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最后一线余晖映照在这些云彩上,将云的边缘烧成了耀眼的艳红,与金波粼粼的海面互相映衬。
飞舟中 ,海岸上,所有的人都矗立在原地,静静望着这样的壮丽景观,窒息一样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良久以后,岸上才突如其来地传来一浪接过一浪的欢呼,人们又纷纷跪下磕拜,感谢上苍,感谢两位神君的壮举。
过了许久,顾淮修的视线才从远眺转回到还被抱着的梧桐身上,却发现梧桐已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同样被前方的景观所吸引。
感觉到顾淮修的目光,梧桐也转回头,与顾淮修视线相对。
“我们成功了?” 梧桐不知是喜悦还是心有余悸。
“嗯,你做的很好。” 顾淮修目光温暖又柔和。
原本梧桐感觉已正常,准备让顾淮修放下他,不知怎么却没有动,反而更显出几分虚弱。
“怎么了,哪里不适?” 顾淮修眉头微皱,声音里有些担忧。并没在意向两人走过来,又被眼前所见顿住了脚步,一时不知该继续走还是避开的赵景。
“没有一点力气。” 梧桐微弱地说,一边似要挣扎着下来。
顾淮修抱的更紧了一些:“那就别动。”
心突突地跳快了一些,梧桐不知道自己的假装是不是被顾淮修发现,刚刚他只是心念动了那么一下,柔弱风流之态几乎就本能地显现出来,先前顾淮修态度的转变让他心中一直梗塞,现在那人全心呵护般托抱着他,双臂的力度有力地传递到他,让梧桐无来由地感觉得到了一点补偿。
他假意闭目,感受着对方紧贴的胸腔和胸腔里似乎也快了一点的跳动,回味刚刚他脸上无意间流露出的担忧,梧桐心上,仿佛一片羽毛尖尖轻轻拂过。
他甚至想一直被顾淮修这么抱着。
身旁一声刻意的咳嗽,两人抬头,赵景掩饰了一下难以掩饰的尴尬,道:“先前绞杀海怪还未能亲历,如今亲眼所见,两位仙君的修为真乃惊世骇俗,叹为观止,我想大乘修士也不过如此吧。”
梧桐虚弱地挣扎一下抬头:“赵大哥谬赞。”
赵景说起修为功法来,立刻就自然流畅许多,末了,他仍抱拳道:“现下海怪既除,冰封已解,两位可以放心地与我同回府中畅饮庆功了。 ”
接着,他又走到飞舟舷边,以响亮的声音朝下面仰望的百姓们宣布:“自今日起,全城张灯结彩,大宴三日,庆祝海怪灭除,虞城平安!”
又是一阵阵欢呼的浪潮。
飞舟慢慢转向往城中飞去,夜色已经降临,大概是早已得知消息,虞城城中四街八巷都挂上了红灯彩饰,从半空中看去,华彩流溢,红光照人,百姓们都执灯涌上街头,那欢庆热闹的场面,不啻于元宵佳节,满城花灯。
自始至终,顾淮修都将梧桐托抱在怀中,丝毫不顾忌飞舟上赵景以及随行卫队修士们猎奇却又躲闪的目光,就连赵景,也重新怀疑起自己先前的认知。
之前二人同修不可分离的理由就有些牵强,可如今这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就算那小梧公子气力不济,他们毫不避讳地搂搂抱抱的动作也显得过于亲昵,怎么看都不仅仅只是师兄弟的关系,他想起自古便有那隐秘的宗门双修合欢之传说,而且他们也没说不是一双道侣的。
想来也正常,两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成日厮守在一起,共同修炼肢体难免擦擦碰碰,互相生出情愫来也合乎情理,看两人动作便已是娴熟到完全察觉不到彼此举动的亲密度早已经超过了他人正常的认知。
不过,他们既是隐世之宗门,法力又如此高强,自然有不屑俗礼的资本。总之,这虽是人家的隐私,但作为赵府的尊贵客人,那定要设法让两位宾至如归,舒心畅意才好。
想通了这个关键,赵景言语行动上的尴尬便一扫而光,俨然已将两人看成一体。
直到飞舟停落在赵府门前,见已是外祖家大门,梧桐终究还是有点脸上挂不住,要求下来,顾淮修一再确认他无恙后,才终于放他下地,又自然地牵起他的手,在赵景的引路下前行。
门口亦是红灯高照,早有一群人在门外恭候。
这时,从门前宽阔的大道上,传来车架粼粼的声音,慢慢靠近大门,在距离大门处不远停了下来,正好与停落在地上的飞舟成犄角之势。
顾淮修和梧桐停下脚步,赵景和赵家护卫们也一个个驻足,好奇来人是谁。
车旁随行侍从将灯笼移至车身前,在看到上面自家大鹏徽饰的时候,梧桐顿时激动起来,脚抑制不住地往前一跨,但顾淮修稳稳握住他的手令他不得不瞬间冷静。
他自是明白顾淮修不想暴露身份的意愿,顾淮修其实也不止一次地与他说过,若还是破冰之前置气时,他自可以铁了心无论如何要与家人相认,此时他却踌躇了,他无法装作不知,更何况此前对顾淮修也有约法三章的承诺。
顾淮修承受的裂骨之痛,敲髓拆骨的嘎吱嘎吱的声响,梧桐又怎么会忘记或者视而不见?
梧桐忽然觉得很难看透他,在他不是少年顾淮修的时候。
他明明是无恶不作的最大的魔头,为什么会有救助虞城百姓之举,大海冰封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他明明一醒来就厌弃排斥自己,又为什么要一再承受极致伤痛,替自己打开灵根。
往前推到击杀谡离时,若不是因为替自己承受那两刀几乎致命的蛟鳞攻击,他又怎么会在已经稳超胜券的时候几乎丧命?
想到这里,梧桐又觉得若自己一意孤行去违逆他的心意,后果可能是自己不愿意承担的。
与家人相认总不急在一时,而且确如顾淮修所言,若直接以魔尊和他自己面目出现,极可能招致的便是如天宸宗那日一样不由分说的追击。
罢了,就依顾淮修,暂以现在这个陌生面孔与父兄们相见 ,再设法将自己平安的消息传递出去,之后的事情,再徐徐图之。
当下,便默默收回脚步,不发一言,静待车上的人现身。
两人先后从车架中下来,看到他们的身形,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梧桐尽管表面尽力保持了平静,可内心的喜极却难以抑制,差一点就而泣。
尤其是在经历了这许多种种,再一次见到至亲的时候。
眼眶又莹湿一片,梧桐竭力憋住不让泪水涌出,心底激荡不已地喊着:大哥!二哥!
赵景自然也看清了来人,脚还没有动,由衷喜悦已挂上眉梢,他大踏步走过去,看着来人,什么话也没有说,上前就是一个对久违兄弟的大力拥抱,然后拍拍他们的后背,这才退后一步。
“龙柏、银桑,你们终于来了!”
赵景较姬龙柏长两岁,更是大了姬银桑许多,虽久未见面,但姑表兄弟间自然是不需要什么生分。
梧桐看着,恨不得自己也上去抱两下。
第61章
姬家两兄弟也同样给予积极的回应,姬龙柏上下看了一通赵景,呵呵笑道:“表兄,你越来越有少家主的风范了。”
赵景:“龙柏说笑了,哪有你这位真正的少家主兼代盟主威风八面!” 说完爽朗大笑。
确实,姬龙柏正式接任父亲位置后的一系列作为,加上在仙盟大会上大出风头,早已扭转了各门各派对他的感观,更难得的是,这位姬家少家主,对之前轻慢甚至折辱过他的人,也都不计前嫌,一概以礼待之,在修真各宗门间留下了真君子的美称。
虚怀若谷谦君子,精明强干真精英,说的就是姬家少主。
赵景又拍了拍姬银桑的胳膊:“银桑一晃也成了一位清风道骨的仙君了。”
姬银桑神采俊逸,确实有翩翩仙君之风。面对年长许多又多年未见的表兄,原本就漂亮的脸庞再加上干干净净的笑容,气质内敛而纯净,更显得出尘脱俗。
其实若论起亲疏,姬龙柏非赵雪容所生,与赵家并无真正血缘牵连,只有银桑和梧桐,身上才真正带着一半赵家的血统。
一边听着两位哥哥的寒暄,一边姬银桑下意识,视线总不自觉地往赵景后面飞舟方向望去,两个站在赵家修士们前面,气度与那些修士们截然不同的两个年轻人,显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看到二哥往自己这边看过来,梧桐不禁对他绽开笑容,只差没举起手打招呼。
姬银桑目光瞬了瞬,转回了头。
梧桐:“……”
而赵景跟姬龙柏的互相吹捧告一段落后,也赶紧将顾淮修和梧桐介绍给二人:
“这两位年轻的仙君,便是绞杀海怪,救虞城百姓于水火的英雄,古公子和小梧公子,他们是师兄弟,来自……来自……” 他一下子没想起那个陌生的宗门名字,不禁有点尴尬。
“落英门。” 顾淮修不紧不慢说。
“对对对,落英门。”赵景连忙接上话,“不仅如此,他们还当场破开海上冰封,渔民恢复出海再无障碍,要不是亲见,真难以相信这世上竟有如此年轻修为又如此高深的后起之秀啊。”
听到修为高深的评价,姬银桑不由得又注意地看梧桐二人,视线重点更是落在跟他身高不相上下的顾淮修身上。
赵景还说得起劲,早在门口等了半天的赵家管家急切迎上来,脸上笑容堆起褶子,分别向众人行礼后提醒赵景:“少爷,家主在里边等候多时,要不请客人和表公子们进屋再说?”
赵景做醒悟状,连连拍额头:“看我这一激动,来来来,各位快请进!”
这时候,姬家两兄弟才与顾淮修和梧桐正面对上。
姬龙柏目光犀利,分毫间已将顾淮修和梧桐不动声色打量了一遍,目光在二人相牵的手上稍作停留,最后落在顾淮修脸上,露出十分客气的微微一笑,笑意不达眼底。
顾淮修只略微一颔首,睫子里傲慢淡漠令姬龙柏感觉稍稍被刺,而这冰冷的神情与他身边那个笑得不值钱以至于略带傻气的憨头小子更加形成了鲜明对比 。
直到被顾淮修一握手,且转身跟随赵景往赵府大门的台阶走去——自然地隔开了梧桐和他的哥哥,梧桐才略微收敛了一点笑容,仍从顾淮修身侧往后仰身与也望向这边的二哥笑眯眯用眼神打招呼。
姬银桑略显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回报一个浅浅的笑,再次转回了头不再看他。
梧桐:“……”
于是管家和赵景在前面带路,中间四人并行,顾淮修正与姬龙柏相邻,而梧桐和姬银桑分别走在两侧。
一路进去,两方再无任何任何交集。
只是短短的从大门到主厅的路,却仿佛一团低气压开始在这条路的中轴线上暗暗形成并蔓延至于主厅中。
厅堂早已布置得辉煌喜庆,灯笼高悬,两侧各一个一人高的巨大雕金嵌丝瓷花瓶,丝纹金线精丽凝瑶,而中堂主陈设则是一支千年红珊瑚屏风,枝蔓铺撒至整个中堂立面,红艳欲滴扶疏有致,较之姬府的装饰更加浓烈张扬。
但在梧桐看来,这就该是他外祖家的风格色彩,也是他记忆中的熟悉的味道。
那棵千年红珊瑚,他记得右下角有一根小枝条是断的,那是他小的时候随父母来虞城为外祖祝寿,调皮捣蛋给掰下来的,这样一棵价值连城的红珊瑚因此便有了瑕疵,当然备受宠爱的梧桐非但没有受到一点责备,反而被外祖抱在怀中看他的手指受伤了没有。
想到这些,梧桐忽然有种想再去看看那断枝的冲动,自然他也知道这只是想想而已,又想到家人都在为他的安危忧心忡忡,不禁又生出一些焦虑。
正中主座上已坐有一人,刚进门的时候梧桐就认出了正是赵家家主、他的舅舅赵棠。赵家是虞城独大的世家,家主几乎也可以说是一城之主,加上地处海边,自然有一种豪迈壮阔的仪态,不但体现在他身上十分抢目的衣着,也在于这整个府邸的风格上。
赵景一跨入门槛,立刻大步走到父亲面前,面带喜色地汇报了外面一应情况,姬龙柏和姬银桑自不必说,进去后即刻上前向舅父问安。
尽管地位已今非昔比,但在自家长辈面前,姬龙柏十分恭谦地展示了一位晚辈的敬意,行止谈吐无懈可击。
赵棠哈哈大笑,亲切寒暄数语,目光便转向顾淮修和梧桐二人。
“先前探报回来就已经说起两位神君的壮义之举,现在亲见,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 赵棠赞道。
一旁站立的赵景赶紧将两人向父亲介绍了,对二人除怪破冰的壮举,亦是天花乱坠地又鼓吹了一番。
“哈哈哈,痛快!痛快!” 赵棠频频点头,对二人说:“古小友,梧小友,快请坐。” 又转向另一头叫姬龙柏兄弟也坐。
于是两边坐下,梧桐和顾淮修因为座位中间隔开一个与扶手等高的茶几,两人相连的双手便只得放在茶几上,这自然引起了厅内正关注他们的一众人的注意。
见父亲破颇感诧异的目光,赵景又自觉担任起了现场解说:什么“古公子和小梧公子所在宗门的修炼之法,需二人携手相扣,不得分开” 云云。
赵棠先是露出诧异,厅中各人也面面相觑,大概是都不曾听闻此等“奇特” 练功法门,但家主毕竟是家主,听完之后马上大手一挥:“来人,将茶几撤去,怎可让贵客如此别扭。”
当即下人便过来撤茶几,挪椅子,梧桐和顾淮修道了声谢,起身重新落座,这一下两人衣袖垂落,遮盖住了握着的手,看起来就自然多了。
赵棠又转向姬龙柏:“你父亲现在伤势如何?”
这正是梧桐也关心的问题,立刻支棱起耳朵。
姬龙柏起身一礼后再坐下,这才回答:“有劳舅父挂心,家父已由千玄宫主陪护一起去往琉灵宫疗伤,日前收到琉灵宫讯息 ,主母亦已到达琉灵宫,相信有他们的照顾,家父不日便能养好伤,重新回来主持仙盟大局。 ”
听到父亲伤势已无大碍,梧桐的一颗心才放下。
赵棠点点头,又摇摇头:“我那妹夫妹妹伉俪情深,她赶去琉灵宫一点也不意外,有她这个丹药圣手在,自然是勿需担心什么。这些时日,龙柏你就要多辛苦些了。”
“分内之事。” 姬龙柏又施礼道。
“不知梧桐现在可有下落?” 赵棠又问。
说到我了?! 梧桐忽然有点屁股坐不住,偷偷瞥了一下顾淮修,他倒是八风不动只做静听状。
姬龙柏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自魔头掳掠三弟离开天宸宗后,就仿佛泥牛入海,再无半点消息,我们现在也是加派人手四处查访,也贴出了以地换人的告示,想那魔头看到后定会设法与我们接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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