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们去羽崖村。”顾昭跟着点头附和。
李将军身子微微摇晃了一下,头都有些晕了,瑞王和瑞王妃一同涉险,他无论如何也担待不起。
“您去什么?”容从锦责怪道,“您和驻军在一起等臣回来。”
顾昭眼巴巴的望着他,流露出一种要是你背着本王偷偷溜走了怎么办的神情,容从锦一阵无奈,低声劝道:“臣都把您带到雍州了,难道还会抛下您么?”
顾昭还是那个好说话的王爷,闻言道:“那你早点回来。”
语罢,又向王妃招手,容从锦微微倾身,顾昭在他耳边轻声道,“你是有身子的人,要小心些。”
第56章 北风吹雁雪纷纷
我有什么身子!容从锦气恼的微红了面庞, 若是双儿一次就能有身孕,他也不会在婚事上有那么多波折了,启唇就想要反驳顾昭, 却见他双眸期许又小心翼翼的注视着他, 星眸流淌着的柔情熠熠生辉, 满是纯粹的欢喜和专注。
容从锦的心刹那间就柔软了一角, 像是霜雪融化成了春水,他不愿反驳,轻微含糊的应了一身, 算是默认了。
顾昭这才长舒一口气,愿意跟着军队先去驻地, 李将军没听到两人的对话, 起身跟在容从锦身后, 迭州军分作两波并进。
“羽崖村现在的村民不到原来的十分之一, 王妃…”李将军迟疑道。
“无妨,我们先去看看情形。”容从锦刚才看过名册, 再结合前世的情况, 心中已经有了些计较。
天色涳濛, 山川绵延秀丽云蒸霞蔚, 大钦山河壮阔地产丰富,雍州作为几州交汇之处, 无论是地理还是军略意义都极为重要, 更关系到几十万百姓的生活, 容从锦顾不上休息, 带人去了羽崖村。
“挑几个信得过的跟我进去,其他人都在外面等候。”容从锦吩咐道。
雍州这样疠疾弥漫的地方,若不是望京的命令也不会有人愿意前往, 大多数官兵都是心存疑虑的,前去羽崖村的人贵精不贵多,索性只让亲卫前往,省得多生事端。
李将军已经再三劝阻过瑞王妃,瑞王妃执意要去他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传令下去,众人都以布巾覆面。”羽崖村外,容从锦眸光微瞥,扶桐从怀中取出十几条他们在船上缝制的布巾,双层棉布,中间夹了藿香、零陵等中正除瘴的药材。
历朝流行的疠疾,多有医者考证,雍州疠疾后就是突厥南下,医者寥落大钦山河飘摇,不过数年后医者也有推论,似乎这场疠疾可以通过呼吸传染,才有见面而染病的说法出现,而冬季众人闭门不出减缓了疠疾传播速度。
容从锦由此推断,布巾覆面可以减少被传染的风险,而名册中的数据表明,传染的高峰是在第一个发病者之后的七天内,整个村庄陆续发病,而大一些的府城因为百姓众多,感染者的数字会从十四天后逐渐降低,而羽崖村已经十几天没有新的感染者了,容从锦认为作为最早发现疠疾的村庄之一,羽崖村可能比其他的地方还要安全。
羽崖村临山川而居,在山脚的位置,村东边临着一条水流平缓的河流,即便是干涸的季节,这条河流里也有较浅的一层水源可供饮用,春季时这条河流不要半日功夫就可以一直通到府城外,供百姓将养蚕缫丝得来的蚕片运到府城贩卖,所以羽崖村虽然名义上是个村庄,但村民众多。
即使赋税较重,雍州百姓的生活也比益州等地要强许多,直到一场疠疾打破了平静。
容从锦收回思绪,两个亲兵护在前面,一路沿着村民平整出来的路面走到村内,两边琼枝交错,泛着青翠的枝叶掩映在霜雪下,阡陌纵横的林间小路两侧坐落着低矮的民居,他们一路走来只听到一声短促的狗叫声,此外一片寂静。
“那家。”容从锦用目光示意道,他听到狗叫声不久后,这户民居上的炊烟就断了,在一片皑皑白雪中格外惹人注目。
“有人在么?官府查问。”官兵上前叩门。
门内格外寂静,只有簌簌的积雪从院门上的挡雨用的稻草从里抖落在地面上,官兵逐渐失去耐心,扬声道:“再不开门就破门了!”
“来了…”里面一个颤悠悠的男声应道。
声音由远及近,似乎还有一个更浅的声音响起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在官兵的催促里男人还是过来打开了门上插着的实木门挡。
“老爷。”男人瑟缩着低着头道。
“我们是迭州军的,奉上峰指令来羽崖村探查,村里有多少人?如今都在何处?”亲兵问道。
”这…我可不知道,可能是躲在哪里吧,我们好久不敢出门了,听说村后面有人躲上山了,哎,这个天气也是没有办法了。”男人叹气道。
容从锦在背后打量着他,他语气虽然谦卑,但身体却下意识的做着抵抗的姿势,双手各自扶在门口向两侧打开的木门上,准备随时将他们拒之门外,态度谨慎看似有问必答,却又没什么有用的信息。
“你是这家的主人么?”容从锦问道。
男人一僵:“是…是啊。”
“叫什么名字?”容从锦温和问道。
“陈粮。”男人答得很快。
“你说谎,陈粮是个铁匠,至少比你大二十岁!”容从锦话音未落,男人就闪身向后跑去,大声道:“快跑!快…”
官兵见势不对,立即抢进门里从背后一脚把男人踹倒,男人还要挣扎,刷刷两柄长剑的寒光就已经抵在了他的脖颈上。
几个官兵亮出兵器,满院搜捕,这院子不大,加起来也就三四间房子,前屋后院片刻就搜了一圈,将几个人提到容从锦面前。
“别伤我的孩子。”妇人被压在地上犹自奋力挣扎,不顾脖颈上架着的利刃试图抱住他的孩子,脖颈撞在锐利剑侧擦出一抹血痕。
“孩他娘!”男人见了血眼睛都红了,也开始挣扎反抗,官兵不愿真伤了妇人,只能稍偏开剑锋,另一边压紧了男人。
地上的几个孩子也哭起来要找妇人,容从锦注视片刻,指尖微微一抬,迭州军的亲兵收了兵刃,让几个人抱在一起。
他们是一家人,这倒不假。
“陈粮去哪了?”容从锦问道,他没时间仔细看过村里所有人的名册,不过是诈他的,他不过三十,领口处却有一根白发,这套夹棉的外套上有特殊的水滴形空洞,像是烧灼留下的痕迹,但是边缘切割整齐,唯有打铁时迸溅的铁水才能刹那间留下这种痕迹。
打铁的人肌肉发达,才能拿得起沉重的炼铁工具,这男人虽然也有肌肉,但线条更为流畅,不似打铁的铁匠,却又能说得上打铁人的名字,他们应该是邻居,至少是同村的村民。
铁匠不知道出了意外,他们一家人就搬到这里住下了。
院门口的黑狗,不是寻常农户养来看家护院的狗,身姿矫健气势不凡,它是一只猎狗。
男人哪知道容从锦是看出了破绽,暗自叫苦,铁匠都是在大钦的官府登记过的,现在追查起来立刻叫的出陈粮的身份也说得过去,男人不敢再隐瞒抱着孩子道:“回大人,我们也不知道…陈大爷应该是走了吧,我们是后山的猎户,往年都是用山里的猎物跟同村的换一些棉衣谷物,因今年的雪太大,又赶上疠疾,实在是找不到人交换,雪压垮了山间的稻草屋顶,我们没有办法才回村子里的。”
“陈粮不是被你害死的么?”容从锦淡淡问道。
“怎么可能?”男人急得脖颈都迸出青筋,“陈大爷是我的族叔,我怎么会害他!”
“我看房子里东西都没动,可能是陈大爷去疠人所了吧。”男人叹了口气,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容从锦目光锐利的注视他片刻,男人和盘托出后神情磊落,倒不再像片刻前瑟缩了,容从锦收回视线,问道:“你们既然是附近的猎户,那应该对山上的情况颇为了解吧。”
“是。”男人松了一口气。
“你叫什么?”
“陈成。”
“好,陈成,我问你今年山上水草如何?兽类觅食、生产可有异常?”
“似乎也没什么,只是小虫比往年多一些。”陈成犹豫道。
他们一家在山上住着都被叮咬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是下山和村民交换粮食时隐约听村民提起过两句。
“什么虫子?”容从锦神情严肃。
“就是小虱子,今年附近几个州的雨水大,听说九洲河都泛水了,山上草木夏天时被冲垮过几次,对兽类倒是没什么影响,只是有些烦扰。”
“你们似乎没有被咬。”容从锦道。
“往年都咬习惯了。”陈成应道。
陈氏见容从锦似乎没有要伤害他们的意思,边拢着几个孩子边犹豫着开口道:“是被咬习惯了,而且当家的会去山上摘些草药给孩子戴着。”
说着,从身边一个孩子脖颈间解下一个绣成元宝形状的坠子,不过是碎布片缝的,亲兵接过犹豫着是否要交给瑞王妃。
“给我吧。”容从锦取过吊坠,征得妇人同意,用亲兵随身带着的匕首划开布片,里面已经干枯犹散发着清淡药香的草药吸引了容从锦的注意力,他这半年来读了许多医书,虽然是临阵磨刀,却也识得了几味草药,这草药的气味他却分辨不出。
似乎清新的药香外还有些辛辣的气味。
“这是什么药材?”容从锦问道。
“只是山间采来的叫蛇尾草,药行都不收的,我们打猎的怕气味大的药材会让兽类嗅到,但在山林中狩猎又不愿意让小虫子干扰,后来发现长着这种草的地方都没什么虫子,就采下来装在包里。”陈成应道。
容从锦若有所思,这场疠疾多有阖门而殪,猎户一家却能毫发无伤,虽然也像他们说的往年已经叮咬惯了,可能他们有某种他不知道的可以抵抗疠疾的东西,但这蛇尾草绝对也是原因之一。
“你们跟我走,家里还有什么人?”容从锦果断道。
“没了,就我们几个。” 陈成道,陈大爷家的粮食已经剩得不多了,往年可以用来交换粮食的皮草也没有人要,他们再留下来也没有办法,还不如跟着迭州的军队走。
有陈成做向导,容从锦很快又找到了羽崖村的其他居民,让他们解开棉衣,手臂上大多有被叮咬过的痕迹,不过小孔周围的颜色都是深褐色的,显然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这些村民身体健康,只是神情惊恐犹如惊弓之鸟,担心这次来的人和七皇子一样又是来杀他们的,不过容从锦态度温和,陈成一再保证,加上身边亲兵手握着长.枪,这些村民还算配合。
问了这些村民几个问题,容从锦心中有了方向,带着陈成一家走出羽崖村,低声道:“蛇尾草是什么模样的?你回去告诉画师。”
“现在这个季节,山里找不到蛇尾草啊。”陈成一怔道。
“不急。”容从锦沉稳道,“既然已经知道了疠疾的来源,那接下来就是处理疠疾了。”
第57章 云阔烟深树
阳光掠过山谷, 成群的苍松间积着洁白的霜雪,笔直的碧色炊烟点缀着熠熠的光轮。
“从锦!”顾昭望夫石似的站在驻军营地门口,单手负在身后, 远远瞧见他的身影就快活的招手, 一溜烟的小跑过来, 两个亲兵都撵不上他。
“站住!”容从锦呵斥道, 顾昭一个急刹站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满面迷茫不知道哪里让他不满了,容从锦放缓声音解释道, “臣身上脏,回去冲洗一下再来见您。”
其实要是按照他的意思, 应该把他跟顾昭隔开, 在疠疾结束前都不见顾昭, 但他也知道顾昭做不到, 顾昭想方设法也要跑出来和自己相见,这荒山野外的他滚落雪崖都没人知道, 还不如让他留在自己面前也好看护。
顾昭站在原地目送他走远, 像一只没听到指令只能可怜的站在原地的小狗, 容从锦转过身摘下面巾无奈道, “王爷过来吧,只是要在帐外等臣。”
顾昭欢欣鼓舞的走过去了, 容从锦又对亲卫道:“把冰面凿穿取水, 今日穿过的衣裳全都洗一遍, 烧水洗澡再用艾叶擦洗。”
“那陈成一家?”亲卫问道。
“暂时留在设立的百姓居住地, 尽快建起疠人所。”容从锦道。
“是。”亲卫应道。
容从锦拆了发冠洗漱后确认自己身上没有那种小虫子,也没有被叮咬的痕迹才略放下心,让扶桐叫顾昭进来。
“从锦累不累呀?”顾昭进来就乐颠颠的给容从锦捏肩, 又给他梳理着半干的青丝,一副狗腿的模样。
“这边痛。”容从锦侧首望着他,片刻粲然一笑,如春晓之花绽放,将手指搭在僵硬的右肩捏了两下抱怨道,语气不自觉的带出三分亲呢。
以前两人再心心相印,他要顾及太多,有时对顾昭的感受只能置之不理,顾昭虽然痴但也能察觉的到自己的态度,总觉得彼此隔着一层,现在却是不需多言,他们就能心有灵犀对彼此也是全然的信赖。
顾昭又给他用力捏着右肩。
“轻一点…嗯。”
“上面。”容从锦微仰着头,声音不自觉的柔和下来。
“舒服么?”顾昭手指一僵,暗戳戳的问道。
“嗯…”容从锦鼻腔里发出一声闷哼。
“本王是不是很厉害?”顾昭双手搭在他肩上,语气低沉了几分问道。
容从锦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味,从被按摩着凝滞的筋膜的舒爽中回过神来,疑惑侧首打量着顾昭,见他似春风拂面洋洋得意,一双星眸中凌然正气间流露出一星猥琐,容从锦无语的微微沉肩:“王爷都住在荒山里了,还有心思想这些?”
前几日他们还有行船上的船舱可以休息,虽算不上高床软枕,但也是可以遮风挡雨的卧房,现在换到荒山里居住,顾昭的生活水准可以说是一路下滑。
“能和从锦在一起,就是狗窝本王也愿意。”顾昭理直气壮道,想了想又停顿道,“把有阳光的那一边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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