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突然站了起来,茫然道:“什么?什么孩子?什么落胎药?我怎么不知道?”
刘姨娘端站着不动,眼底浮现起怒意,她微微蹙起眉,用蕴含着杀意的目光看着沈容。
沈容长叹道:“你打掉了林姨娘的孩子,嫁祸给我母亲,其后又对我纠缠不放,几次试图害死我,我猜那个孩子落胎你怪在了我母亲头上,也迁怒了我。”
事已至此,刘姨娘已经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她痛快道:“是!她害死了我的孩子,她的孩子又凭什么活着?十七年前,我当时是书房的侍女,我与老爷情投意合,是万氏容不下我,一直不许老爷抬我当姨娘,我可以容忍,毕竟我身份卑微,可是她为什么容不下我的孩子!那也是老爷的孩子!说什么老太爷刚过世,如今还在丧期,这个孩子不能留下,逼着我去农户家里打掉了孩子,自此再也无法生育,她凭什么视人命如草芥?凭什么!”刘姨娘崩溃大哭,眼泪像泉水一般涌出。
沈容眼神淡漠望着她,待她哭干了眼泪方问道:“这些话是我母亲当面说与你听的吗?”
刘姨娘突然愣住了,扶着老夫人的椅子缓缓坐到地上,喃喃道:“是她,是万氏要害我孩子,一定是她啊。”
老夫人咬着牙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沈容眉宇间带着一丝悲凉,他望着刘姨娘失魂落魄的模样,突然觉得她可悲至极,他淡淡道:“我了解我母亲秉性如何,她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刘氏,聪明如你难道没有过半点怀疑,祖母何其厉害,能想到把沈康的孩子塞到我名下,难不成还保不住你的肚子?”
刘姨娘怔怔看着老夫人,眼泪直流道:“不会的,怀荫不会骗我的,是万氏要我打掉孩子,一定是她,是她容不下我。”
沈容缓缓又道:“我母亲过世之后,谁也拦不住父亲抬你当姨娘,可是他犹然等了许多年,这又是为何?”
刘姨娘失声一般茫然看着沈容,只有泪水源源不断滑落。
沈容道:“因为他根本不想要你,十七年前,你不过十五岁,祖父病危,他却与及笄之年的侍女好上了,还怀了孩子,如此贻笑大方的事情会玷污他的清誉,名声比他的命还重要,他是温文儒雅的君子,最重礼仪孝道,岂能这般下流好色,他非但不喜欢你,甚至将你当成他的污点,你怀孕的事情,他连祖母都没有告诉。”
“你胡说!”刘姨娘扶着椅子站起来,“你胡说!这些都是你的揣测!老爷不是这种人!我也可以说是你偏袒万氏,你说你了解她的秉性,我也了解老爷是什么人!他不会做这种事情!不会打掉自己的孩子!”
沈容勾唇笑道:“那就是康氏容不下你,左右不会是我母亲,她在沈家有什么话语权?赔了嫁妆还要看人脸色,你以为她有什么能耐左右父亲的想法。”
刘姨娘崩溃一般捂着耳朵喃喃自语。
老夫人自顾不暇,见刘姨娘突然疯癫了一般,苦笑连连道:“全毁了,沈容,如今你满意了,全部都毁掉了。”
沈容缓步走向老夫人,温柔地将老夫人扶起身,含笑道:“祖母别担心,是沈府里头的奴才伺候的您不好,总喜欢挑拨,我与念安商量好了,今后您随我去王府养老,孙儿一定好好孝顺您老人家。”
老夫人吓得跌坐回椅子里,她浑身汗毛直立,明明是寒冬腊月,却感觉一阵阴风阵阵,沈容温和的笑容却仿佛夜叉露出了獠牙般狰狞,让老夫人恐惧万分。
沈容见她不肯起身,他缓缓蹲下身,安抚着老夫人道:“今后您安心在王府里念经诵佛,诚心伺候菩萨,等您洗尽铅华,褪去一身世俗,方能有面目去九泉之下见祖父。”
老夫人绷紧了身体,呐呐道:“你要软禁我?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软禁我?”
沈容笑而不语,他强硬地扶着老夫人站起来,将他交给兆喜,淡淡道:“吃穿用度上她想要什么都给她,只不许她再见外人,让她潜心礼佛,别再为世俗纠缠。”
老夫人面色苍白,身体瘫软在兆喜怀里,沈容握住她的手,含笑道:“什么都别想,今后诚心一些,别再欺骗菩萨,假慈悲躲不过神佛的慧眼,去吧,祖母。”
兆喜叫上几人架着老夫人出宅子。
沈容捡起地上那枚银簪子,递给刘姨娘道:“你也回去吧,天色不早了,父亲在府里该急疯了,刘姨娘也该回去交待一声。”
刘姨娘颤抖着手接过那枚银簪子,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怒吼,仿佛要将这世道震碎,嘶吼声中极尽着痛苦与哀恸。
沈容摇了摇头,徒留刘姨娘枯坐在原地,他牵起赵念安的手,携着他离开这座宅子。镇国公已经先行回去禀报,他们也得去御前自省,结束这一场纷纷扰扰的闹剧。
两人登上马车,忽而对视一眼,赵念安眼泪径流道:“这么多年,婆母的清白总算要回来了,你受的委屈也该到头了。”
沈容含泪望着他,将他紧紧拥进怀里,长长叹了口气。
“我的委屈,遇见你的时候就已经到头了。”
第137章
老夫人明晃晃要与沈容较劲,拿着所谓的自罪书跪到了皇宫,皇太后嘴上说着镇国公处事公正,却也并非是这个原因才派他去。
镇国公是太子的外公,沈容是太子的亲信,沈容后院起火,自是要派自己人去调查,若是查出来沈容失当,那么镇国公必然是口风严实,若是查出来沈容是被冤枉的,镇国公自然应当大肆宣扬,还沈容清白。
皇太后顾念亲情,疼惜赵念安不假,但也不会因此折了太子的亲信,两方权衡下,自然要派镇国公出马。
待镇国公回宫绘声绘色说了一通,皇太后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如此她不必伤害赵念安,也不必折损太子亲信,结局两全其美。
圣上绷着脸听完,实在忍不住笑了一声,骂道:“沈容那小子看着刁钻,竟还是个情痴,什么十年单相思,不值钱的东西!”
皇太后笑吟吟道:“哀家早就骂过你,棒打鸳鸯!旁的不说,瞧安儿那满面红光的样子,哪里像是受了委屈,沈容也不是这般不矜持的人。”
圣上领骂,笑笑不说话。
皇太后喝了口茶,缓缓叹道:“这沈府后院也属实是家宅不宁,既然沈老夫人拿着自罪书过来,哀家也不能视而不见,此次若不能小惩大诫,今后百官家眷都搞这一套,后院的事情影响到前朝去,那如何还了得。”
圣上道:“母后说的是,既然沈老夫人自己认罪,也着实该罚,也得叫百官们谨醒,别总是拿些后院琐事来烦朕。”
皇太后含笑点头。
*** ***
沈怀荫得到消息时,沈康已经从西市撤回,他一身风尘仆仆昂首挺胸走回家中,迎面对上沈怀荫焦急的面容,沈康抱了抱拳道:“儿子请父亲安。”
沈怀荫急得手脚发颤,死死按着沈康的肩膀,追问道:“怎么回事?你祖母呢?”
贾千怡闻讯赶来,见两人站在正院说话,连忙上前打断道:“来来回回都是仆役,还是去茶厅说吧。”
沈康面容沉静点了点头,揽着贾千怡往茶厅去。
沈怀荫焦急如焚问道:“你祖母穿着诰命服出去了,她去什么地方?怎么没人通知我一声,究竟发生了何事!”
贾千怡蹙着眉,从侍女手里接过茶,又递给沈康,沈康仰头大喝了两口,方说:“沈容养外室,骗婚安亲王,只为整垮我们沈家,祖母告御状去了。”
沈怀荫双目瞪圆,恼怒道:“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没人告诉我?”
沈康沉着脸摇了摇头:“儿子也是刚知道,沈容把外室养在了西市的一栋宅子里,如今人赃并获他跑不了了。”
康姨娘听闻消息从后院赶来,她瘸着腿,走路摇摇晃晃,却仍是穿娇俏的粉衣,打扮得招摇炫目,沈怀荫见她过来,连忙把她搂进怀里,责备道:“你腿脚不好,就不要出来了。”
康姨娘泪目道:“老爷,您还是嫌弃妾身残废了。”
沈怀荫抿了抿嘴,闷声道:“我是怕你累着。”
贾千怡露出体贴笑容,扶着康姨娘坐下,康姨娘抬眸见她笑得生硬,突然一巴掌拍开她的脸,厉声道:“不用你在这里装腔作势,平时没见你多孝顺,这时候来装什么假好心,滚开!”
贾千怡的脑袋被打偏过去,步摇掉在地上,发丝也散落了几缕,她一脸委屈站在那里,用绢帕拭了拭眼角。
沈康皱起眉看了她一眼,冷声道:“一点小事哭什么哭,阿娘如今腿脚不便,你多顺着她一点。”
贾千怡哽了哽,低眉顺眼点头。
沈怀荫视而不见,只疲惫地坐进椅子里,扶着额头道:“沈容如今也是从一品大官,污蔑朝廷命官是重罪,沈容嘴皮子厉害,母亲此番前去也未必讨得了好。”
沈康成竹在胸道:“祖母向来都不打无准备的仗,父亲不必过于担心。”
四人在茶厅里商量了一番,几盏茶的功夫,仆役来报,刘姨娘回来了。
沈怀荫猛然站起身问道:“老夫人如何?可有不妥?”
仆役茫然无措道:“刘姨娘是自己回来的,连马车都没坐,走着回来的。”
沈怀荫心下一沉,立刻跑向正院,恰见刘姨娘披头散发神情木讷走进庭院,她目光呆滞看向沈怀荫,突然拔腿向他跑去,她有许多话要问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康姨娘瘸着腿跟了上来,沈怀荫一把甩开刘姨娘,转身扶着康姨娘,责骂道:“叫你好好待着,就是不肯!”
刘姨娘望着他们琴瑟和鸣般的模样,突然露出了笑容,眼泪像干涸了一般无论如何都流不下来。
沈怀荫安抚了康姨娘,方问道:“母亲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
刘姨娘答非所问道:“老爷,您这么疼爱康氏,为什么又要迎娶万氏过门?这是为什么呢?”
“我看你也魔怔了!”沈怀荫恼怒道,“我问你母亲如何了?她人呢?”
刘姨娘含着苦笑道:“老夫人以后在王府养老,不回来了。”
沈怀荫死死皱着眉问道:“什么在王府养老,谁允许他们把母亲接过去?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刘姨娘幽幽看着康姨娘,微微勾着笑说:“老夫人要用康姨娘的人头与自己的诰命去换沈容下马。”
众人大吃一惊,齐齐望着他,一时间仿佛失去了言语。
康姨娘大惊失色道:“你这贱胚子在胡说八道什么东西?”
刘姨娘笑得癫狂,笑得前俯后仰,笑停了方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舍了孩子也未必套得住。”
沈怀荫擒住刘姨娘的胳膊,厉声道:“给我清醒一点,把话说清楚。”
刘姨娘痛苦地闭上眼,沈容若是豺狼虎豹,他的父亲又岂会是良善之辈,一切在冥冥之中早已有了定数。
是夜,圣旨诏书传入沈府,褫夺老夫人一品诰命封号,令其入安王府颐养天年,康氏赐死,沈怀荫宠妾灭妻,责令其禁足半年,以思己过。
沈怀荫接旨的那一瞬间,他像是失去了精气神一般趴在地上,任凭康姨娘在旁撒泼打骂,他竟然没有半点反应,只是侧趴在地上,用灰暗的眼眸望着康姨娘的脸。
康姨娘冲上去摇晃他的身体,哭喊道:“老爷你救我啊,你救我啊,他们要杀死我,他们为什么要杀死我,你救我啊。”她突然露出凶狠的眼神,看向宣旨官员,趾高气昂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要我的脑袋,呸,凭你也配,给脸不要脸的下贱胚子,信不信我们老爷去御前参你一本,把你脑袋砍下来当凳子坐!”
沈怀荫闷闷地看了她半晌,看着她老去的容颜,看着她撒野的丑态,看着她狰狞的眼神,忽然低声喃喃了几句,仿佛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宠妾灭妻......我哪里对不起你,康氏,都是你的错,是你害我,全都要怪你......”
刘姨娘蹲在他身旁,似是听见了他的话,她抬起纤细的手指轻抚沈怀荫的侧脸,柔声道:“是啊,都是别人的错,老爷你怎么会错呢,都是别人害你......”
沈康跪在地上哀求宣旨官员,他死死拽着官员的衣摆,声泪俱下地哀求,又把一旁贾千怡也扯在地上,叫她与他一道恳求这位官员开恩。
贾千怡烦躁不肯,她抬手去扶沈康的胳膊,劝慰道:“这位大人只是宣读圣旨罢了,为难他何用。”
宣旨官员无奈摇了摇头,叫人把康氏抓回房间,赐其毒酒。
沈莲在一旁冲上来推了一把贾千怡,哭丧着脸道:“你父亲不是很厉害吗?快点叫他来救我娘啊!”
贾千怡沉了沉脸,冷冷道:“姨娘就是姨娘,你私下喊喊便罢了,你娘是万氏是陈氏,半点规矩都没有,也不怪旁人说你们沈府宠妾灭妻。”
沈康暴怒而起,狠狠扇了贾千怡一巴掌,贾千怡跌倒在地,犹然冷着脸,嗤笑道:“打啊,当着宣旨大臣的面继续打啊,沈康我告诉你,我肚子里已经有了你的骨肉,你敢再动我一下试试。”
沈康突然冷静了下来,一脸怔讷望着贾千怡的肚子。
“你这个谎话精!你肯定是说谎!”沈莲露出凶狠的嘴脸,一把扑倒贾千怡,狠狠往她肚子上抡拳头。
贾千怡吃痛去推她,周围嬷嬷侍女尽数围了上来,将沈莲架开,手忙脚乱要去请郎中。
宣旨官员看着这群人的喧哗吵闹,无语叹气,叫人赶紧喂康氏喝毒酒,送她上路。
沈怀荫犹然躺在地上,刘姨娘叫来仆役把他抬回房间休息,叫小桃与小花来贴身伺候他。
沈怀荫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望着床幔怔怔出神,刘姨娘蹑着脚步走进屋子,对他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沈怀荫张了张嘴,复又抿拢,沉闷着不出声。
刘姨娘拿着汤药坐到床头,扶着他坐起身,将汤药喂进他嘴里。
沈怀荫闷声不语喝了半碗,方摇了摇头,不肯再喝。
刘姨娘劝道:“这是郎中给您开的补药,费了不少珍贵药材,老爷再喝点吧。”
“咱们是清流人家,费这些银子作甚,我身子也无妨。”沈怀荫嘴里抱怨着将余下的汤药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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