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不是,老阿翁你哪里看我们是道侣了?
不过梧桐记挂着外祖萎缩的腿,当即掀开赵新觉腿上的毯子:“老阿翁,让我看看你的腿,能不能治。”
众人:“……” 这小梧公子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啊。
姬银桑却再次生出些恍惚,跪在阿翁身前的这个莽头莽脑的家伙,要不是他那张不想让人看第二眼的脸,他几乎要再次怀疑他真是三弟梧桐,说话行事的风格,简直不要太像……
打住!
他怎么可能是三弟,三弟如今在魔头手中担惊受怕,又怎么会带着道侣前来赵家?道侣,他们二人原来竟是道侣吗……被阿翁这么一说,还真是……
荒林蛮地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宗门,果然是不讲规矩不守礼仪啊……
那边赵棠赵景根本来不及阻拦,也不好当面发作,正准备重新将毯子盖好,姬银桑说:“舅父,等等。”
赵棠手停在半空,见姬银桑又蹲了下去。
银桑抬头看了看赵新觉,轻声道:“阿翁,你放松些,让外孙给你贯通一下经络。”
赵新觉:“啊……啊啊……”
姬银桑示意梧桐二人让开,莲花坐于赵新觉的脚前,只是一瞬间,整个人的气质陡然发生了变化。
琉灵仙宫,天外飞山 ,据说宫中仙人餐风饮露,沐兰浴香,华采若英,日月拂光,朝游北海暮苍梧,扶摇九天任翱翔。
主打就是一个翩翩然似神,袅袅兮若仙。
梧桐现在就有这样的感受,眼前的姬银桑不再是那个好与自己嬉戏打闹又总让着自己的哥哥,而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人,清冷高绝,飘然若神。
令人不由得肃然收起所有的散漫和随性,也变得庄重起来。
一团柔白的光自姬银桑身前散开,将赵新觉自膝盖以下直到小腿包裹起来,灵力在其中流转,老人的双腿微微颤抖。
屋内所有人都如梧桐一样,一边心中怀着忐忑,一边又满怀期待地等待着奇迹出现。
一干人屏息静气,整个厅堂里鸦雀无声,只有赵新觉间或发出的几声哼哼,间断片刻,又一阵哼哼。
赵棠担忧地附身凑在老人耳边轻轻问:“父亲,你感觉如何。”
赵新觉:“哼哼……哼哼……”
这声音的反馈信息实在不明朗,因老人既未见神情舒展,也没有痛苦之状,赵棠看看全神专注的姬银桑,也不好贸然打断他的施法,只好耐心而又焦虑地等待。
姬银桑起先神色平和游刃有余,但渐渐地他的面色凝重,脸部的线条也逐渐变得刚硬,头顶开始冒出丝丝白气,眉梢眼睫上悄悄地挂上了白霜。
而赵新觉在灵力的裹挟下,身体渐渐僵直,闭了眼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好像入茧蚕蛹,与外界隔绝。
“银桑,怎么样?” 赵棠终于是按捺不住,出声问道。
梧桐也关切地紧盯着二哥,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甚。
但姬银桑像没有听到,只是死死盯着面前的老人,外人虽然不知,但他自己心里清楚,刚刚只是灵脉一搭,就发现老人的经络早已纤维硬化如枯缟旧绢一般,又硬又脆。
哪怕他多谨慎一点,在连接上阿翁的灵脉前认真探查一下,也不会贸然地一触搭上,如今连接已成,再想脱离就不是那么容易。就算他断然收手,自己固然灵根损伤一些,但阿翁脆弱的经脉,必然寸寸断裂,整条下肢碎裂成渣,而性命也危在旦夕。
是他太过自负,托大了。
唯今之计 ,只有不惜这一身修为,用琉灵宫不传禁术在众人眼皮底下以自身灵根修补阿翁之灵脉,尽管成功的几率等同于用发丝撼动一座大山而不断,但不试,就等于他亲自砍断了阿翁的双腿,甚至亲手取了阿翁的性命!
银桑咬咬牙,决定孤注一掷。
指捏法诀,灵力推送更猛,数十根仿若实体的灵力之线自他掌中推出,一头集中在他手掌间,另一头则进入老人小腿各种穴位,微微颤动,光华流转。
能将灵力抽丝一样变成一把线,本身这修为就几乎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连赵棠这样见多识广的家主也叹为观止,他自己也是金丹,但金丹初期和满级相差何止一个量级! 见银桑如此强悍,当即以为大功将成,喜上眉梢。
赵新觉也自入定的状态中转醒,神色舒缓许多,好像枯木逢春。
其余各人也纷纷松了口气。
只有顾淮修眉头一拧,眼神陡然犀利。
突然间,姬银桑原本稳稳捏着法诀的手颤抖起来,紧接着全身都如筛糠一样剧烈抖动。包裹老人双腿的柔白一团像是被人拉扯的棉花,一缕缕抽丝、脱离。
等看到鲜血从银桑嘴角流出,赵棠他们才发觉不对,但为时已晚!
银桑“哇” 一声鲜血喷出,斑斑血渍染红了老人的腿,手中牵引的灵力线根根紧绷,拉扯到极限,几近绷断!
而原本有所恢复的老人也一头歪倒在轮椅上,不省人事!
所有人惊叫的同时,梧桐感觉一下被拖拽到二哥身前,顾淮修手中金光一闪,一条金色的魔力线从指尖射出,自老人膝盖进入,于各处穴道而出,将姬银桑的银色灵力线一根根推出,循着原路返回,最后重新收拢于姬银桑掌间。
姬银桑只感觉被轻轻一弹,跟阿翁的连接就断开了,断得悄无声息。
他骇然地跌坐在地,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位“古公子”。
骇然不是因为受伤,相反,从经络到灵根,压根就没有丝毫的伤害,这才是令他细思极恐的地方,因为按照刚刚的情势,他相信即便是他的师父千玄宫主在场,也做不到如此轻巧无痕地接手他与阿翁的连接而不造成任何伤害,这个“古公子”看上去年纪轻轻,修为却已经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
第64章
现在屋中所有人的注意都到了顾淮修身上,没有谁再去管姬银桑。
顾淮修将姬银桑的灵力撤去同时,金色的魔力线一闪即收。快到几乎看不清,紧接着,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手腕一转,赵新觉被从轮椅上抬起数寸,轮椅往后直滑出去,老人旋即被放平,悬浮于顾淮修和梧桐面前。
顾淮修神色严峻,单手掌朝下,隔空缓缓自老人胸口一直移动到下腹关元处,停留。
大家都还在为刚刚的突变震惊,顾淮修眉头一展:“好了。”
好了?
什么好了?哪里好了?谁好了?
一个个更加懵逼 。
除了顾淮修,梧桐离得最近,所以也特别关切地注意着阿翁的状态,不知怎的,顾淮修一出手,他先前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下大半,虽然并不太确定他要干什么。
这会儿他看到阿翁脚尖一动,不由激动地喊:“有感觉了!有感觉了!”
赵棠一个箭步来到老人下首,也看到了,一时激动无语只能“啊啊啊” 叫唤。
“将老家主抬回房间,卧床。” 顾淮修的手还在维持着赵新觉空中的身体,对一群反应不过来众人,无奈说了一句。
“哦哦哦,对对对!” 赵棠终于找回了脑子,立刻指挥下人,“快去取竹榻!” 看了看身边还愣着的赵景,又斥道:“你也去!”
等到赵景带着众人七手八脚抬来一个竹榻,又小心翼翼将老人放到上面后,顾淮修才收回手。
赵棠也来不及跟厅中人客气,立刻跟随在竹榻旁边护送老爷子往后堂去了。
梧桐抬脚就想跟着他们前去,自然是一贯的走不动,他转头看看顾淮修,后者眼神示意他注意现在的身份。
没奈何,梧桐只好失望地叹了口气站在原处,显得十分遗憾。
顷刻间,会客厅里便直只剩下姬龙柏两兄弟,梧桐顾淮修四人。
而姬银桑还歪斜地跪坐在地上,失魂落魄!
梧桐方才一心只在外祖身上,压根没去看二哥的反应,实际上,别人也都没有留意。
这会儿才惊觉:似乎二哥从先前跪坐在地上之后,就没有换过姿势!
梧桐心中一惊,正想上前去搀扶 ,姬龙柏已经伸手抓住姬银桑的胳膊,用力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姬龙柏对老家主的关切,充其量不过是面子和礼节上的考量,毕竟自己也不是人家的亲外孙,他也十分清楚,赵棠父子对他的客气也只是出于他如今的头衔,跟他本人没有什么关系。
故而在一屋子人都担忧老爷子的时候,他的注意力更多集中在对面凭空出现的两个人身上。
以地换人的公告散发出去也有两天了,却是一点回应都没有,他自认各项部署都没有什么纰漏,应该还是时间太短,魔族方面还未看到,抑或是已经看到,正在商量如何回应。
不急,让他们商量。
返回南烟途中,赵家的求助急函到达,他当机立断改变了行程转往虞城,那海怪是什么来着,冰封百里?联想到上仙台的灾难,说他不是魔头的同党他自己都难相信。
何况有银桑在旁,收拾一两个海怪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不成想,还没到虞城就已经听闻海怪伏诛,有人截了胡,明明前一个消息还是关阳宗弟子被海怪重伤!
虞城已经开始备上庆功宴,他们此行的目的莫名其妙从除怪变成了赴宴,从主宾变成了陪客!不过既然已经来了,总能从海怪身上顺藤摸瓜,找到魔头的蛛丝马迹。
不管怎样,以地换人的主张是一着稳棋也是狠棋,魔头怎样折磨梧桐都不打紧,只要还回来的是个活人。这样,他既能向家族交代,也能在仙盟里留下公私分明的好名声,再往后领导仙盟对付魔族也就更有信服力也更加无所顾忌。
至于银桑,修仙久了,人也修傻了,头脑简单至此,若不是看在他还算一把好使的刀的份上,他都懒得带!
所以在银桑出手时,他就感到了不妥,这小子日常自视极高,又一直众星捧月一样的被捧着,四肢快过脑子,采取动作之前从不估量一下后果,能不能掌握,是不是可控。
因而在刚才银桑死命撑着,旁人都无从插手也不敢插手的时候,他心底暗自叹了一声:刀废了。
然而,对面那个“古公子” 如此轻描淡写地就化解了银桑的危机,才是最令他感到心惊的,不仅如此,他甚至令赵新觉残废数年已经如同腐朽烂枝一样的双腿产生了知觉,加上听闻的半日解决海怪,一炷香内令虞城海域冰封瓦解,他的修为莫非已经到了分神!
先前在门口初打照面,他便觉得此人十分傲慢无礼,不是那么好掌控的,否则若能在对付魔族的时候成为左右手,岂不是如虎添翼。
早在进入赵府时,他已暗中命人去查此二人底细,管他什么落英门落仙门,只要曾经在这个世上存在过,在他早已搭建并运作良好的暗探组织的探查下,就没有找不出来的秘密!
应该到了明日就会有信回来。
先前他原本善意示好拉拢,却被他一口回绝。这令姬龙柏不得不重新考量。此人有可能是自己成功路上的极大助力,但也有可能成为极大的威胁,是助力那自然是好,可若是威胁,那就不得不除!
至于他身边那个矮一头毫不起眼的憨批“师弟”,姬龙柏直接忽略不计了。
眼见姬银桑像是受了莫大的打击,被拉起来时还一副心如死灰模样,姬龙柏轻轻叹了口气:“银桑,你没事吧。”
姬银桑被问才回过神来。
他的确受了刺激。
自己八岁入琉灵宫,二十二岁便在仙盟新秀大比中一举夺魁,放眼整个修真界,能在他这样的年纪便达到金丹满级的还找不出第二个。平时师长欣赏,师门弟兄称赞,行走在外驱妖除祟更是未逢敌手,且因为琉灵宫和姬家的背景而备受尊崇。
长这么大,他从来不知道屈居人下几个字怎么写。
原本少家主父亲是属意他的,前两年私下里不止一次透露过,但也许是琉灵宫仙风露饮的熏陶,他痴迷醉心于修行一途,无意世俗琐事,于是找母亲说了几回,最终令父母理解并尊重了他的决定。
三弟没有修为又性格跳脱,最后便只能选择大哥承继家业,他也愿意在需要的时候,给大哥支持助益。
其实虽从小与大哥疏离,但姬银桑本身并没有对大哥有多少不满或意见,倒是从前大哥在家中的遭遇反倒让他生出些同情,只是自己常年在外,也无法过多的干涉调停。
大哥以长岭交换做幌子,拿三弟的性命冒险,他原本是不赞同的,但想想的确也只有此法能引得魔头现身,故而暂且接受,也正如之前大哥说的一样,他不信自己打不过魔头,救不出三弟。
可是现在……
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古公子” 不着痕迹化解了他的必损结局,不但保住了他的面子,还做到了自己没有做到的事情打通了外翁的经络。
无论从哪一方面,古公子都可以说是自己的恩人,要不是他,这会儿他大概成了一个废人,而外翁也会因为自己的大意而命丧黄泉。
姬银桑对古公子没有嫉妒或者怨怼,有的只是深深对自己的失望,对过去自己井底之蛙一样自视过高的可笑。
可即便如此,仙家宗门刻入骨子里的正统培育令他不会拎不清是非,当即抱拳向顾淮修深深一礼:
“多谢古公子方才的援手……银桑,会记在心里。” 他不是一个能去奉茶阿谀别人的人,这些已经是口头表达的极限。
“姬公子你不必灰心愧疚,原本这样的事情就很看运气的!”
顾淮修还没回答,梧桐先抢先出声安慰。
他伸手的时候,二哥已经被扶起,但二哥脸上的失落难过他如何看不出来,从来他的二哥便如天上谪仙人一样,洒脱飘逸神采奕奕,眸子里始终有自信的光,可现在他神色黯淡面色沉暗,好像明媚的向日葵被打了霜。
这样的姬银桑梧桐从未见过!
姬银桑听到小梧公子的话,没有感到稍许安慰,反倒生出更多自嘲:天子骄子也要沦落到一个毛头小子来宽慰了吗。
但从对方担忧的眼神,恳切的姿态姬银桑知道他并无丝毫轻视取笑之意,便只能淡淡回以一笑,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梧桐有些着急,还想再说些话时,赵棠和赵景从后堂急匆匆又走了出来。
他们径直走到顾淮修和梧桐面前,甚至都没有看姬家兄弟,深深鞠了一礼:“老爷子醒了,说从来没有这么舒爽过,小腿也有知觉了,仙君大义,请受鄙人一拜!” 说完,当即就要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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