说过什么重话,但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真的很烦人,云颂本来就急性子,觉得要是这么难以启齿又纠结,干脆就永远不要说好了。
装成那个样子,好像自己离开付家的管理,还要继续被他管理一样。
云颂一时间火气都有点冒上,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辣椒吃多了。
九点半文林的表姐叫了几个朋友来家里打麻将,云颂不会打麻将,跟许妈妈一起看春晚。好多明星云颂都叫不上名字,他坐累了想起来走会儿,拄着拐杖走到靠窗边搬凳子,文林眼尖看见了,起身说:“你别动,我来给你搬!”
只是一个塑料凳子,拿起来远没有那么困难,可文林还是很快冲过来,悄悄对云颂说,我今天手气真好,一会儿打完了我请你吃宵夜。等你的腿康复了我教你打麻将。”
“真好。”
云颂说,就算他什么也没有做,在这样普普通通热热闹闹的环境里他也觉得开心,云颂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春节了,不知道这几年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反正现有的记忆里,云颂只记得自己需要对不同的人从除夕夜假笑到大年初五。
他选的靠窗位置刚好可以看见文林的牌桌,偏过头也能看见电视,云颂坐下后懒得起来,开了一点窗户吹着新鲜空气,盯着窗外出神。
时不时的鞭炮声音从窗外砸进来,云颂摸摸骨折的那只腿,总想蹬两脚,跑一跑。
他握着手机,陆陆续续收到很多条祝福的短信,可惜都不认识是谁,这几天他已经学会怎么熟练使用微信,翻看他所谓的大学群以及无数个兼职试图从里面找到自己生存的痕迹。不幸的是云颂发现自己在网上似乎不善言辞,翻也翻不出什么东西来,就只是在班级群文件里找到几张自己的大学毕业照。
怎么回事?竟然也是板着个脸的!云颂仔细看了几眼,陷入深深的怀疑,这真的是他吗?
十点半的时候,云颂收到一条小徐备注房产中介的人发来的祝福短信,云颂正在对话框里输入他的万能回复,这个小徐马上就拨了微信电话过来,云颂犹豫间不小心点到接听,心都砰砰跳,故作成熟地问有什么事。
小徐说:“欸!云老板新年好哇,上次给你看过的房子考虑得怎么样了哇!”
云颂压根不记得什么小徐什么房子,“算了不要了!”
他胡乱回复。
“哦……哦,没相中是吗?那完全没关系的,我这边刚好又看到有一个地方绝技的好房!年后什么时候有空过来看下哇?我来接你!”
云颂说:“我来不了,我失忆了。”
小徐笑了几声,声音忽远忽近的,说:“那你看你什么时候能恢复一下,等你有时间我们再约?你也在我这里看了几次房了,知道我绝对不会骗你,这套房真的很适合你。”
云颂想,他竟然有了这样的经济实力,都能买下属于自己的房子了吗?他还没有好好看过自己的账户余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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