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姨娘给他捻了捻被子,然后坐在床头静默着不出声。
沈怀荫叹着气说道:“等过几日咱们去王府看看母亲,别叫沈容刻薄了,要是在王府住得不痛快,咱们再接回来。”
刘姨娘静静听完,轻叹道:“康姨娘没了。”
沈怀荫面色阴沉,嘴里淡淡‘哦’了一声,沉默了许久才说:“好好安葬她吧。”
刘姨娘心中一阵凉薄,她含着笑站起身,欠了欠身道:“妾身去安排,老爷休息吧,午饭一会儿有人送来。”
沈怀荫疲惫着点了点头,慢吞吞躺回被子里。
他睁着眼睛睡不着,脑海里反复回想与康姨娘这一生,他们携手了大半辈子,青梅竹马相濡以沫,是从何时起,康姨娘变得骄矜跋扈,那个娇羞活泼的少女变成了如今的泼妇,还连累他担上了宠妾灭妻的骂名,实在是可恨可恼,他分明已经竭尽所能对康姨娘体贴,为何她不知收敛,还要拖累自己,害得他们家无宁日。
沈怀荫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不断在心中数落康氏罪行,他突然感觉腹痛难忍,肚子里像是被人塞进了一只秤砣,挤得他心肝脾肺肾都在疼痛。
门外小花端着食盘进来,沈怀荫求救一般喊道:“我腹痛,快去请郎中。”
“不是刚喝过汤药吗?忍忍吧”小花将食盘用力座在桌子上,不耐烦道,“老爷不喜欢吃青菜豆腐,这里有一碗炖肥肉,老爷请用吧。”
小花白了他一眼走出房间,从外面上了门锁。
第138章 (完结)
刘姨娘如今住在畅忧阁,她遣走了畅忧阁里原本的人手,从府外买了几个护院,日日喂沈怀荫喝一碗落胎药。
康姨娘出殡时沈康来请过他,被刘姨娘用借口打发走了,沈康只以为沈怀荫薄情冷性不想送康姨娘出殡,不发一言堵着气离开。
刘姨娘自知瞒不了多久,她已经备好了砒霜,只等着某一日亲手送沈怀荫上路。
除夕前几日,沈容来了趟沈府,他向圣上请了一道旨,判万氏与沈怀荫和离,今日过来请走万氏牌位。
北远侯一大早就带着人敲锣打鼓地过来,沈府如今没有老夫人坐镇,沈怀荫每日昏昏沉沉,根本没有个主心骨,刘姨娘与贾千怡更是不会拦着,贾千怡甚至吩咐了人妥帖帮衬着,不要有半点失礼。
当年万氏风风光光从正门入府,今日北远侯亦要她锣鼓喧天从正门离开。
沈容穿着丧服走在北远侯身侧,与他一并请牌位出门。
北远侯攥着袖子擦了擦牌位上的朱漆,笑吟吟说:“妹子,咱们回家过年。”
沈康阴沉着脸远远看着,啐了一口道:“小人得志!”
沈容站在门口与北远侯说了几句,目送北远侯离开后,他突然又转身回来,沈康吓了一跳,不敢吱一声,只用狠厉的眼神瞪着沈容。
沈容越过他走进祠堂,捧起了沈朝恩的牌位。
沈康大喝一声,发难道:“你这畜生想干什么?!”
沈容手里捧着祖父的牌位,不愠不怒道:“我是相府嫡子,祖父的牌位该由我来奉养,如今祖母亦住在王府由我赡养,祖父的牌位自然应当接去王府祠堂供奉。”
沈康暴跳而起,伸手要去抢那牌位,沈容单手捧着牌位,只用一只手将沈康打倒在地,他冷冷看着沈康,一句话也不与他多说,捧着牌位往外走,侍卫们簇拥上前拦下沈康,沈康寸步难行,唯有叫骂声在空荡荡的祠堂里不绝于耳。
沈容将祖父的牌位迎回王府,携着赵念安给他上了柱香,磕了几个头。
*** ***
正月里,沈府里传来哀嚎,沈怀荫与刘姨娘携手殁了,两人分着喝了一碗放了砒霜的汤药,桌头摆着刘姨娘亲笔的遗书,写沈怀荫因万氏之死悔不当初自责愧疚,又因康氏之死痛彻心扉,生无可恋之下决定自裁,而她刘氏感恩沈府多年照拂,自愿黄泉路上随行伺候。
一封遗言寥寥几句,道尽了这二十多年的爱恨情仇,刘姨娘以这样的方式坐实了沈怀荫宠妾灭妻,也间接保住了沈容的颜面,即便背后流言蜚语四起,也不会有人明目斥责沈容逼死父亲。
沈容亲自操持了丧礼,按着最高的规制大操大办,他将沈怀荫与刘姨娘的牌位一起迎进王府祠堂,老夫人在后院听见了哭丧声,她一句话都不敢问,捂着耳朵躲在被子里念经诵佛。
康姨娘被赐死,按家规不得入祠堂,沈康悄悄将她的牌位供在了老夫人从前小院的香火堂里,日日去上香叩拜。
五七之后,沈容又去了一趟沈府,沈康怒目而视,却不敢与他正面较劲,他当真是怕了这只笑面虎。
沈容见他上蹿下跳却不敢靠近的样子,心中可悲可叹。
贾千怡如今刚三个月身孕,还不显怀,府里头一下子少了许多长辈,管家的钥匙自然交到了她手里。
沈容拿出当日那张六万两的契书,还未等他开口,沈康就暴跳如雷道:“你还有脸来讨债,就是因为这六万两,你一步步把我们逼上死路,逼得我们家破人亡!”
赵念安凉凉看了沈康一眼,沈康立刻噤声,黑着脸站去一旁。
沈容淡淡道:“我今日不是来讨债的,如今父亲已经过世,我也已分家出去,我今日来是想把账算算清楚,以免日后还有纠缠。”
贾千怡端庄持重,端坐在椅子里,闻言勾起笑容道:“按礼制,如今父亲已经过世,你是嫡子,供奉祖先牌位没有任何问题,至于这宅子,分家的时候已经给了沈康,这你得认。”
沈容含笑不语。
贾千怡垂了垂眼,思忖半晌道:“至于这六万两,该是我们来还。”
沈康向着贾千怡冲了过去,怒骂道:“好啊,你这贱人胳膊肘往外拐!”
沈容使了眼色,叫一旁侍从把沈康的嘴堵起来。
贾千怡轻蔑笑了笑,继续说道:“一则这银子本就是给我娘家的聘礼,二则这银子是老太爷借的,分家的时候你净身出户,所有的家产都归了沈康,父债子偿,这银子确实得我们来还。”
沈容笑了笑道:“贾小姐不愧是睿王千金,确实识大体。”
贾千怡含笑道:“只是我们眼下困窘,一时间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按着契书上列明,我们每月还你二百七十两即可,沈大人应该认同吧?”
沈容摆摆手:“我今日来就是想与你们彻底割席,分个清楚,以免日后还有任何瓜葛,我不用你们还银子,祖母小院里的东西也尽数留给你们,我问你们要个人。”
贾千怡蹙了蹙眉:“要人?要谁?”
“林姨娘。”沈容温温道,“父亲已经过世,她如今神志不清,整日被关在柴房里也属实可怜,我想接她去庄子上养老,至此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从今以后桥归桥路归路,贾小姐没有异议吧?”
贾千怡怔愣了半晌,她看了看沈容,又抬起眼眸看向沈康那张丑陋的嘴脸,突然露出了苦涩笑容,她垂下眼道:“因果循环自有命数,塞翁失马又焉知非福。用林姨娘换六万两,怎么算我都不吃亏,我马上叫人请她出来。”
沈容站起身道:“如此我们先回去了,接林姨娘的马车候在正门,你把人交给嬷嬷就是了。”
沈容携着赵念安离开沈府,他站在正门口仰头看着那块匾额,从宰相府变成侍郎府,到如今沈府,兜兜转转终是回到了他应该的模样。
赵念安从身后抱住他,劝慰道:“别难过了,从今以后天高海阔,好日子还在后面。”
沈容打趣道:“我看是苦日子吧,如今朝中许多言官上折子参我,说我奸佞刻薄,讨好媚上,逼得沈家家破人亡,实乃佞臣。”
赵念安扁了扁嘴,冷哼一声道:“是谁不长眼竟然敢参你,我明日就去他们府上大闹一通,把他们脑袋统统砍下来!”
沈容笑着叹了口气道:“说到底他们也不曾说错,我沈容本就是靠着你的势力走到了今日,骂我几句也实属应该。”
“哦,你承认了,你这个大佞臣。”赵念安笑嘻嘻道,“惯会阿谀奉承我!”
沈容笑睨了他一眼,突然一把将他扛起,赵念安吓了一跳,气急败坏道:“你这个大佞臣放我下来!青天白日!叫人看笑话!”
沈容与他吵吵闹闹回了王府,等走到门口,沈容看着王府那巍峨气派的大门,笑着说:“这高门大院,寻常还住不进来,得亏下官会伺候人,才哄的殿下下嫁与我。”
沈容拥住赵念安,哄着他说了许多溢美之词。
赵念安被他捧得飘飘然,撑不住脸红了起来,羞赧道:“只要你好好奉承着我,本殿下自然疼你,流言蜚语随他们说去,就算你是佞臣,也只捧我一人。”
沈容将他搂入怀中,勾唇笑道:“自然如此。”
【正文完】
第139章 番外一
九月中的时候,趁着天气还不算太冷,赵念安叫了杂耍班子和戏班子过来,轮流着演,连续演三天,请了各家要好的亲戚朋友过来喝茶看戏。
赵念安只一月未见陈夫人,却见她气色红润了许多,人也圆润了,问了才知道,原本担心沈禾住不习惯,又怕沈府来纠缠,哪知孩子不想父亲,父亲也不想孩子,如此倒是落得个轻松自在。
侯夫人也如约带着兰儿来了,侯府其他妹妹也一并来了,林倩儿吃过了饭也坐着马车过来,还带了自己做的点心,被侯夫人与陈夫人好一顿夸。
夫人们聚在一起说话,孩子们自己跑着玩儿,赵念安和宋言坐在一道吃点心,各有各的伴。
林倩儿与侯府的几位妹妹聊了会儿天,又来问赵念安点心好不好吃,赵念安面色讪然,干巴巴地说:“凑活吧。”
林倩儿也不恼,笑哈哈说:“表哥,你真是一点都不知道疼人,只会使银子罢了,我从前就觉得你该是赤子。”
“是吗?”赵念安眼神古怪看着她。
林倩儿笑说:“你从前也未见得是喜欢我,不过是没人陪你玩罢了,你什么都要人哄的,又黏人,又爱撒娇,又爱使性子,沈大人倒是极好,说话有趣,会逗你高兴,脾气也好,怎么都会哄着你。”
赵念安抿着嘴笑了一下,点头道:“那倒是,我与他认识这么久,他极难得与我生气,多半也不是认真的,逗着我玩儿罢了。”
林倩儿感慨地笑了笑,也拿着糕点吃,半晌说道:“你们听说没有,那方小姨娘见红流产了。”
赵念安纳闷道:“连你都知道了?”
林倩儿忙不叠点头:“有一日我夫君去太医府办事情,恰好碰见沈康在那里闹呢,他这人什么都爱打听,就站过去看了会儿热闹,沈康的小姨娘见红了,郎中看过说孩子已经保不住了,他偏不信,非要请太医去看。”
宋言好奇道:“二品以上才能请太医,他父亲如今也只有三品,他怎么请?”
林倩儿‘哎呀’了一声道:“所以才闹呢,之前沈相的时候,沈康借他的名帖就能请,后来还能借沈容的,如今分了家,太医才不清闲呢,哪里管你一个五品小官的姨娘,沈康非不肯离开,在太医府对着太医们冷嘲热讽了一通,那些太医也不是吃素的,都是上了年纪有头有脸的,沈康反叫他们围着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最后还是一位年轻太医看不下去,出来打圆场跟沈康走了。”
赵念安淡淡道:“说是方小姨娘吃了贾千怡送去的燕窝粥,当天夜里就见红了,沈康半夜就闹过了,认定是贾千怡在燕窝里下了落胎药,刻意要害他孩子,燕窝珍贵,方小姨娘自然是一口不剩吃光了,连碗都端下去洗干净了,郎中把了脉只说孩子没了,脉象不像是吃了落胎药,沈康不信,非要请太医来看。”
赵念安突然停了下来,林倩儿听得津津有味,连忙问道:“太医怎么说?”
赵念安忍着笑说:“太医说不是落胎药,小姨娘怀孕还不到三个月,是房事太激烈才致她见红。”
林倩儿与宋言皆红着脸不敢吱声。
赵念安摇摇头说:“不说他们了,还是看杂耍吧。”
双喜来传话,沈容刚回来了,回寝殿换官服,一会儿再过来,赵念安点点头坐着等他,等了一会儿不见他来,又有些坐不住,站起身说:“我去看看。”
林倩儿笑话他道:“人家的新婚燕尔是一年,表哥恐怕得一辈子咯。”
赵念安瞪她一眼,急匆匆往后院去,他径直去了寝殿,却不见沈容身影,找了一圈没见人。
双喜挠挠头说:“是不是走岔了?”
赵念安嘀咕道:“他寻常就走那条路,难不成去哪里躲清静了?我又不吵他。双喜,咱们分头找找,找不着就算了。”
赵念安拨了双喜去东厢找,自己往北厢走,他沿路遇到了北笙,北笙说沈容去了北偏阁找东西,打发她去寝殿候着,赵念安摆摆手,叫她不必跟着,他自己去北偏阁找沈容。
赵念安刻意蹑手蹑脚地过去,想吓沈容一跳,他逐步靠近北偏阁,沿着墙角走过去,蹲在板棂窗下缓缓支起脑袋,隔着窗纸隐约看见沈容坐在椅子里出神,他悄悄在窗纸上戳破一个洞,通过那个小洞往里看。
沈容懒懒地坐在椅子里,微微抬着手,手心似乎握着东西,他满目柔情痴痴地凝视着手心,就像是吃醉酒了一般,那双从来漂亮的桃花眼里充斥着柔情蜜意。
赵念安隔着窗户大叫了一声,又迅速推门而入,沈容吃了一惊,慌张地将手中的东西掩入身后,脸上淡定含着笑道:“你怎么来了?”
赵念安眼神古怪道:“你藏了什么?”
沈容悄悄将那枚长命锁扔回盒子里,淡淡说道:“沈禾难得过来,我想选一套文房四宝送给她。”
赵念安陡然扑向他,环住沈容的腰身,去拽他背在身后的手。
沈容已然将长命锁藏了起来,他脸上笑得一派自然,反手握住赵念安的手,任他在自己身上四处摩挲。
沈容笑着拥住他,哄着他说:“要不然咱们别去看杂耍,回房睡一会儿吧。”
赵念安可怜巴巴道:“我才不呢,你到底藏了什么?”
“真的没藏什么。”沈容拿起架上的匣子,搂着赵念安往外走,“去看杂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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