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曲星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尽,唇瓣也轻微肿起,呼吸平复之后他拉起霍玚的手,三指搭在他的脉上,凝眉等了一会儿才怪道:“这不对,你的身子…不至于虚成这样。”
男人到底是厌恶“虚”这个字的,霍玚不自然的把手抽回,“休息一下就好了。”
文曲星想再替他把脉看看,但霍玚把手背后,两人正闹腾着,墨昀忽然腿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哮天连忙上前将人扶起,文曲星跟着赶来,手指放在他的手腕上查探。
“这个阵法在吸取人的生机,得赶紧找破阵的办法。”
可第七层阵地域广阔,几人体力也在被疯狂消耗,眼下一片荒芜,破阵的办法一时还真的难找。
墨昀只觉浑身疲乏无力,眼皮重逾千斤。神智不断涣散,他勉力维持但注意力很难集中太久。他心中默念不能睡,终于眼前火焰再次熊熊灼烧,混沌的神思回复清明。
他睁开眼,方才发现自己这一折腾或许过了很久。
哮天重新运起仙障,文曲星脸色难看地拉着霍玚,阻止他踏出仙障光圈。
而光圈外面,黑色的怨魂如同夜幕归巢时的黑鸦,飞来撞去,每一缕怨魂的脸都不陌生。
墨昀脑中响起他们的声音,兴奋的,带着笑的,或是见霍玚要求严格而对他心生怜爱的。
“小墨昀,要开始入门学术法了?”
“昀昀,今天食堂有糖醋里脊,要不要?”
“霍处,墨昀还小呢,你别太为难孩子。”
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因为绯月的出逃而一夜陨落,墨昀本以为他们的魂魄早已进入地府等待轮回,没想到他们死后尚且难得安息,魂魄沾染怨气,再无轮回可能。
“霍叔。”
墨昀站起身来,走到霍玚身边。霍玚双手紧攥成拳,下颌也绷得死紧,光罩外面的怨魂脸贴上来,血泪不断从眼眶涌出。
“为什么你还活着?我们为你卖命,可只有你活着,你为什么不去死?!”
霍玚心神俱震,在同僚的责问下慢慢低头,手颤抖着按在光罩上,半晌一句话都说不出。文曲星挥动符纸,将那缕怨魂赶走,随后双手捂住霍玚的耳朵。
“这不是你的错,不要听他们胡说。”
仙障之光慢慢转淡,哮天扭头冲他们喊道:“没工夫纠结谁对谁错了,我的影子留不了太久,不赶紧破阵你们仨都要交代在这儿。”
“几位可还喜欢我的礼物?”
怨魂向两边散开,一根粗壮的藤蔓从地底生出,绯月跷腿坐在藤蔓的尖刺之上,手摇着羽扇施然笑道。
霍玚双目含恨,抬头瞪着绯月,“是你把他们化作怨魂的?”
绯月一脸委屈,“这话可真是冤枉我,他们本就是横死,心中有怨,我不过只是顺便吹了道东风而已。”
霍玚目眦欲裂,低吼一声便要冲上去同人拼命,文曲星从身后将他抱住,“他是魔族,擅长惑人心智,不要信他的话。”
“是啊,魔族的话不能信。”
绯月拍着扇子,咯咯笑出声,“那我接下来的话,随便你们信或不信。”
他展开双臂,从蔓上跳下,一步一步靠近仙障。
“这就是我为你们准备的最后一份礼物,破阵方法我也可以告诉你们。”
一个怨魂爬上他的肩头,绯月蹙眉,像是嫌弃衣服被怨气弄脏,一挥羽扇便将怨魂打散。
“只要像我这样,将这些怨魂打散,阵就破了,不过你要是舍不得的话……”
他以羽扇遮口,眼中笑意难掩疯狂。
“那就和他们一样,永远留在这个阵中,做无法超生的怨魂好了。”
藤蔓落下,几缕怨魂躲避不及,痛苦嘶嚎着被撞散,绯月转身踏上藤蔓,“这几个就当我送给你们,是不顾往日情分大义灭亲,还是和他们一起沉沦,我很期待哦。”
绯月说完扇子一翻,人便没了踪影。
哮天掏出怀表,打开看了一下之后走到霍玚身边。
“我最多只能撑不到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影子被抽干,证据长留此地,你兄弟的仇恐无法及时得报。”
“可是这绯月的话……”
文曲星想要为霍玚辩白,却被哮天截下,“现下除却如此,你还有更好的破阵之术吗?文曲星,你下凡是带着文曲临世的任务的,还有墨昀,”哮天拿手指了一下墨昀,又接着道:“他若历劫失败,等同于把神宫的把柄一道送给洛长卿,到时候神宫和天庭打起来,魔族和洛长卿渔翁得利,这样就好了?”
“不用把帽子扣这么重,我这就……”
霍玚握住文曲星的手,文曲星话音顿住。
“星君说得没错,但是我这帮兄弟和我一起经历许多,他们这最后一程,还请星君让我亲自送他们可好?”
“霍玚,你!”
文曲星想要阻止,霍玚却苦笑摇头。
“本就该由我来的。”
“霍叔……”
墨昀红着眼眶上前,努力将喉头的梗痛压下,“我和你一起送他们好不好,我也一直受他们照顾,怨魂无法超生,他们会不断重复走之前的痛苦,我想让他们解脱。”
“仙人造业,功德有损,触犯天规,所受惩罚非常人能受。”
“都这个时候了还纠结狗屁的功德?!”
文曲星抢先一步迈出仙障,符纸飞出几道,方才将一个怨魂打散。
“对不住了哥几个,你们虽然不能超生,但残念仍存世间,若有怨愤不甘,噩兆都降我身便是。”
霍玚和墨昀紧跟着迈出仙障,哮天将仙障收回,一挥手便打散几个怨魂。
“一起造业一起担,这时候了还许愿。”
怨魂数量众多,几人的生机又被阵法不停抽取,对付起来也并不简单。尤其是霍玚,怨魂每每靠近便会发出质问,墨昀见他手都在抖,只能抢在他动手之前用火焰将怨魂点燃,让他们不能再说话。
文曲星虽然开悟,但凡身并未精修术法,平日里用些简单的传音传影不在话下,但对付起怨魂便稍显吃力。
霍玚几次帮他挡下靠近的怨魂,文曲星担心他安危,咬牙将他推开说不用。恰好墨昀那边需要帮忙,霍玚一个分神,再回头时文曲星已被一群怨魂团团围住。
哮天替文曲星打散几只,文曲星探出头来大口呼吸,霍玚立刻上前,将其余几只打散。
如此几个回合下来,怨魂终于被清空,众人脱力一般倒地,地面震动不止,裂纹又现。
墨昀本来已经做好坠落的准备,但这次破阵与以往不同,红土顺着裂纹滑落,岩浆枯树都似海市蜃楼一般飘袅散去,只有血红色的天慢慢缩小,墨昀眨眼再睁开,发现自己竟躺在最开始进入道观时的破碎神像前。
哮天抢先跳起,迈出神殿大门,这次全无阻拦,他松了口气,扭头冲里面正欲起身的几人说道:“看来这阵法是破了。”
墨昀心中大石落下,回身看向文霍二人,一场恶战要与昔日兄弟为敌,霍玚的脸色可想而知,但更怪的是文曲星,他眼神呆滞,机械一般一顿一顿地转过头去看着霍玚,脖子扭曲弧度突破了正常人类的范畴。
“你忍心、把我们、杀光。”
文曲星的声音变调,嘴角眼尾皆向下弯曲,脸上表情像是戏中木偶。
哮天面色一凛,霍玚已经将符纸掏出,拍上文曲星眉心。金光一闪,一团黑雾从文曲星体内脱出,怨魂趴在文曲星肩头,嘴角咧出诡异的弧。
“来抓我呀,抓不到我就让他来为我陪葬吧!”
霍玚再拍一道符纸,怨魂尖叫一声带着文曲星向后退去,哮天凝水为冰,化作箭矢刺向怨魂,怨魂躲避不及,冰箭穿过它的眉心,黑色的魂体开始涣散,但怨魂的嘴角咧得更高。
一根藤蔓自黑气之中生出,文曲星亦在此时睁开双眼,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自己到底在哪儿,霍玚的身形已在眼前,四周景物旋转,他被霍玚推出去,踉跄了几步哮天及时将他拦住。
文曲星的视线慢慢下落,最后定格在霍玚的胸口。
那里被藤蔓穿透,鲜血如瀑布,瞬间便将他半边身子染红。
【作者有话说】
这章更得有点晚了,因为字数比较多。
如果按今天周一算的话,那么下周怎么也完结了。
感谢大家的收藏、评论、留言还有弹幕,鞠躬比心!
第201章 碎心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失去了反应,唯有血水不断滴落,触目惊心。藤蔓被鲜血浸润,兴奋地舒展着末端的细枝,随后便缩回地下,霍玚身体没了支撑,再站立不住,倒进文曲星怀中。
文曲星瞳孔骤然缩紧,在意识到霍玚遇险后手颤抖着抬起,捂着他胸口血洞,但无论他如何努力,血依旧从他的指缝中汩汩外涌。文曲星呼吸愈渐粗重,喉头滚动,发出压抑的呜咽。
霍玚努力抬眼,希望在意识涣散前能将心上人的容颜留驻在脑中,他嘴角虚弱的向上弯曲,手抖了一下,然后慢慢向上,眼看指尖就要触到文曲星的脸时,力气终于耗尽,身体不自主地抽搐起来,文曲星立刻握住他的手,霍玚张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留下一声带着遗憾的叹息。
“别这样,别吓我霍玚,你醒来,看看我。”
文曲星把他的手放在脸侧,不停磨蹭着,哮天面色沉郁,靠近二人之后手搭上霍玚的颈侧,收手时低声对文曲星道:“节哀。”
“你说什么?”
文曲星抬头,眼中尽是迷茫,似乎不明白哮天的意思。同样不明白的还有墨昀,霍玚的血刺痛他的眼,寒气从脚底泛上,冻得他连牙齿都在打战。他想要走过去,但甫一迈步人就摔在地上,哮天听到动静,快步走到他边上,想要把他扶起,但墨昀恍若未见,只手脚并用地爬到霍玚身边。
霍玚像是睡着了,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墨昀拉起他的一只手,手掌尚还温热,手指也依旧柔软。
“霍叔?”
他试探着叫人,但没有得到回应。
文曲星如梦方醒,手臂收拢将霍玚紧紧搂在怀中,脸埋进他的颈侧,唇峰碰触到动脉,那里再不复往日一般生机盎然,也不会再因为他的靠近而起伏变快。
“啊!”
文曲星抬头嘶吼,泪水爬了满脸。
墨昀被他的喊声震住,哀恸过后,心中涌起无边的怒火。
凭什么好人要遭受如此劫难?!
为什么魔族坏事做尽却依旧能够逍遥法外?!
天道不公!
眼前只剩霍玚衣上还未干涸的殷红,那红越来越鲜艳,最后变成一簇炽烈的火焰,火焰不断蔓延,仅在瞬间便接连天地,万物都在焰色当中扭曲变形。
好像有什么人在他身边不停说着什么,墨昀听不清也不想听,心里只剩下一个声音——
这样糟糕的世界,不如直接烧干净算了。
他的想法没有持续多久,一只白皙又纤细的手挡住他眼前的烈火,他被人抱进怀中安慰,冷泉般清冽的女音将他心中的不甘与愤怨消解。
“昀昀,没事了。别怕,没事了。”
“陵光…上神?”
墨昀眼睛被人挡着,下意识抬头转向声音的来源处。没有人回应他,眉心不知被什么抵住,一道清气灌入身体,焰色被青绿包裹,他的神思都被青色光晕吸引,逐渐忘却自己的情绪因何而起,疲惫感如同巨石坠在他的四肢百骸,牵引着他不断下落。
……
再睁眼时,火焰和青绿都已不再,眼前只有无尽的白。眼皮像是被灌满泥浆,他努力了许久才终于看清那片白是房顶的天花板。
熟悉的消毒水味和蓝色的窗帘布让他多少摸清了自己所在,身上没甚力气,墨昀手掌张开又握起,连试了好几次才找回些力量。他慢慢用手撑着床板,让自己一点点地坐起身,手背传来轻微刺痛,他扭头望过去才看到透明的点滴管,液体应该刚换不久,塑料瓶身里还剩大半。
针头近端的细软管身因为他的动作开始回血,也许是血管被扎穿,手背上已经隆起一个小小的鼓包,墨昀干脆将针头扯下,掀开被子扶着床头柜让自己站起来。
单人病房里除他以外并无旁人,方才醒来,他的脚步略有些虚浮,只能靠着墙壁慢慢移到门口。手握上门把的时候,他听到门外有人说话,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明显能听出对话当中的一方情绪激动。
“事情发展到现在,你没资格叫我冷静,如果同样的事发生在你身上你能冷静?”
“你的身份是降世文曲星,任务没有走完就返回天庭如犯天条,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是文曲星和司命。
搞清楚是谁在说话,墨昀手上的动作滞住,靠墙让自己站在门后。并非他想偷听,但他更不愿此时现身被一群人以关照为由搪塞。
“你和我提后果?”
文曲星冷笑,墨昀听到有什么东西猛撞上墙面,闷响过后文曲星的声音哑中带颤。
“是你把我弄下来的,也是你让我遇到他的,现在我要做什么你也别管,这是你欠我的,你懂吗司命,这是你欠我的!”
司命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起伏,冷静得恍若一台机器。
“魔藤穿心,他的魂魄不全,尚不能过冥河,但我可以帮你将他的魂魄补足,待他过了冥河再入轮回,你们依旧有机会相见,他本就是修道之人,今后……”
“司命!”
解决对策并没有让文曲星的心情好转,反而更加糟糕,他打断司命,绝望之下竟笑出了声。
“轮回?冥河?一碗孟婆汤,此生因缘尽。你能让他不喝那碗汤吗?”
长久的沉默昭示了答案,文曲星苦笑连连。
“你做不到的,我也做不到,你知道吗?我们本来要结婚了,他和我约定就这一世,长相厮守,但现在我什么都没了,即便他的魂魄爱我,但已经没有这一世了。”
文曲星的声音越来越远,墨昀听到他的脚步声,一步又一步,沉重到像是砸在他的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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