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颔首道:“等提了名字,我一并帮你挂到这颗榕树最高的地方。”
赵念安默默点了点下巴,又偷偷瞧沈容脸色,见他面色寻常,多少有些气恼。
方德子拿了牌子来,举在手里请赵念安与沈容题字。
两人将名字写下,沈容撩起袖子探出手去道:“我替你挂上去。”
赵念安却不给他,只看他大树一眼,弱弱说道:“我想自己挂。”
方德子连忙道:“这可不行啊,这树忒高,摔了怎好?”
赵念安道:“那你还不快去给我找个梯子来?”
方德子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还是让沈公子替少爷挂上去吧。”
赵念安仍是不肯,苦着脸不作声,瞧模样无端端有些委屈似的。
沈容道:“我抱你上去。”
方德子还未出声,沈容已然揽住他的腰身,轻一点地施展轻功跃上树头,赵念安吓了一跳,嘴里惊慌叫了出来。
沈容靠在枝干上,紧紧抱着他的腰,在他耳边安抚他道:“莫怕,有我在,不会叫你摔了。”
赵念安回头看他,沈容似是为了安抚他,笑得格外温柔,那双从来漂亮的桃花眼更是柔情蜜意,幽幽月光下,沈容的脸仿佛透着光,连呼吸都悦耳动人。
赵念安微微点了下脑袋,伸手出去将木牌子牢牢系在枝头。
沈容道:“还有我的。”
赵念安从他掌心接过,帮他也挂上去,挂完了他仰头看着月亮,低声道:“从树缝里看出去,月光影影绰绰倒也有趣。”
沈容见他不甚害怕,便也不着急下去,他抱着他挪了几步,寻了粗壮枝干坐下。
赵念安起初有些心慌,见沈容始终揽着他的腰,缓缓放松了下来。
两人并肩看着月光,久久没有出声。
方德子在树下叫唤,赵念安方扭头看向沈容,他微微弯着眼,只看着他笑,却不说话。
沈容笑问:“看什么?”
赵念安抿着嘴摇头,压住唇角笑意,缓声道:“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第20章
南巡的队伍几日后启程回宫,队伍浩浩荡荡,经月余水路回到皇城,他们走时春暖花开,归来已是盛夏。
沈容升迁尚书侍郎,尚书院上下皆来庆贺,他与往日一般表现得温和谦卑,半点不曾逾越。
侍郎的工作较之前并不辛苦,他负责撰写册封诏书,是喜诏,院史大人亲自教他。
苏院史将他叫到身边,一一指点他其中门道。
册封诏书大致分为两类,前朝与后宫,诏书按规制撰写,大体上是一样的,若圣上无特别批示,尚书侍郎可自由撰写,写罢交于尚书院史,待院史确认无误,喜诏不必交由沈相,直接交去典司院侍郎手中,经典司侍郎确认无误,便呈圣上过目,若是典司院对措辞有异议,便打回尚书院再行商榷。
苏院史捋着胡子道:“这喜诏说好写也好写,毕竟是喜事,多半不会得罪人,说难写也难写,尤其是前朝后宫诸人诸面,措辞要谨慎,不能犯了忌讳。”
苏院史勾勾手指,请沈容附耳过来,然后才压低声音说道:“尤其后宫娘娘们咬文嚼字甚是厉害。”
沈容掩着嘴笑了一下。
苏院史老顽童一般窃窃笑道:“私下说说,莫要声张。”
沈容颔首称是。
苏院史又道:“措辞要贴切,近年里不能重复,不同妃嫔之间也有讲究,例如陛下赐万贵妃封号‘万’字,一则因娘娘母家姓万,二则,万字意味万千宠爱于一身,昔日娘娘刚入宫,母家无人,可谓是无权无势,仅凭圣上宠爱一路扶摇直上,盛宠招妒,圣上亦有所察,便只能婉转表现其情谊,故赐封号万妃,看似随意,实则情深,尚书院撰写的册封诏书被圣上打回三次,最后写的是蕙心纨质、温婉娴淑,当年圣上与娘娘以兰花结缘,这两句既贴合娘娘性格,又隐隐暗喻圣上眷宠,且温婉娴淑用的是娴静的娴,特意避开了贤贵妃娘娘的封号,便是如此谨慎,贤贵妃娘娘也发了一通火。”
沈容道:“看来这里面多得是门道。”
苏院史笑眯眯道:“不妨事,册封诏书非急诏,通常有一两日时间容你揣摩,若有难写的诏书,我与典司院侍郎大人也会与你一并磋商,尚书院几位侍郎大人你也可去请教,他们都是温和良善之辈。”
沈容忙道:“自是如此,下官入仕以来,受尚书院上下许多照顾,有诸位大人在,下官心里安心许多。”
苏院史宽慰地笑:“这宫里的门门道道确实多得很,日子长了你便知道了,咱们尚书院在诸院中当属下游,同是侍郎大人,尚书院只从四品,典司院却是正四品,不过虽是如此,寻常也比他们清闲许多,若有疏漏,也有其他院部与沈相顶着,算是优差。”
沈容真切笑道:“无事还能去书库读读书,尚书院才是真正花朝月夕之地。”
苏院史捧腹笑道:“你这书篓子!”
*** ***
南巡数月,舟车劳顿,赵念安回到宫里大睡了几日。
沈容如今从四品,每日需上朝,又刚升迁不久,诸事繁忙无空他,赵念安无聊了几日,正在偏阁啃梨子,见方德子笑嘻嘻进来,他连忙坐正问道:“是不是沈容来看我?”
方德子笑容一滞,身后林倩儿欢脱跑来。
赵念安拍拍脑袋,他这几日一直在想沈容的事情,倒把表妹给忘到脑后了。
赵念安从塌上下来,端正坐到椅子上,对方德子道:“你去拿些糕点来。”
林倩儿连忙摆手,娇嗲道:“表哥,我不要吃糕点,你有没有给倩儿买什么好东西?”
“自然是有的,方德子,把我们在高山县买的首饰盒子拿来。”
方德子应了一声,恭敬端着一只黑色木盒走来。
木盒素净,只刷了漆,盒面上未绘图案,林倩儿当下便觉得不精致,却也不出声,拨开那粗糙的锁扣,掀开盖子来。
“啊,这些......”林倩儿苦着脸,一脸不高兴地说,“这些玩意儿暗沉无光工艺粗鄙,还不如表哥殿里侍女的发饰精致,我不要这些。”
赵念安呐呐道:“那、那我还买了些糕点,不如你吃些糕点再细细看看?”
林倩儿侧过身去,用背对着赵念安,抱怨道:“我说了,我不吃糕点。”
赵念安放下啃了一半的梨子,沉着脸看着她,须臾才说:“你从前虽喜爱珠钗首饰,却也不似今日这般挑剔,你都还未曾好好瞧过。”
林倩儿听他声音,见他似是生气了,微微挪过身子,怯生生地说:“我正日里要去睿王府做客......戴这些我怎么去?”
赵念安沉默了半晌,问道:“你去相看人家?”
林倩儿攥着帕子扭捏道:“只是去家里坐坐。”
她知道赵念安心悦于她,可赵念安孩子气,虽身份尊贵,但到底不如年长一些的男子器宇轩昂风流潇洒,且她心里也有些算计,她若是嫁与赵念安,以她的家世,最多为妾,她头上始终有正室压着,倘若赵念安运气好登上高位,她最多是如今姨母的处境,万千宠爱万般不自在,若赵念安运气不好,只当了个闲散王爷,她与城中许多勋爵人家妻妾有何不同,兴许还比不上一些高官贵妾。可若她嫁给睿王嫡子,赵念安就是她的母家靠山,夫家母家皆贵重,姨母也会更帮衬她一些,这不比嫁给赵念安强得许多。
退一万步来讲,林倩儿知道赵念安心里有她,多少有些有恃无恐,便是端王嫡子相看不成,也有人为她托底。
赵念安看了她一会儿,对方德子道:“你去内务府看看,有没有适合倩儿的发饰,赊在下个月的份例里。”
林倩儿娇嗔一笑,盈盈行了一礼,笑道:“倩儿谢表哥。”
方德子不敢耽误,立刻就去内务府,他从前是侍卫出身,经常在御前走动,与内务府上下也十分交好,加之赵念安受宠,内务府上下无不对他恭敬奉承,饶是如此,他仍是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方德子手里抱着一只盒子,不敢隐瞒,直言道:“内务府前几个月都在忙南巡的事情,又恰逢夏季炎热,正忙着裁制夏衣,新采购的珠钗头饰些个还未送进宫里,各宫娘娘也许久未添新,院管在库房里好一通找,只找到了这个。”
方德子打开盒子,那是一柄纯金打造的步摇,形状似孔雀羽毛,一丝一缕栩栩如生,尾端镶了一颗十分华贵的绿玛瑙,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十分有分量,阳光下更是流光溢彩贵气十足。
赵念安一看便知方德子为何为难,这柄步摇虽华贵,款式却老旧,甚至有些腐气,少女娇俏,无论如何都是不合适的。
赵念安又拿起盒子里的碧玉桃花簪,对林倩儿说:“你不如再看看这支,这支簪子虽不贵重,却十分别致,你那日若穿粉色罗裙,定是十分搭配的。”
林倩儿却仿佛被那孔雀金步摇吸住了眼睛,她握着步摇不肯放,跟魂儿丢了似的。
赵念安无法,便说:“你喜欢便拿着吧。”
“谢谢表哥!”林倩儿站起身道,“时候不早了,倩儿该回了。”
赵念安指着桌子上的首饰盒子。
林倩儿笑眯眯说:“这些表哥留着赏给侍女们吧,倩儿先走了。”
待她一走,赵念安叹了口气,对方德子道:“东西收起来吧,把沈容之前写的千字文拿来给我。”
方德子笑吟吟道:“这金步摇,院管说孝敬殿下,等下月发份例时再寻好的送些来。”
赵念安心念一动道:“叫内务府不必再送女子首饰,寻些好的发冠来。”
方德子应了一声,把字帖拿给他,赵念安举在手里看,半晌却抱怨道:“怎么弄得皱巴巴的,也不知道拿去裱起来,你越来越没有眼力见了!”
方德子哪敢说话,憨憨笑了一下。
赵念安又说:“怎么只有六张,我记得他分明写了十一张。”
方德子无奈极了,低声道:“殿下忘了,您给烧了五张。”
赵念安脸色一红,讪讪道:“收起来吧,记得拨空拿去裱。”
“得嘞。”方德子将字帖收起来,见赵念安望着窗口发呆,却也不是生气的模样,忍不住说道:“今日倩儿姑娘匆匆来去,殿下怎么不留她吃饭?”
“你瞧她想与我吃饭吗?”赵念安捧着手里茶杯,垂着眼浅浅地笑,许久才说:“回来船上,我想了许久,我还是想沈容做我的赤子,我心悦他,一刻瞧不见他便心里难受,他哪里都好,可非要说喜欢他哪里,我竟也说不出什么。”
方德子俯着腰,满眼慈爱道:“殿下捋清楚了?”
赵念安颔首,羞怯道:“我想过了,让他当我的妾确实是委屈他了,难怪他不愿意,只要他答应,我立刻去向父皇请旨,娶他当我的正室。”
方德子感慨道:“殿下终于是开窍了,那倩儿姑娘?”
“倩儿?”赵念安叹了口气,“你瞧她那模样,哪里是想与我共连,明明要去相看人家,却跑来请我帮她装点,不过如此也好,这般我也不算辜负她。”
方德子含着笑微微点了点头。
赵念安托着下巴道:“自从认识了沈容,我才知道什么是喜欢,我与倩儿虽两小无猜,但大抵也不曾彼此喜欢。”
方德子笑着,走近两步悄声道:“奴才方才在内务府探到一个消息,陛下已经下旨为您开府做准备,如今正在挑宅子,过几日定了就会拿来问您意思,其中有一座宅子就在相府对门。”
“那倒是极好,今后也方便他回家小住,等定了宅子,修缮的时候多问问他的意思,他寻常喜欢读书写字,如今我才知道他还会习武,总得给他腾个地方,免得他日后无聊嘛。”
“殿下想得周到,沈大人一定高兴。”
“嗯,但愿如此。”
第21章
沈容如今需上朝,他官阶最低,每日不过在殿外站着,与一众四品官候在一起,见不到圣上龙颜,偶尔能听见大殿内传来的叫骂声,中气十足的那位必是他舅舅北远侯,话多却不占,每每吼完便要挨一顿斥,初次听着心惊,多听几次也就麻木了,朝堂之上真真假假装腔作势不在少数,发火的未必是真怒,嬉笑的也未必是高兴,连圣上也成日里装扮着不同的模样。
虽从七品书吏升迁当了从四品侍郎,却仍是个闲差,挨过半日朝政议事,便回尚书院值守,若有诏书要写,自然有书役来禀,若是无事去了书库或是其他地方,只需与书役告知一声,有事来寻便可,左右都不是急诏,不妨碍他四处躲懒。
如今天气热了,沈容便不想动弹,想起往日窝在小院读书的光景,倒也是悠闲自在。
近来赵念安殷勤,时不时叫他过去吃糖水,三殿下赵北辰去年开府离宫,太子更是出宫了许多年,如今宫里就属他最受优待,夏日里的冰是极珍贵的,除了皇后与两位贵妃殿里,就属他用冰最多,连夏衣也属他做得多,左右妃嫔们争风吃醋也吃不到他头上,万贵妃谨慎度日,他却恃宠而骄。
夏日里的官服再单薄依旧是密不透风的,多走几步便热得汗津津,每每看到赵念安穿着蚕丝制的轻薄衣裳吃着零嘴懒洋洋的模样,总是气不打一处来。
天热之后赵念安便不在偏阁待着,他每日晨起读书,用过午膳便小睡一会儿,睡醒就在寝殿待着,寝殿的角落都摆着青花瓷水缸,里头座着冰块,冰块之上镇着葡萄与酒酿,冰块化了方德子便立刻给他换上,万贵妃宫里用不完的分例也全拿给了他,真真是骄奢淫逸不堪入目。
虽说如此,沈容却也享受,方德子拿化了冰的泉水给他净手,实在是爽快极了,一转眼就忘记盛夏里的炎热。
方德子端着水盆出去,紧紧把门合上。
赵念安殷勤地把酒酿端来给他吃,沈容吃了两口,见他笑得不怀好意,狐疑道:“不会又放了巴豆吧?”
“哪壶不开提哪壶,不吃算了!”
赵念安说罢就要端走,沈容立刻按住他的手,苦恼道:“若是连消暑纳凉之物都没有,我明日可不来了。”
15/96 首页 上一页 13 14 15 16 17 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