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容从锦轻声道。
“为什么呀。”扶桐低声道,“王爷他是自愿来的,我们可没有强迫他,顺水推舟不好么?”
这样望京有了交代,他们也不至于犯下欺君之罪啊。
“你还小呢。”容从锦脱口而出,又不禁哑然,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开口说教扶桐,这可不像他。
但看着扶桐不服气的模样,他又情不自禁道:“我平时都只是说说的,什么同生共死,难道我真能让王爷跟我一起涉险么?”
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他只是不愿彼此留有遗憾。
“我不管。”扶桐脾气上来,不愿搭手,容从锦走回顾昭身边,从床边暗格里取了一个瓷瓶,拔开裹着棉布的软木塞,屏住呼吸让顾昭嗅了里面的药香,少顷,见他头微一侧睡得沉了,打起一连串均匀的小呼噜,才收起药瓶。
容从锦坐在他身边,晨曦柔和的浅金色阳光洒落在他英俊硬挺的面庞上,他眼角眉梢都噙着餍足和幸福的笑意,容从锦情不自禁的微微俯身在他唇上落下一吻,这很好。
分别总是哭哭啼啼的,何必弄那些让彼此难过的场面呢。
侍卫在门外叩门,扶桐双手环抱瘪着唇不肯动,容从锦轻瞥她一眼,扶桐还是嘟囔着走过去开门:“真不知道您图什么,家里是您傻还是王爷傻啊…您什么都为他考虑好了,也为…”
扶桐停顿一瞬,轻声埋怨道:“也为自己考虑啊。”
他们公子何等聪明的一个人,每次在王爷的事情上却总是先顾着王爷,王爷是天潢贵胄,有什么事情都有皇室顶着,即使是七皇子因为苛待百姓手段暴虐被困在雍州,皇帝也没有一句惩戒的话,这是皇子才有的待遇,他们是一家人。
若是事情不利,难道有人会来帮公子么?
这是瓷器帮着人家的金玉运货啊,王爷待他们好,他们也愿意回应一二,但是也不能超过自己能力的限度啊,王爷若是没有痴症的,肯定不会让王妃以身犯险的。
容从锦把扶桐这些抱怨都当作耳旁风,在四下无人的地方送顾昭上了小舟。
“王妃放心,我们绝不会让王爷出差错的。”船头的侍卫保证道,后面两个侍卫将顾昭搭上船,他们往回划个几里,就能在渡口换已经准备好的大船了。
“嗯,到望京了来一封信。”容从锦叮嘱道,“给太子妃娘娘的信带着了么?”
“带上了。”侍卫摸了摸胸口的位置道。
容从锦颔首,有太子妃看着,顾昭应该跑不出望京了,只要他平安,他就少了一件要牵挂的大事。
容从锦半蹲下身,在泛着寒气的水波间,给顾昭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口中道:“你们走吧。”
虽是这样说着,他的手却还依恋的贴在顾昭沉睡着的面庞上。
“王妃…”侍卫等了片刻,忍不住低声道。
容从锦像是被烫了似的连忙收回手,指尖却僵在半空忍不住又想要去描摹他的眉宇。
“一路小心,补给只用船上那些,不要上岸。”容从锦起身,别过头去。
小舟破开水面划得远了,逐渐与江面上泛着波澜的晨曦天光相接,化作一个深色的墨点。
“扶桐。”容从锦轻声唤道。
“公子。”扶桐躬身道。
“你还能看见小舟么?”容从锦问道。
“看不见了。”扶桐单手搭在眉上努力的张望。
容从锦转过头来,怔怔望着小舟消失的方向。
他不舍得,可是顾昭再留下来是弊大于利的,他们之间应该有人做出一个明智的选择,即使他知道这个选择对自己来讲有多难。
其实那天在箱子里见到溜上船的顾昭,他就知道自己在顾昭心底的分量了,也无法隐藏失而复得的欢喜,那些被匆匆埋藏起来的感情都在刹那间蓬发,在心底长出茂盛的枝桠。
容从锦眼底干涩,望着江面上瑰丽的晨光眼睛眨也不咋的注视着那个小点,倏然小点激荡了两下,一个更渺小的灰尘似的斑点坠落在江上,扑腾着往回游,波澜向两侧翻起碎金的涟漪。
第55章 两草犹一心
“啊!”扶桐短促的惊呼一声, 又连忙自己捂住了唇,生怕叫出声来吸引旁人视线。
但船上已经有人叫嚷起来:“有人落水了!快救人!”
这寒冬的天气,流速慢一点的水域还会结冰呢, 人落水后一会就不会挣扎了, 船上连忙找了两只舢板推下水。
容从锦骇得魂飞天外, 顾不得旁人推开面前要上舢板的侍卫, 自己就要上去,关键时刻却有人从后面抱住他。
“我来。”扶桐抛下一句,“您不会水。”
两只舢板上分别只坐了两个人, 扶桐和另一个侍卫将舢板划得飞快,还未到翻了的小舟前面, 扶桐眼尖瞧见咕嘟嘟冒着水泡往下沉去的人影, 急得将船桨往身边一丢, 踩在船沿上, 船微一摇晃尚未倾覆,扶桐已经像是一尾闪烁着银光的游鱼般灵巧钻进了水里。
搜寻一阵, 晃动的水面再次被打破, 人影跃出江面, 细碎的涟漪像是寒星边角折射出的光芒, 扶桐从寒芒中露出身影甩着头发上的水珠,单手扣着怀里人的脖颈, 让他半躺在自己身上, 仰面向后划水, 片刻间已经触到了侍卫探过来的船桨。
“握紧了。”侍卫扬声道, 微一借力扶桐抓住船沿,两人合力先将半昏迷过去的顾昭抬上船,扶桐灵巧自己跃上舢板。
另一只舢板也赶到, 两个侍卫的体力较顾昭强很多,自己游到舢板附近,舢板上的人把他们拽了上去,若非顾昭执意往双层的行船方向划去,他们在水里不方便制住王爷,是可以一起等待船上救援的。
“王爷!王爷!”扶桐匆匆将已经湿了的儒裙外衣脱下,俯身拍顾昭面庞。
顾昭面色苍白,浓密眼睫上的水珠凝结成了寒霜,脖颈上的水汽几乎冰寒,扶桐连忙把他滴着水的外袍扒下,抬首对侍卫道:“把你的外套给我。”
侍卫解下氅衣,扶桐用大氅拢着顾昭,将手掌探入大氅里焦急的摩挲着,试图多给他一些热量。
片刻舢板靠岸,船上的人连忙接过落水的人,船上侍卫不由得惊呼:“王爷?!”
瑞王不是应该在船上么?怎么会在那么远的地方落水?
船上众人议论纷纷,容从锦心底一沉,视线掠过远处的一个侍卫,侍卫会意后退两步避开人群。
船上的太医过来检查,确定顾昭没有溺水,只是冻着了。
“把王爷送到我房里去。”容从锦开口,众人议论声稍歇,七手八脚的把顾昭抬到楼上卧房,室内点起温暖的炭火。
容从锦把他所有衣衫全部褪去,将他塞在干燥的锦被里,又把他潮湿的头发擦干,顾昭仰面躺在床角系着卧榻香炉的拔步床上,唇角微垂眉心紧锁,一副在睡梦中都极不安稳的模样,眼睫上凝结的霜雪逐渐化作水汽消散,容从锦长叹一声,心疼得无以复加,拿他没有办法。
少顷,容从锦命人煮的姜汤做好了,浓浓一碗姜汤喝了一半,顾昭咳嗽着醒了过来。
“咳咳!”顾昭半坐起身,手指捏着被角咳得背脊弯曲,像一张劲瘦流畅的弓。
“喝点水。”容从锦又捧来茶,看顾昭接过去,自己单手给他顺着背脊道。
顾昭勉强喝了两口,惊恐的放下茶盏抓着王妃的手道:“好多水。”
”没事了,没事了。“容从锦心疼的连声哄道。
“江里都是水,还有冰渣。”顾昭含糊道。
这么冷的天气,江水里冰雪掺杂,若不是他们在船上即使发现情况不对派人去救,顾昭就要淹死在江里了,容从锦想到这里就觉得犹自心惊,忍不住出言责怪道:“王爷如此不当心,在船上也敢使脾气么?!”
两个侍卫岂会同时划翻了船,肯定是顾昭醒来发现自己不在大船上和侍卫起了争执,小船狭窄几个人打斗起来才翻了船。
“你先赶本王走的!”顾昭也不服气,顶嘴道。
“跟着臣做什么,您回到望京,臣才能放心。”容从锦不满道,两人间的气氛逐渐紧绷。
“本王当然要跟着你,没准你都有本王的孩子了!”顾昭脱口而出道。
容从锦:“……”
容从锦因为气恼而微微泛红的面庞逐渐染上羞涩,忽然就卸了力气,心虚的挪开目光:“胡…胡言乱语些什么。”
虽然反驳着,手却不自觉的掩上了自己的小腹,不会吧?容从锦心中惊疑不定,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刻意了,强行让自己撤手,故作镇定的将手垂在膝上,把衣衫上的褶皱抚平。
顾昭冻得瑟瑟发抖,整个人围在锦被里,像是裹得厚实准备过冬的熊,深沉道:“你这个母妃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本王怎么能回望京?还是陪着你们。”
他们一家人当然要在一起,顾昭理所当然的心道。
怎么就成“你们”了?容从锦无语道:“臣不会有孩子的,您忘了么?臣跟您说过的。”
顾昭裹紧了锦被,露出一个深别有深意的笑容:”你还以为不会在船上看到本王呢。”
“那本王现在在哪?从锦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料中的啊。”顾昭有理有据道,万一从锦真有了宝宝,自己却不在他们父子身边,他真是想一想都觉得心急。
那是因为你跳船游回来了!容从锦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嘴唇微微颤抖着,目光锐利注视着他。
顾昭抬起头飞快掠了他一眼,屁股稍微往床里面挪了些,嘴里小声嘟囔道:“明明是从锦的…错,本王还没有责怪你呢。”
“王爷还想责怪臣?”容从锦气极反笑,语气温柔问道,“那您想怎么惩罚臣呢?”
顾昭飞快抬起头,容从锦给了他一个温和的笑容,顾昭仿佛被鼓励到了,逐渐挺起内含着的胸膛,像一只昂首挺胸骄傲的天鹅,想了想,在锦被里缠着手指期期艾艾道:“罚你每天晚上让本王亲一下。”
顾昭很有心机的把重音落在了“每天”上,这样他就不用回望京了。
容从锦如何看不出他的小心思,他不在乎顾昭的痴缠,却在意顾昭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将自己置于险境里游也要游回船上,但顾昭流露出的对他的重视,却让他心底一个隐秘的角落悄悄被填满了,充盈着怒火像是一个充满气的气球被针轻轻一刺,怒火刹那间消弭。
“你为什么这么傻。”容从锦轻拥住他,侧首将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微阂眼眸道,船上的人已经看见顾昭在小舟上了,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现在恐怕有心人都留意着顾昭的动静,他这个时候很难再送走顾昭了。
可是再往前就是雍州了,机会稍纵即逝,顾昭只能跟他去雍州了,容从锦心头甜蜜与酸涩交织,无论何时他都不希望顾昭以身犯险,但是顾昭的脾气远比他想象的执拗。
“本王本来就傻啊。”顾昭拍拍他的后背,摇着大尾巴道,“你不再赶本王走,本王也不惩罚从锦了好不好?”
“好。”容从锦哑声应道,顾昭欢快的摇着浅金色的蓬松大尾巴,抱着他美滋滋的倒在床榻上,打了个哈欠抱怨道:“这次不许再把本王送上船了。”
说着顾昭很有心机的抱紧了王妃,一觉醒来已经在船上,天色苍茫,水面泛起寒气,沉入梦乡前身边还是温柔小意的王妃,醒来就换成了两个侍卫这种事情他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行船越过层峦叠嶂,江水奔腾而过,雪白的浪花飞溅在江潮里,发出沙沙的响声。
*
行船在雍州城外靠岸,容从锦没有急于入城,而是在原地驻守半日,等到驻军前来。
“王爷、王妃。”将军远远看见他们,翻身下马步行过来行礼道。
顾昭茫然坐着,容从锦手撑在他背后微微一推,不许他摇晃,沉声道:“李将军,一路辛苦你了。”
“不敢当。”李将军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恭敬道,“接到兵符调动和书信后,我们就从迭州动身了,比船队早到了数日,这是瑞王要的东西。”
李将军从怀中抽出一本册子。
本王?顾昭更搞不清楚情况了,他一直被太子和皇后养在望京,从没有人要跟他谈什么正事,他也没接触过外面领军的将军,侍卫把册子转交给顾昭,顾昭随手翻了两页,像是名册之类的东西,里面都是小楷字迹和一些数字。
容从锦轻咳一声,顾昭会意把册子递给他:“王妃帮本王看看吧。”
“是。”容从锦接过册子。
这本是雍州城和其他府城的百姓名册,疠疾情况不清,人数清点虽然比以往混乱,但是和粮食、药材等分配情况比起来,各村、府城统计的死亡人数还是唯一一个和真实数据相近的。
迭州驻军比他们早到数日,就从各府城要走了数据,汇聚成册。
“这场疠疾是从羽崖村开始的?”容从锦看着数据不由得皱眉道。
“雍州城内是如此流传的。”李将军道。
“那将军不这样看了?”容从锦翻过一页头也不抬道。
李将军沉默片刻,“疠疾传染至今,各府城、主城间相互推诿,以讹传讹也有可能。”
“羽崖村的人被视为洪水猛兽、天煞之星也是众人为了减轻心中的负担,臣以为现在追究是否是羽崖村的村民传出了这场疠疾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
“尽快平息疠疾。”李将军停顿一瞬道。
李将军本是漠北调到迭州的,漠北主将一封书信他就放下戒心,对容从锦说了实话。
李将军担心的是,瑞王妃要弄追查源头,责怪祸首的那一套。
“将军说的对。”容从锦将册子翻到羽崖村的那一页,低声道,“不过只有弄清疠疾的来源,才能对症下药。”
“您的意思是…”李将军迟疑道。
“羽崖村离这里不远,让大军驻守在雍州城外,带一个精锐小队我们去一趟。”容从锦道。
“王妃三思。”李将军不由得大惊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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