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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棠点点头：“不错，长岭分量足够，魔族不可能不动心，前日你差人送来的告示，我已命人张贴到虞城各处，若那魔头挟持梧桐来到虞城 ，定会看到。如今只需做好万全准备，待他上门来再做计较。 ”
梧桐又瞧了瞧被期待上门的顾淮修，他倒是十分沉得住气，似乎众人议论之事与他毫不相干。
只是这人明明眼睛看着家主和其他人，却好像知道梧桐在想什么，手上微微用力，梧桐立刻转回头，继续正襟危坐。
姬龙柏答道：“舅父所言正是，我跟银桑原本在回南烟路上，接到舅父向仙盟求援的急讯，正好银桑也在，一起过来做个助力，仙盟也有数家修士先行赶来，却不知有无帮助？”
“害，你是说关阳宗为首的那一些修士吗？都受了伤，连同其他伤者如今都在城中医馆疗伤休憩……银桑啊，你晚了一步，虞城海患已除，正是你面前这两位仙君啊，呵呵呵呵……”
赵景言语中自有一种长辈对晚辈的善意说笑，但姬银桑脸上却明显地不自在起来。
第62章
姬银桑自坐下后便神情寡淡，在听到大哥提起以地易人时，更是面色沉郁，现在又被舅舅无意说到晚来一步，随并非意有所指，但在旁人听来倒是他不如对面的两人一样。
他自问自仙盟大会以来，似乎事事便开始不顺，先是落败于大魔头顾淮修丢了三弟，然后虞城海怪爆发，原本想在灭除海怪上挽回一点尊严，可又被人捷足先登，而且是两个名不见经传之前从未听闻过的小子。
想到这里，姬银桑抬起眼皮，目光投向那个冷脸的青年，似乎多看一会儿就能看出他到底哪里与众不同……等等，旁边那位，脸上还有淡淡麻子印的，他干嘛总对着自己笑？
出于世家大族子弟的涵养，先前那位，叫什么“小梧公子” 的对他莫名示好，他礼貌回应了，但如此频频地投来眼波，面上的欢喜甚至不加掩饰，这令清风朗逸的琉灵宫金丹仙君颇有些类似于被骚扰的不适，即便人家只是对他笑。
而且，他名字里也有一个“梧”，竟然与三弟重了，凭他？
姬银桑闷闷地想：也配！
于是，任凭梧桐再怎么笑意盈盈地看他的二哥，姬银桑一偏头，再不与“那人” 视线接触。
梧桐：“……”
赵棠一句话后，厅中所有人的视线又都一齐转到顾淮修二人身上。
有了进门时与顾淮修眼神上的交锋，姬龙柏对面前二人心态复杂，尤其是高个冷脸拒人千里之外的那一位，总有那么一点点叫人厌烦，在听到两人出自一个之前从未听闻的什么“落英门”之后，又平添了一分轻视：小门小派没见过世面的楞头小子，自然是粗鄙的很。
但早已养成的上位者礼贤下士的行动惯性让他将内心想法深藏不露，再加上如今魔族异动，正是用人之际，只要有战斗力都是需要拉拢的对象，于是重新带上笑容，半是诚恳半是随意道：“古道友，哦，还有小梧道友，既然能为虞城百姓出力，何不加入仙盟，共赴天下大计？”
梧桐眼睛一亮：大哥这个提议好呀，这样一来，仙魔不就一家亲了么！
正待点头，顾淮修却先开口：“我与师弟出门已多日，记挂家师，此间祸患已除，自当尽快返回宗门。 ”
梧桐：别介呀！
拼命对顾淮修使眼色，后者似浑然不觉。
姬龙柏：“小梧道友，似乎有想说的话？”
梧桐被问，只好转回头，眼珠提溜转了一下，笑道：“我想问一下代盟主，你所说的天下大计……是什么大计？”
“自然是消除妖魔，天下太平的大计。 ” 姬龙柏微微一笑。
“消除妖魔，也包括魔族吗？” 梧桐问。
“自然。 ”
“可是，你们不是贴出告示，要与那魔尊……不，魔头和解，以长岭之地换回你弟弟吗？那为何还要消除魔族呢？”
“小梧道友此言何意？难道贵门派与魔族有牵连不成？”姬龙柏露出疑色。
梧桐一听愣了一下，赶紧摆手：“没有没有！”
姬龙柏神情略缓，正色道：“一码归一码，我三弟受那魔头挟制命悬一线，仙盟既然拿出诚意以长岭与魔头交换，全是为了保我三弟平安，在此期间自然不会对魔族有任何为难 ，但等到此事了结，仙魔之间累计下来的账，那还是该怎么算就怎么算。”
赵棠此时也接话道：“仙魔之争由来已久，梧小友久隔与世，对其中是非曲折不了解也实属正常，魔族狡猾凶残，之后两位行走还需多加防范啊。”
梧桐一时竟无法反驳，一边看了一眼需防范的顾淮修，一边心中又为让家人无谓担心而生出焦虑。
赵棠一阵哈哈大笑打断突然出现的尴尬，爽朗道：“不管两位小友后面做何安排，今日为二位的庆功宴早已备好，大家豪饮尽兴，晚上就屈尊歇在府上，其他的事情明日再说。 ”
既然家主都发话了，众人但有什么想法也都先放过一边，在赵景和侍从的引导下，陆续起身，准备前往宴饮的群芳厅。
梧桐站起后东西望了一圈，忽然问：“赵家主，老阿翁何在，为何没看到啊？”
中堂的两把椅子，赵棠坐了一把，还有一把应该是老家主、梧桐外祖之位，但一直空着，梧桐进来没有看见外祖心中已经疑虑，此时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赵棠先是不明，既而试问：“梧小友说的可是老爷子？”
梧桐：“对对对，就是赵新觉赵老家主。”刚才又差点说漏了嘴。
一边的姬银桑双眼微翕，“老阿翁” 是他和三弟对外祖的惯常称呼，源自三弟的调皮，非要在阿翁前面加个老字，而一般来讲即便是关系近的外人，阿翁两字足矣。 这个梧公子，为何也这样喊？
更加令人费解的是，阿翁早将宗主之传给了舅舅，闭门修养多年极少出门，其名讳少有人直接提及，而这个久隔于世才出门不久的梧公子，又是如何一口就喊出的呢？
名字里有个“梧”，说话的方式也类似，这个“小梧公子” 着实令人生疑。
他不由得再次仔细打量梧桐，此刻那小子正期待地看着赵棠，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身量体形，似乎比三弟要高出一些，也壮实一些，说话的音色，也不太像，至于动作神态……
呸，姬银桑内心啐了自己一口：他怎么会是三弟，自己脑子是不是进了水。三弟毫无修为怎有击杀海怪之力，况且此刻被魔头挟持，又怎么可能与旁边这个冷脸青年那般“亲昵”地握手坐在一起？
更何况，三弟容貌绝美，又怎可能如面前此人一般平平无奇。
这样一想，刚才那匪夷所思的念头也就瞬间掐灭。
一直陪在旁边的赵景忙解释道：“小梧公子有所不知，祖父年事已高，行动不便专事调息，近几年已极少见外客……”
“那我能看看他老人家吗？”梧桐浑然没有把自己归于外客一类。
“小梧公子为何要见我阿翁？”姬银桑只觉此人太过没有边界，终于插话，言语中已略有不悦：“舅父刚刚已说过不见外客……”
梧桐这才记起自己身份，急中生智：“我和师兄到达虞城，便从酒楼饭肆的说书先生口中听闻了赵老家主开城通海的丰功伟绩，心中着实敬佩，今日正巧来了，若不能拜见老前辈，岂不是遗憾终身！”说着他看向顾淮修，天真而诚挚：“师兄，你说是不是？”
顾淮修众目睽睽之下，嘴角微微抽动，咬牙答道：“正是。”
赵棠呵呵一笑，抬手制止了还想继续质问的姬银桑，看着梧桐道：“多谢梧小友的赞誉，赵某人感念于心，只是老爷子自三年前小腿萎缩之后，几乎都是卧床修养，所以……”
“小腿萎缩！”梧桐和姬银桑异口同声，他们怎么从来不曾听到母亲提过！
赵景补充道：“祖父不想惊扰姑姑一家，不让说……故而姑姑也是悄悄地捎药过来……”
“舅父，阿翁情况如何，请带我们去看看！”这回轮到姬银桑着急了，姬龙柏也一同在旁附和，梧桐更是拼命点头。
两位外甥的孺慕之情发自肺腑，见见说不定还能让老爷子高兴，赵棠稍作犹豫，便爽快道：“也好，几个外孙都出人头地，年少有为，你们阿翁其实也时常念叨，那就先去探望一下。”
话音未落，梧桐就急切往前迈了一步：“好哇！”
这一下不但银桑，就连赵棠赵景都颇觉意外，几个人直瞪瞪地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
顾淮修被拉着不得不挪动一步，同样直面这尴尬场面，于是咬咬牙，接着露出进入赵宅以来第一次的微笑：“赵家主，师弟未经世事，天性淳朴不懂藏拙，但拳拳之心可期，望家主成全。”
尊贵的客人都说到这份上了，而小梧公子的真情流露更是看在眼里感怀于心，若还一味拒绝那就有损赵家的体面了。于是赵棠一咬牙：“如此，两位仙君便一起吧。”
愉快的决定后，梧桐仿佛吃到了糖果的小孩，对顾淮修露出一个集得意与称赞的笑容，令那张普通的脸也瞬间光彩夺目。
顾淮修眼神晃了晃，紧绷的脸不觉放松了许多。
而这都被姬银桑瞧在眼中，心中警铃顿时大作：这两人如此急切，莫非有所图或者其他不良目的？
看着顾淮修和梧桐的眼神越发犀利起来。
于是顾淮修和梧桐跟随赵棠一行穿回廊，过厅堂，从前厅到后院，最后来到一处独立安静的小院，赵棠命侍从们奉茶，请诸位在厅中稍坐片刻，他与赵景往后面内室去了。
不多会儿，一阵“轱辘轱辘” 轮子滚地的声音从过道中传来，赵棠推着一辆木制轮椅，重新出现。
轮椅上坐着的老人自然便是赵家的老家主，赵新觉。
老人显然是想竭力维持曾经的一家之主的尊严，衣服是簇新的，看得出没有穿过几次，稀疏的几根灰发也梳得整整齐齐，用发冠固定，腿上搭着一块毯子，遮盖住整个下肢。
但他枯槁的容颜，骨瘦如柴而显得无比空荡的衣服，以及勉力支撑不得不由赵景托着手臂才不至于歪斜的身体，都明明白白地告诉别人：这是一个风烛残年，行将就木的可怜老人。
梧桐的鼻子一下子酸了。
第63章
不用说也知道，老人是在赵棠禀报以后，执意起身整饬一番，来见后辈子孙的。他之所以要亲自前来，定是不愿意让自己羸弱衰残的卧床形象留在后辈眼中。
姬银桑一下子破防，几乎是跪行着到老人脚下，握住老人的手，素来矜贵清冷的面庞瞬间撕下了所有面具，声音哽咽道：“阿翁，你……你如何成这样了。”
声音悲切令屋中所有人为之动容，赵棠和赵景也不由得仰面掩饰突然而出的泪。
梧桐死命连眨了数十下眼睛，才没有让泪珠掉下来，碍于现在的身份，他不能像二哥一样扑上前抱着阿翁，但紧抿的哆嗦的嘴唇没有躲过他身旁人的眼睛。
心知他难受，顾淮修手上微微用力聊表安慰，同时目光注意地往轮椅上的老人认真看过去。
老人眼睛有些浑浊，看了跪在面前的小伙子半天，似乎终于认出，伸出枯柴一样的手拍了拍姬银桑，口齿不清地说出几个字：“……雪容……你来了？”
“阿翁，我是银桑！” 姬银桑赶紧回答，又握紧了老人的手。
老人费力地扯了扯嘴角，“银桑啊……”，眼睛往门口望了望：“雪容……雪容在哪儿啊？”
姬银桑：“阿翁，母亲他……”
“正在来的路上，很快就到了。” 姬龙柏在一旁安慰道，同时对姬银桑摇了摇头。
很显然，老家主不仅仅是身体有恙，神智也有些模糊了。
“好，好……” 老人听了，脸上露出些许喜色，望了望姬龙柏，没有什么反应，继续往厅中其他人看去。
赵景轻声叹了一口气：“祖父如今便是如此，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赵新觉对孙子的话听若罔闻，视线慢慢落在梧桐和顾淮修身上，忽然颤颤巍巍地说：“梧桐……梧桐你也来了……”
梧桐一听，当即就要上前，被顾淮修用力拉住。
老人神色焦虑起来：“梧桐，梧桐你快过来，让外爷……看看。” 连话都连贯许多。
梧桐愣了愣，向赵棠投去询问的目光，后者点点头，梧桐当即大步过去，蹲到老人的身前。
顾淮修自然是紧紧跟上，与梧桐动作一致。
老人脸上露出慈爱，伸手推了推姬银桑，意思是叫他让出位置。
虽然有些莫名的委屈之感，姬银桑也不得不起身，往旁边站了站。
老人浑浊的眼珠看了梧桐良久，又伸出手，梧桐赶紧握住。
“好孩子，长大了……越来越像你母亲了。”
梧桐：从哪里看出来像母亲？恢复了原貌？那不可能，顾淮修还是老样子呢，其他人看自己也没变。
但此情此景，老人歪打正着，他确实是老家主最疼爱的外孙孙——姬梧桐啊。
丝毫不用任何假装，梧桐放声大哭起来：“老阿翁，你是被谁打了吗？我帮你打回去！”
众人：“……”
赵新觉：“傻孩子，外爷……外爷这是要去见昊宸祖师爷了。”
梧桐继续大哭：“不，老阿翁，你还能活百年千年，昊宸祖师爷那儿不缺人……呜呜呜……”
众人：“……”
赵新觉轻轻地摸着梧桐的头，目光又转到顾淮修脸上，也看了半晌，点点头道：“都有了道侣了……不错……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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