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恨,伴随他重新睁开眼的那瞬间。
或者说,如今的夜衍恨六界。
他重聚神识后,去魔界寻燕宸复仇根本不是因为他是什么朝翼魔尊的后脉之子,而是因为他要拿回自己的龙珠。
然后,成为令外界闻风丧胆的魔界尊主。
而他最愿意看到的,就是外界那群不明真相,还在庆幸他为六界除去了一大祸害的废物尊主蒙在鼓里。
以为得救了,其实不过是刚开始。
他刚开始掌管魔界的那段时日,将此界与他们分割出,不闻魔界以外的任何事。
外界尊主来访多次,有意与他相谈六界共和之事,但魔界依旧闭门不迎。
这些尊主们都以为魔界迎来了一个转机,或许能变回夏侯翼在任时掌管的模样。
但他们万万没想过,魔尊居然会这么毫无预兆的突然攻打天界。
因为他的名字是假的,身份也是假的。
他是夜衍。
夜衍当初跳下诛神台时,众界尊主都在场,那些怨恨他、巴不得他立刻神陨的眼神,试问过去多少年,又如何能忘呢?
其实早就有迹可循,只是云岁下意识忽略很多。
他早该在第一次见到夏侯厌时,就认出他的。
想到这,云岁的心闷闷的,如同被击碎的石子堵住,让他呼吸不过来。
他甚至想现在就追上夏侯厌的身影,摘下他的面具,看看他的模样。
而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司命惊慌失措的声音——
“点神台出事了!”
云岁怔然回首,见父帝比自己先一步问向司命,“怎么回事?”
司命蹙着眉,语气甚是无奈:“魔界的护法趁我们兵力都在这里守着,将点神台摧毁的不成样,如今夜神大人已经赶去修补了……唉,这魔尊,我们到底惹着他什么了呢?!”
与此同时,隔着千军万马的另一边。
夏侯厌身旁落下一道黑色身影,他将手心中泛着青色灵光的神鳞呈在魔尊眼前,语气甚是恭敬:“尊主,请。”
魔尊神色平淡的瞥了神鳞一眼,没有接手,反倒是望着它默了片刻。
这于他,并不算好的回忆。
护法不明尊主为何突然沉默,但还是耐着胆子没能抬眼。
此时,夏侯厌唇角忽然勾起一丝自嘲的笑,伸出掌心接过那片神鳞。
青色的龙鳞很漂亮,若从远处看,像一块明亮璀璨的冰翡翠,浑身裹着充沛的灵力。
它悬于夏侯厌掌心上方,在触及对方的灵力没多久后,摇摇晃晃的往腕骨上碰去。
不知碰了几下,它确认了主人久违的气息,霎时化作一条灵线钻入了夏侯厌的手腕中。
“本尊以为,你只会见机行事。”这话不咸不淡,说不清是对此满意还是嘲讽。
护法僵了一下,很快急促解释:“尊主误会了,属下取走您的护心鳞时,点神台便自己开始坍塌了。”
“够了,本尊不想听。”
夏侯厌阖上双眸,仔细听着前方还没停下的厮杀声,睫羽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很快,他再次喊道:“明封!”
“属下在!”
“让他们停战,回魔界。”
明封一顿,不解地看着夏侯厌,“啊?尊主您是不是糊涂了,我们还没打赢呢……唔!”
盛临惯会察言观色,见状眼疾手快就捂住了明封的嘴,生怕这家伙又会说出什么让自己那条命摇摇欲坠的话。
而魔尊本人也听的很不耐烦,“啊什么啊?”
夏侯厌睁开双眸,道:“神鳞已拿,本尊心情好,没空同这些蝼蚁玩。”
明封气得直跺脚:“……”
你在魔界可不是这样说的!
你在魔界可是说不把天界端了你就不叫夏侯厌……
这时,明封才猛地反应过来。
不对啊,尊主说这话没毛病啊。
夏侯厌本来就是他的假名。
他也本来就不叫夏侯厌。
好啊!
他们尊主可真是个机灵魔。
可气氛都到这了,说停战就停战,未免有些打他们的脸吧?
啊不,准确的说是夏侯厌自个儿的脸。
明封正在努力说服自己,冷不丁对上尊主的眼神,莫名不寒而栗。
他们尊主原先那双人畜无害的浅棕色眸子,如今竟变成暗红色了。
这难道是神鳞归体的特征么?
明封是这么猜的,但没猜出个所以然,他们很快就跟随魔尊回魔界了。
…
站乱平息,鹊鹭门前重新恢复宁静,覆于多日的乌云也终于在霓虹霞光的驱使下,离开了天界上方。
一缕霞光照在城墙上,云岁浅蓝色的衣衫被风吹得松动。
云卿身心早已疲惫不止,他走过去拉起云岁的手腕,温和道:“岁岁,你怎么就不肯听父帝的话呢?”
云岁闻言,思绪才从前方回神。
他挣脱了云卿的手,在父帝看不见的地方骤然抓紧了衣袖。
半晌,云岁终于开口:“父帝,我长大了。”
这话,云岁不止同他说过一遍。
但这一次,小狐狸的嗓音带上了哽咽的腔调。
云卿有些发愣,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他正欲开口,又听云岁轻声道:“父帝,我想去魔界。”
云岁知道父帝又会想问自己什么,于是一并赶在他说话前解释:“祖父应当同您说过,我几日前不见踪迹,任他如何寻都未能寻见,是么?”
“其实那几日,我一直在魔界。”
话到此步,云卿的手顿在了半空,眼神中有不可置信。
云岁即便没回头,也能猜出云卿的神情。
他松开被自己揪皱的衣袖,嗓音愈发轻缓,“父帝,夏侯厌救过我,也没有伤过我。”
“我现在,只想去魔界找他。”
他想知道真相。
夜衍成为夏侯厌的真相。
第0150章 再过些日子,就要结束了
寅时,魔界。
云岁握着掌心的白玉,在魔界大门前静静站着。
这里和天界不同,每一寸地方都常年阴冷,没有日光足照,只有天边挂着的一轮血月让视线变得不那么昏暗。
不过片刻,一名魔界侍卫从远处匆忙赶来,为他敞开魔界大门,语气还挺恭敬:“劳烦二殿下受累,我这就引您去尊主的寝宫。”
云岁收起白玉,轻轻朝他点头。
夏侯厌的寝宫在魔宫中央,四处敞亮,那轮血月就挂在正上方。
云岁跟着那名侍卫到了魔尊的寝居。
不出他所料,他来魔界,没有魔兵会阻拦他。
甚至,可以说是里面那位的意思。
魔尊早就料到他会来的。
那侍卫才刚带云岁进殿,迎面便走来几位身着紫色浅衫的侍女,温婉的朝侍卫和他行了两礼。
虽然云岁看不懂这礼是出自何意。
随后,侍卫转身对小殿下解释:“这几位都是尊主的贴身侍女,您跟着她们去就能找到尊主了。”
云岁瞥了一眼这几个侍女,好奇问道:“你们尊主的意思?”
领头的侍女听闻后,明显有片刻的怔忪,随后点头恭应:“是尊主特意吩咐过的。”
云岁淡淡别开视线,没再说话。
侍女引小狐狸进魔尊寝居中的内寝后,才放慢了脚步。
云岁抬眸望着前方紧闭的房门,跟着她们一起停下脚步。
侍女很有眼力见,替云岁将寝门打开后便退下了。
云岁抬脚进去,身后的门突然紧紧关闭。
他侧头望过一眼,很快便收回神,目视远方。
云白的雾气缭绕屋内,潮湿的气息直冲门面,朱梁下数道艳丽的红帐凌厉披落在木板上。
云岁反应过来,这是内寝的浴阁。
寝内寂静无声,在这期间,云岁只能听见自己放轻脚步的细微声响。
数匹红帐太过惹眼,也遮掩视线。
云岁更不知夜衍在哪儿,或许是藏在某处正默默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又或是在最里面等着他。
小狐狸不由得有些不自在,绕过七七八八的红帐后,雪白的耳尖终于闻声有所动静。
云岁在最后一匹红帐面前停住脚步,那双夜空色的眸子随心脏被狠狠撞了一下,惊颤不止。
浅色浴水漾池面,红色的花瓣争艳扑散为圈。
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倚靠在岸边,骨节分明的指尖上勾着一条红线铃铛串。
魔尊冷白的脊骨被如瀑的长发掩盖住,只能让人瞧出他那宽肩窄腰的极美身形。
听闻声后的动静,他微微侧着头,掩在面具下的唇角轻轻扬起。
眸中含着温柔的笑意。
随之,他再次拨动了一下手中的铃铛。
铛铛铛。
每一声如同雨滴,准确无误地打在了云岁的心间。
让他欲进欲退。
铃声停止,魔尊撑着岸面,在池中缓缓转过身。
此时,眼前的红帐不知被那处而来的魔风而卷上房梁。
魔尊的身躯也一览无余的暴露在云岁面前。
他怔忪其中。
魔尊一步一步走出浴池,指尖依旧勾着那串留在身边的红线铃铛。
他朝云岁走去。
而云岁定定看着他,眼神从那副熟悉的面具,移落在了魔尊线条流畅的优美腹肌上。
魔尊赤眸望着他,随手扯过屏风上的红色衣袍披在身上。
仅那一个眼神,便让人心生出艳冶的感觉。
更别提,那双眸子的柔情于云岁而言,特殊又熟悉。
那是夜衍只有在他面前才会流露出的眼神。
云岁喉间干涩,忍不住伸出指尖,问道:“我可以摘下它吗?”
上一次他这么问,不仅得到回拒,也让魔尊极度不愉悦。
而这一次,魔尊突然动了一下,在云岁面前轻轻倾身,低头抓住云岁的指尖。
凉涩的灵力从指尖相碰时,便一通而流至四方。
羽挠过似的轻笑灌入耳中。
魔尊没有回拒,捏着他的指腹摩挲着,嗓音和之前判若两人:“不劳烦,本尊亲自摘。”
“但事先说好,吓着你了可不能怪本尊。”
话音刚落,他也没打算等到云岁的回答如何,径直伸手往左推开面具。
冷白的肤色暴露在空气中,由于常年带着面具,那张昳丽无双的容貌有几分不似常人的气色。
是恹白、有几分冥气的相色。
可这张脸于小狐狸而言,太熟悉了。
是他这五百年里日思夜想,凭时光如何流逝,几乎快要忘了的那张脸。
没有变过,一如五百年前,他见到的最后一眼。
这时,云岁察觉到魔尊的指腹由凉冷变为炙热的滚烫,流转过灵脉时带来一丝酥疼的知觉。
魔尊将那面具彻底摘下,脱力般随它摔落在地,凤眸眼尾薄红如瓣,正看着云岁一语不发。
云岁却倏然回手,反扣住了魔尊的五指,再也忍不住喉间的哽咽,尾音染上了他经年未有的哭腔。
他一字一顿,语速缓慢,又听着让人心尖发疼,“夜衍,是你吗?”
云岁终于叫出了那个名字。
那个五百年来,无人敢在他面前提起的那个名字。
是数多年前,他亲自为夜衍取下的神名。
“一直都是本尊。”
夜衍凤眸泛着光,仿佛又回到了天界时,小殿下在瑶池陪着自己的日子,将所有的温柔都给了云岁,“岁岁,那日城墙上,你没有喊错。”
云岁脑中传来尖锐的疼痛。
随后,他被拥进一个冰凉的怀抱。
夜衍身上的温度太过奇怪,原先他以为是忽冷忽热,可直到如今才明白,是有冷有热。
云岁将脸埋进他怀里,闻到了那丝清香,忍着哭的冲动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什么都要瞒着我?”
“你为什么不肯让我知道你没神陨……”
小狐狸在颤抖,颤抖的厉害,余下的话已经说不出口了。
夜衍心疼他,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这回,魔尊沉默了很久,才低声道:“岁岁,再过些日子,就要结束了。”
没有回答云岁的话,而是仿若一纸碎片般,这样对他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此时,云岁骤然攥紧了手心中的那片红色衣料。
夜衍蹭着他的耳尖,突然又道:“本尊很快就会消失了。”
第0151章 有不幸,也有万幸
跳诛神台时,他其实是怕的。
没有神会不惧怕灭神的地方。
五百年太久了,夜衍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那上面的。
他只记得,当他站在台上俯视深不见底的台渊时,那一刻想的是什么。
他对天界的留恋,就止步于此了。
而那时,他在天牢的最后一个时辰里,见到的是青冥。
狱卒虽说青冥是犯了小罪才进的天牢,但到底是冥界的王,他们也不敢有多过问此事。
冥王要去见夜衍,他们也阻止不了,只能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夜衍也显然没想到他为了来见自己,会专门把自己送进了天牢里。
不过那时,青冥一改不正经的常态,隔着结界静静地看着夜衍。
夜衍昏迷了很久,他也没有试图叫醒他,而是等他慢慢醒过来。
其实,青冥看着夜衍身上的伤痕,也没办法不正经起来。
他等了许久,直到夜衍的指尖抽动了一下,才微微抬眸,嗓音穿过结界喊住他:“青龙哥哥,你可别再睡过去了,本王真不想再站了。”
困住夜衍的结界用了云卿的一分神力,按说,即便是修行天赋极高的青冥,也不一定能将音传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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