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疲惫地合上眼,喃喃道:“是啊,不能让安亲王蒙在鼓里,总得点破了沈容这佞臣,叫安亲王知道他的真面目。”
距离沈怀荫被贬斥已经过去近半年,宰相之位一直空悬,近来频频有言官进谏,请圣上提拔朝中人才,填补宰相空缺,以安民心。
朝堂上大致分为了两波势力,一波推荐刑部审监司司史汪大人,另一波推荐参谋院院史许大人,圣上一直犹豫不决,也没有明确表态,惹得朝臣议论纷纷。
有人揣测圣上想令沈怀荫官复原位,他昔日被贬斥,皆因他不尊亲王不守礼数,如今风头已过,也该恢复原职了,自然也有人揣测圣上另有他选,只是无论是谁,只要宰相之位一日不落实,任何人都有机会。
近月来沈怀荫勤于政务,一改往日作风,对着同僚不耻下问,也逐渐得了些好名声,而沈康更是卖力于讨好岳父,在如今这种局势下,睿王不会轻易放弃沈怀荫,只要还有一丝机会官复原位,睿王自然会鼎力相助。
老夫人自然知道如今是关键时刻,她每一步都得审度清楚了。打压沈容还是放任沈容,两者终究都是有利有弊。
打压他,将他养外室的事情捅到赵念安面前,甚至捅到御前,自然可以坏他名声,令他蒙羞,如此他失去了赵念安的助力,今后便起不了什么幺蛾子,沈怀荫在前朝有睿王相助,一来一去,此起彼伏,沈怀荫再立起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只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他们只是分家,依旧是血亲,沈容后院起火,沈怀荫又岂能脸上有光。
若是放纵他,老夫人心中总是不甘愿,难得抓住沈容的把柄,如此轻而易举放过他,将来还不知道他会再生什么事端。
老夫人心中抑郁,也不曾叫沈怀荫来商量,她知道沈怀荫性格耿直,半点压不住火,若是被他知道了,一定莽撞坏事。
歇年前几日,朝堂上依旧为着宰相之位争论不休,三皇子党力挺审监司司史汪大人,太子党力挺参谋院院史许大人,沈容如今为太子效力,自当与他站在一头,沈怀荫虽有睿王相助,但睿王生性谨慎狡猾,凡事都会给自己留后路,沈怀荫能够官复原位自然与他有益,可比起宰相之位,他更看重圣上心意,行事断不会触及圣上逆鳞。
近几日每每有人提议将沈怀荫官复原位,沈容便站出来极力反对,一改往日温吞作风,对沈怀荫大肆诘责,称他拜相十几载毫无建树,言语间更将他批得一无是处,朝堂之上无父子,纵使私下许多人对他不留情面的做派嗤之以鼻,但沈容言之凿凿有有据,再加之汪大人与许大人两派人马势强,在这种情况下,沈怀荫想要官复原职的希望几乎已经破灭,连睿王都劝他不如退一步,支持参谋院许院史拜相,之后参谋院院史之位空缺,再由他顶上。
旁的都好说,只有这件事沈怀荫万般不肯答应,许院史当年就是老相爷门生,他在世时一度想要拉扯他登上宰相之位,如今兜兜转转他下来了,姓许的又上去了,这无疑是往他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他宁愿不当这劳什子的官,也绝不会改投姓许的门下!
沈怀荫心情郁结了许多天,老夫人知道他心情不好,小年前几日,把新纳的廖姨娘送去了他房里,人是刘姨娘从庄子上买来的,出身干净,人也老实,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模样虽称不上闭月羞花,但也算清秀动人,最主要是性格温顺柔和,十分听话。
沈怀荫把她收进房里过了一夜,嘴上虽没什么抱怨,但瞧着也不甚喜欢,后头几夜仍是一个人住在书房。
老夫人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沈怀荫是他唯一的骨肉,如今整日郁郁寡欢,活得像具行尸走肉,还不如她这个老婆子精神。
老夫人的心在滴血,这世上所有人都有错,可是她的怀荫到底有什么错,他听从老相爷的话努力上进,听从自己的话娶了万氏,他究竟做了什么,何至于落得今天的地步。
老夫人痛彻心扉难以纾解,日日跪在佛堂里诵经念佛。
小年这一日,刘姨娘着急忙慌过来请安。
老夫人叫她进来,见她一脸着急,心烦气躁道:“何事惊慌?”
刘姨娘惶恐道:“西市留守的人来禀报,说是容少爷正午前进去了。”
“进去就进去,他近日时常过去,也不差这一日半日。”老夫人沉着脸骂了几句,复又拿起佛珠念诵起经文。
刘姨娘急急说道:“安亲王的马车离了府,看方向是朝着宫里去了,今日是小年,许是去陪着宫里娘娘用午膳。”
不必刘姨娘多言,老夫人一瞬间明白过来,这可是个大好的机会啊,沈容趁着安亲王回宫请安,去与外室偷情,这得是多该死的事情。沈容这件事若是要点破,最怕的就是不痛不痒,若是私下解决不起半点波澜,效果就会大打折扣,非得闹得天翻地覆,才能叫旁人看清楚他沈容是什么货色,如此这般他在朝堂上的威严才会削弱。
老夫人支撑着从蒲团上爬起来,刘姨娘连忙来扶。
第134章
“快,马上去召集人手,一定把西市那宅子堵住了,不许放任何人出来,人手若是不够,叫康儿或是问刑部,或是问睿王借。”老夫人颤巍巍道,“把柜子里的卷轴给我拿出来,再把我的诰命服取来,老身要进宫面见皇太后!”
刘姨娘吩咐人去找沈康,又吩咐侍女去取诰命服,然后亲自去柜子里拿老夫人要的卷轴。
她将卷轴递给老夫人,看着老夫人将其展开,行首便是‘自罪书’三字。
老夫人一点点将卷轴打开,眼含热泪道:“这是我日前亲自写下的自罪书,我要拿着它去向皇太后谢罪!”
刘姨娘抬眸看去,老夫人洋洋洒洒写了一大段,字字泣泪,内容无非两条,一写她愧对万氏,纵容外戚康氏于沈府恣意妄为,导致家宅不宁,累万氏郁结难纾至香消玉殒,二写她纵容孙儿,致沈容性格嚚猾,虚情假意,用奉承谄媚手段谋取二皇子为妻,为一代佞臣也。
刘姨娘嘴唇颤动道:“老夫人,您如此行事,怕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得不偿失啊。”
“我一把年纪拼了这条老命又有何惧,一事不能二罚,皇太后日前已经罚过康氏,如今再罚也只能罚我!沈容既然想搞垮沈府,那就让我陪着他一起下地府!”老夫人拢起卷轴,握紧拐杖道,“事不宜迟,你立刻随我进宫!”
刘姨娘迟疑道:“是否要知会老爷一声?”
“大可不必,内院后宅的事情,他牵扯进来又有何用,他性格耿直,反而坏事。”老夫人摇摇头,拄着拐杖道,“走吧。”
刘姨娘顺从地点头,随她一起上了马车。她一路难掩心事,时不时看一眼老夫人手里的卷轴,老夫人的行径实在出乎她意料,她不得不承认老夫人属实高招,这自罪书写得十分厉害,表面上是自罪书,却是替老爷揽下了宠妾灭妻的罪过,前写万氏香消玉殒,后写沈容奸计报复,起承转合非常巧妙,只用几行字就阐述了沈容品行败坏及其背后原因。只是她既然写了自罪书,沈容若是下马,她必定难逃罪过,轻则训诫,重则脱了这身诰命服。
刘姨娘向来知道老夫人手段果决,只是她想不到,她竟然会在这时候弃了康氏。那是她偏爱了一辈子的女子,这封自罪书一旦呈上,康氏怕是连命都不保。何来的一事不二罚,安亲王与万氏根本是两件事。
刘姨娘心里苦笑,恐怕这才是她不愿意让老爷知道的真正原因。
*** ***
赵念安难得来陪皇太后用膳,御膳房里进了许多新制菜式,都是他从前不曾吃过的,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圣上得知他进宫,拨了空过来坐坐,恰赶上午膳,便坐下一道吃了些。
皇太后见赵念安吃得津津有味,亲自给他夹菜。
圣上幽幽叹气:“母后到底还是偏疼孙儿,倒是叫朕受冷落了。”
赵念安哈哈笑了一下,夸张地捧了他几句,圣上见他心情不错,垂了垂眼眸,状似随意问道:“你近来与沈容如何?”
赵念安随口道:“挺好呀,前一阵林户院忙,他也不着家,近来歇年了,总算得空陪陪我,父皇你吃鱼,鱼好吃。”
“一晃你都成婚两年了。”圣上淡淡道,“朕怎么听说沈容时常夜不归宿,或是喝得酩酊大醉才回府?”
赵念安愣了愣,扑哧一笑道:“沈容哪里会喝酒,两杯下肚就醉了,他也不爱喝酒,寻常赴宴也只是小酌两口,被人多灌几杯都要恼,父皇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未免也太离谱了。”
皇太后温温笑着,脸上不显露情绪,只淡淡说道:“沈大人如今位高权重,捕风捉影的事情倒是也不少。”
圣上似是非是笑了笑,捕风捉影未必是假,各有各的算计罢了。
午膳用了一半,门外管事嬷嬷来禀,老相爷遗孀沈氏此刻正跪在宫门外自述认罪书。
赵念安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半晌恼怒道:“她又搞什么幺蛾子?”
圣上瞪他一眼,责备道:“安儿,不许失仪。”
赵念安抿了抿嘴,可怜巴巴道:“那饭还吃不吃啊?”
皇太后悠悠笑说:“她认罪?认什么罪?不会是为了半年前的事情埋怨哀家来了吧?”
赵念安见没人搭他,慢吞吞放下筷子,端坐在一旁。
管事嬷嬷如实说道:“半年前沈怀荫大人姨娘康氏对安亲王不敬,被皇太后责罚,因着这件事,沈老夫人在府中反思了半年,写下了自罪书,康氏乃她外甥女,因她纵容导致其骄矜跋扈,间接逼死了万氏,沈老夫人自认是她的罪过。”
皇太后微微抬了抬眼,由嬷嬷扶着坐去旁边椅子里,圣上与赵念安也一并坐过去,待他们落座,管事嬷嬷才继续说道:“因着这件事,沈容大人一直怀恨于心,为了报复沈老夫人,沈容大人......”
管事嬷嬷突然停顿了下来,眼神幽幽看向赵念安。
赵念安刚捧起茶盏,见嬷嬷看他,纳闷道:“有什么就说,看我作甚?沈容行事向来光明磊落,没什么说不得。”
圣上抬了抬手,示意管事嬷嬷继续说。
管事嬷嬷面色微愠,缓缓说道:“沈容大人抛弃了心爱的女子,设计谋娶安亲王,借安亲王的势力对沈府寻衅报复,如今目的达成,又将心爱女子养于外室,沈老夫人自认是她纵容孙儿,特来领罪。”
“一派胡言!”赵念安涨红了脸,手掌狠狠拍在茶几上,恼怒道,“沈容怎么可能养外室!沈容到底哪里对不起他们,要叫她们这般诋毁迫害!”
赵念安恍惚间想起沈容的过往,心中煎熬痛苦,眼泪一瞬间簌簌落下,他撩袖擦去泪水,哽咽道:“沈容对儿臣不知道多好,沈老夫人向来不喜欢他,如今打压不成还来冤枉他,父皇,皇祖母,你们一定要替儿臣做主。”
圣上懊恼不已,眼神忧郁道:“父皇早就与你说过,为人赤子不是好的归宿,无论是沈容还是这老夫人,这沈府里头一定有一方是吃人的老虎,你非要往里跳。”
赵念安揉了揉眼睛,含着眼泪道:“儿臣不后悔。”
圣上无奈至极,到底是老相爷遗孀,也不能由她跪着,见皇太后稳稳不动,圣上主动说道:“母后,不如请她进来说话吧,是非曲直,既然她要辩,就让她辩个够。若是沈容当真虚情假意,用计谋盘算朕的皇儿,朕也不能饶他。”
“不会的!”赵念安着急说道,“沈容不会的!”
圣上怒道:“你给朕闭上嘴,半个字都不许说!”
皇太后揉着额头道:“她既要见我,就让她进来吧。”
刘姨娘只陪着老夫人到了宫门外,待她被拦下后,老夫人由宫里嬷嬷搀扶着进了殿内。
老夫人不曾想过圣上也在场,她恭敬行了礼,举止间没有半点露怯。
皇太后并不叫起,反而厉起眼看着她,嗤一声道:“你既是来认罪的,哀家便不能赐你座。”
老夫人犹然跪在地上,沉声道:“臣妇有罪,不应坐,也不敢坐!是臣妇骄纵外甥女扰乱家宅,也是臣妇纵容孙儿恣意妄为,如今沈家家宅不宁,又牵扯到朝堂之事,臣妇不得不前来领罪!”
皇太后阴沉着脸笑了笑,她端着架子居高临下望着老夫人容颜,凉凉说道:“你的自罪书哀家已经知道了,你承认是你与康氏逼死了万氏,你又说沈容为母报复,虚情假意谋娶皇子为妻,你可有证据?”
老夫人言辞恳切道:“沈容十余年间一直有位深情互许的女子,如今正养在西市的宅子里,太后娘娘派人去一看便知,这是人证,沈容与该女子有一定情信物,摆在一只绘着鸳鸯的榉木盒子里,这是物证。人证物证俱全,请太后娘娘明鉴!”
皇太后不出声,只用打量的眼神望着老夫人。
老夫人含泪哽声道:“容儿多行不义已经走上了歪路,是臣妇这个祖母的失职,本是内宅后院的事情,可容儿为一己私欲,将安亲王牵扯在内,他如今身居高位,臣妇实在怕他将来会做出大逆不道之举,故拼了这条老命,也得将其拉回正路。”
赵念安几乎捏碎了手里的茶杯,他愤恨地看着老夫人,眼泪无尽地往下流,这就是她的嘴脸,明明要将沈容置之死地,却摆出了一副为他好的模样,真真是一位慈悲无私的祖母。
赵念安发泄一般砸了手边茶盏,泪流满面道:“你胡说!沈容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们任何一个人,是你们一次次迫害他,想将他逼上绝路!”
圣上拍了记桌子,怒道:“把沈容和那女子都给朕带来!劳什子榉木盒子也给朕拿来!朕要亲自审一审他是人还是鬼!”
皇太后责怪地看了他一眼,温温道:“沈容乃是从一品大员,他成婚两年都不曾纳妾,如今为了养外室押他进宫,如此大动干戈,传出去像什么话?明明是他自己不愿纳妾,如此这般,旁人还以为是咱们安儿善妒,不许他纳妾。”
圣上微微敛了些怒气,闷声道:“母后说的是,是儿子考虑不周。”
皇太后沉吟半晌道:“镇国公住在西市,他行事向来公道,口风也严实,派他去把宅子围了,将事情查清楚,咱们也别平白冤枉了谁。”皇太后看向老夫人幽幽说道:“既是沈老夫人大义灭亲,你也一并去对峙吧,是非曲直总得有个定论。”
老夫人叩拜在地,哽声道:“臣妇谢恩。”
赵念安忍住怒气,又把眼泪吞了回去,他擦了擦眼睛说:“父皇,皇祖母,儿臣要亲自去看一眼,儿臣相信沈容绝不会负我。”
91/96 首页 上一页 89 90 91 92 93 9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