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在等人。
等云卿再次来临渊里看他一眼。
他希望自己也能像青龙那样,被云卿捡走,也给他一个“家”。
可他记不清自己站了多久,始终没等到那道身影因偶然记起他,复来临渊的消息。
后来,他又不知从哪听闻,云卿继承父钵,已经成为了六界年少有名的天帝,并且与青丘涂山萱诞下次子九尾灵狐。
玄武以为,云卿的天界已经足够热闹了,自己根本不需要再执着任何期待。
天生贱命就是贱命,同为上古神兽的后脉又如何?
同处火海被重伤、命在旦夕又如何?
云卿还不是把那枚世间仅此一颗的回灵丹给了青龙。
明明自己的寒性灵力可以救他的命,却因缺少这一知,阴差阳错认为自己无法救回他而选择放弃。
弃子。
他生来就是弃子。
后来玄武整日趴在临渊高台,不再含有任何期望。
因为他的期望,已经无声无息潜变为妒忌,戾气,以及不甘。
玄武知道,自己的伤势很难好全。
而他永远也不会知晓,青龙用龙尾缠住自己是在保护他。
玄武只会一度地认为是那力道太过干紧,缠得他窒息其中。
也因此,若不是靠着云卿临走时给他渡去的一丝灵力,自己根本也活不下来。
可活下来又如何,他的本命灵珠因被神火炼得太过,早就不同上古神兽了。
玄武以为,自己的一生只能活到临渊破碎的那一日。
直到他等来了云漓和云岁。
那时云漓年纪不大,性子执拗,想收服一只小恶兽而途经临渊。
云岁不过才是刚断奶的小奶狐,平日缠哥哥也缠得紧。
可哥哥没想过,这小家伙居然天生感性,偷偷钻进法器袋里被他带了一路。
发现时,还是云漓收服完小恶兽后,从法器袋里瞧见的。
那时正巧,他拎着小奶狐路过临渊,蹙眉训着根本听不懂话的云岁很久。
“你还好意思朝我摇尾巴,你以为自己很可爱么?”
“嗷嗷嗷~”小奶狐当即舔了舔哥哥的手腕,软软地叫个不停。
云漓果真顶不住他这架势,只得又气又心疼的揉着他的脑袋。
“好了好了,你想要什么哥哥不给你?以后这种危险的事不能再做了,听见了么?”
云岁歪了歪脑袋,“嗷呜~”
云漓耐心教他:“你是小狐狸,不能学狼叫,听见没?”
云岁爪子往前晃了一下,没抓住哥哥的衣襟,又忽然一个顺溜挣脱了云漓的掌心。
这一掉,正好掉落在玄武的龟壳上。
无论过去多少年,玄武始终记得清云岁那双漂亮的蓝色眸子。
也因此,重新让他再次体验阴差阳错的路。
只不过这一次,是在往好的方向走。
云漓发现玄武后也是惊讶不小,当即将此事禀告给了父帝。
而云卿听闻玄武在临渊活下来的消息后,立刻让云漓将他带回天界。
可玄武在潜意识里认为,令他真正涅槃重生的人,是那只小狐狸。
…
夜衍猛地睁眸,浑身僵冷的可怕。
这时,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总算醒了啊?”
夜衍微微偏头,余光瞥见玄武沾着自己鲜血的黑色衣摆。
他几乎是哑声,难以置信地从喉间发声:“玄武,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嫉妒你,青龙哥哥。”
玄武说出的话,令夜衍觉得陌生至极。
像被一刀斩断了他的智,以及他竭力在点神台上留下的、唯一的七情。
而玄武却视若无睹,冰凉的语气似淬了毒 ,恨不得就这样让青龙死去。
“我也讨厌你,恨你。”
第0131章 无声对他说,别看
“你究竟是给了云岁什么,才让他被你迷的神魂颠倒,连灵修这种事都肯给你了。”
玄武在他面前蹲下,一张陌生的容貌就这样闯入了夜衍的视线。
他的样貌变了。
脸上每一处都瞧不出是前略显稚气又清秀的样子,转而替代的是少年同他一样冷白的皮肤。
一双桃花眼尾处泛着薄粉,好似被花瓣的颜色渲染了,消不下去。
玄武明眸皓齿,神清骨秀。
若不是那道嗓音没有改变,夜衍不敢相信这位陌生的少年是他。
是他……那些年来照顾长大的弟弟。
夜衍只用了一刻就消去自己的讶异,转而咬字清晰地问出口:“灵、修?”
“你不会忘了吧。”
玄武轻嗤,望他的眼神仿佛一只蝼蚁,既有不屑一顾,又有冷到眼底的嫌恶。
他将某些字咬字颇重道:“你和我们天界的,集所有神君宠爱一身的二殿下云岁,早在你锐鳞的时候就灵修过。”
“是在瑶池,至于哪一夜,应该不用我说了吧?”
一道雷鸣轰隆隆从上空响起。
两道。
三道。
到四道的时候,夜衍湿了眼眶,继续躺回地上。
无声地盯,盯着上面。
自凡间云岁醉酒的那一次之后,即使他每回回来来天界找小殿下温存,但始终没跟他灵修。
因此,云岁有时也会不好意思的向他提过这种事。
但那阵子夜衍杀的妖魔鬼怪太多,他们身上浊气重,因此自身也发生了些不可避免的变化。
他怕自己的火性灵力太灼,做着也让小狐狸难受,才想等体内的灼热降去后,再同云岁灵修的。
就这么一个小殿下,他只想好好疼着。
玄武半阖眸半睁,见他这样子似乎有些生气。
很快,他继续冷言相刺:“夜衍,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你不会真觉得是因为自己厉害,所以才能这么早从瑶池出来吧?”
“如果不是那晚云岁跟你灵修,让你修为大涨,你现在不过也才刚出关。”
玄武说道最后,又看了一眼夜衍,“哦,忘了。”
“谁让小殿下太喜欢你,怕你忧心,所以把那段记忆消除了呢。”
酸涩,苦热的眼泪终于顺着夜衍的眼尾,钻入了他的伤疤里。
这感觉如同伤口撒盐。
可玄武还是不打算唤起任何一丝善意,甚至用最轻松的语气,说出他最不想听到的话。
“龙珠是我剜的,东海龙王是我杀的,他们的灵气也是我吸的。”
“也是我消除了你的记忆,让你在十四雷台被烙下罪印的也是我,害你被六界唾厌的,全都是我。”
玄武捂着心口,轻轻笑道:“现在,你的龙珠已经在我体内,为玄灵珠补灵了。”
云卿之所以不让他正常修炼,正是因为那颗被火炼得几乎无用的玄灵珠。
而现在,他已经不需要云卿的允许了。
吸收了东海和其余小界这么多灵气,加上能渡过龙珠的修为,他已经不需要再听命任何人了。
“不用担心,就算现在你肯认罪,那罪神灯也不会熄的。”
因为玄武犯下的这错太大了。
“六界,还是会因此陷入不得安宁,小殿下亦是。”
因为这不是夜衍做的,可所有人都认为罪神灯是因他而起。
其实并不是这样。
是玄武偷梁换柱,在天雷即将到来时与他互换命格。
所以罪印在夜衍身上,让他再也无法自证清白。
除此之外,还令夜衍如剜千刀的是玄武居然早就与妖尊有谋。
他用妖尊交给他的一滴无虚之力,将龙珠剜出,由此陷害夜衍。
玄武对苍生恨骨,想独自成尊,将六界踩在脚底下。
而妖尊憎恨最大的是青龙封印自己,在锁妖塔永不见光明。
他们之间,达成共目。
即便现在把六界搅得一团乱,还是难以解心头恨。
玄武转身走过,瞧见夜衍的伤口狰狞的手背时,不留情的踩了过去。
夜衍疼的只能听见玄武留给自己最后的那句话:“对不住啦,青龙哥哥。”
只有他跳诛神台,与之相连的罪神灯才可能熄灭。
可这不公。
这苍生,不公。
夜衍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也气自己这么无用。
“废物……”
他说完这两个字,才终于让自己平静下来。
然后,开始等待新一轮霓虹霞光的升起。
…
青龙跳台的时辰定在正午,但当霓虹霞光升起时,其界众尊早已跨进天界的门。
甚至有不少一大早就到了诛神台门后,等着时到开门。
云岁彻夜未眠,坐在蓬莱殿的灵树下,忐忑地等到了清晨。
婢女慌忙进殿,没找到云岁后,又匆匆跑去外花园寻小殿下。
小殿下垂眸盯着这些灵花,却发现无论怎么浇灵力,它们的花瓣都不可能像那晚变成艳丽的红色了。
云岁摸着花瓣的手一顿,婢女见势忙道:“小殿下,您快去休息吧,这种事让我们来就好了。”
小殿下当然不可能听她的,只是淡淡点头,随后出了蓬莱殿。
隔得不远,云岁在降来山瞧见玄明殿的大门还紧闭着。
这时,身后有路过的婢女,话才说了一半,瞧见面前人猛地停住脚步。
“二殿下。”
云岁抬手,正要点头,忽然顿了一下,微微偏过头问:“你们是凌虚殿的婢女?”
“正是。”
“那你们方才在说什么?”云岁收手,一双杏眸在这时明亮如星。
两位婢女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左边的婢女胆子大些,稍显磕巴地解释道:“回二殿下,奴婢说、说冥王殿下进天牢了。”
云岁挑眉,走到她跟前,低头看着对方,“我记得你方才好像,没说得这么礼貌吧?”
话音才落,两位婢女都慌得不行,连忙下跪磕头,“殿下恕罪,是奴婢言行不慎,奴婢知错。”
“想让我恕罪也不是不行,”云岁在天界向来以大度获取众多婢女好感,这一次却罕见地计较起来,“你把方才的话重复一遍。”
既然他都表明了,婢女自然不敢不从,于是磕巴的更厉害了:“我,我说,冥王殿下胆子太大了,连,连太子殿下的床都敢睡,真把自己睡天牢里去了。”
这次云岁听得清楚,不免蹙眉问,“他昨夜在哥哥那儿留宿的?”
“是的。”
婢女低着头向他解释:“二殿下,奴婢打趣的话信不得,其实让冥王殿下真正进天牢的缘由,是因为他——”
可能后面那几个字让婢女觉得太荒谬,于是屏息缓神,才脱口而出:“他偷了我们这月的一半俸禄,强行让太子殿下定他罪送进去的。”
云岁:“……”
确实荒谬。
更荒谬的是他哥哥居然还同意了。
云岁听完此事后觉得脑阔疼,只是一个小小的偷窃罪,最后还还给她们了,不至于吧。
不过他也不打算多想,自己家的那条龙今天就要跳台了。
过了降来山,就是玄明殿了。
云岁在殿门前就瞧见了哥哥的身影。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眼尾有多红。
云漓告诉他,神尧和天胤已经被父帝派去镇守西南二宫了,短时日回不来。
云岁不解问:“是因为,父帝也怕他们像青龙哥哥那样么?”
云漓不置可否,“父帝的心思,哥哥也难说。”
上古神兽终究是上古神兽,兽性尚存。
但不管怎么样,云岁还是觉得这突来的决定对他们来说,未免残忍。
他们甚至都不能送青龙最后一次。
这时,云岁倏然抬眸,又问哥哥:“那玄武呢?”
“玄武啊……”
提起他,云漓语气疲惫道,“玄武前几日就失踪了,父帝派去的人也还没寻到下落。”
就这么消失了?
云岁不可置信地讽笑了一下。
毕竟在他心里,还是不喜欢玄武。
若不是因他,夜衍那夜也不会因他才去的灵宠山。
况且,云岁觉得此事,必然跟他脱不了干系。
…
正午到。
青冥也从天牢里出来了,跟着众尊一起进了诛神台的门。
云岁站在最前方,站在父帝的身旁,看着夜衍赤足上了诛神台。
他显然已经没有多少力气,连那几步路都走得摇摇晃晃,浑身伤痕横竖交错地出现在众尊视线中。
其中,尤为突出的是那四道鞭痕。
众尊乍一看,也不忍心的移开眼。
看着都疼,也不知道青龙究竟是怎么受下来的。
此时,诛神台上的黑沉卷云遮住耀眼的霓虹霞光,周遭都昏暗下来。
仿佛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云卿看着夜衍摇摇晃晃的身影,看着他背上的鞭痕,何不会心痛呢。
他寻的,他救回的,他养大的。
在云卿心里,青龙更像他的半个孩子。
可如今,他身为六界权望最高的尊者,却只能眼睁睁让青龙去跳诛神台。
狂风从上方袭来,耳边瞬间模糊了声,众尊被风吹得难以睁开眼。
诛神台上波云诡谲,凌空窜出几道银光雷闪,像是冥界的奈河上,万鬼哭嚎,扯出令他们恐惧、诡异的气氛。
仿佛这不是天界,而且地狱。
夜衍平静地低下头,睁着凤眸,暗红色的瞳仁映着台中卷雾翻涌的深渊。
这就是深渊。
跳下去万劫不复,跳下去就此神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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