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疑片刻后,一位道人朝着伏家族老打了个稽首,低声道:“我族中后辈身负重伤,需要及时回去就医。我看道友家也有人状态不大好吧?”说白了,是他们生出了贪念,可惜碰到个硬茬子。现在已经知道对方是铁板了,硬踢上去不是没事找事吗?
伏家族老眼睁睁看着另外两家人找了借口离去,正因他们的不厚道而万分恼怒。这道人一开口,无疑是火上浇油。伏家族老当即阴阳怪气道:“道友若是怕了,尽管离去就是。我魍魉道不如仙道昌盛,适时低头才是我辈本色。”他也看到那些小辈,可无非是鼻青脸肿,算什么伤?
“道友。”那道人眉头一皱,还想再劝。
可伏家族老只是冷笑,用轻蔑的眼神觑着她。鬼家的道人也烦了,再看看底下那锐不可当的剑势,当即拉下了脸,一拂袖将族中幸存的后辈抓住,给族人一个暗示的眼神,完全不顾伏家的道人,径直就走。
“一群窝囊废!”伏家族老破口大骂,只剩下伏家道人在此,稀稀落落的,元婴、金丹交杂,都不到十人。都死了人撕破脸了,伏家族老也不讲究什么道义,一声怒喝,一群人一同朝着李若水出手!
李若水提着剑,眼神冷飕飕的,她唇角勾起了一抹讥诮的笑容,猛地一脚往前踏去。她周身五行真光一张,好似一线浪潮生出,狂澜在轰鸣中浩浩荡荡地朝着前方扑去,好似千军万马奔腾。乾坤一气掌在刹那张出,宛如一片笼罩在众人头顶的阴云,鼓动起罡风劲气,甚是冷厉。
伏家的族老仗着人多势众,没将李若水放在眼中,先前要不是没有防备,岂能让她得手?一见头顶那凝实的乾坤一气掌,伏家元婴道人也运起法力,顶出一只鬼气缠绕的大掌与她对撼。轰隆一声爆响,那鬼掌被拍散,伏家道人身躯矮了一截,浑身气机激荡。他意识到不好,当即化作一道轻烟遁走,朝着族人道:“不好,这人修行力道,不要与她硬碰硬!”
力道所仰赖的完全是力量,跟修持力道的人近战,绝对会吃亏。要说力道的修士有什么短板,那便是速度和道法的变化上。伏家族老心念微动,当即喝令族人遥攻。可对付寻常力道修士,他们的想法没错,但李若水不是纯粹的力道修士,她的根本道法没有被“力”所拘束。她催动逍遥游,身形掠动,在半空中留下数道残影。她暂时避开元婴道人的锋芒,直指那群金丹期的修士。
剑芒闪烁不定,阴符三绝一出,移星易宿,龙蛇起陆!天翻地覆间,四面吹来的风都裹挟着浓郁的煞气。那些tຊ金丹道人根本来不及走,就被一剑枭首。伏家道人越发愤怒,口中发出一声声厉啸,使出本领缠住悬解剑。
在悬解被禁锢的刹那,李若水也只是冷漠地瞥了伏家道人一眼,帝剑出鞘,势场往前碾压。敕令镇一出,鬼修的身形当即凝滞刹那。修到了元婴,李若水对时机的把握比以前更为精妙,寒芒一绽,剑光闪烁间,往前一撩,就将那道人的头颅削下。
她的气机极为昌盛,亡命水已掩不住那熊熊燃烧的阳火。生死之间,本就是此消彼长之势,伏家道人被她的凶性和气焰压住,在同道一一败亡后,余下的两个道人生出了惧意,一时心怯,调转遁光就想要逃。
逃?都已经结下了死仇,李若水怎么可能放任对方逃脱?以她为圆心,周边生出一个无形的漩涡,遁逃的道人感知到一股极为强悍的拉扯力,仿佛要撕碎神魂。他们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惊恐之色来,还没挣开那道束缚,灼灼的火焰已经劈头盖脸打来,将他们烧灼成灰烬。
废墟之中残骸零落,李若水提着剑,气机鼓荡,煞气未消。她有一股极为强烈的情绪需要宣泄出来,她燃烧的怒火让她想要斩杀一切入眼的东西。最后一个鬼修道人化作一蓬飞灰,李若水的脸色幽冷,她吸了吸气,一转身进入鬼仙冢中去猎杀墟灵。
直到激荡的心绪彻底地平静了下来,她才吐了一口浊气,回到山岳真形图中。
绿草如茵,风中摇曳的花朵飘荡起,仿佛一场绵绵的落雨。
那具玉棺安静地落在一望无垠的草地中,里头的人仿佛是冰雪雕成,没有半点生气。
可先前那只蝶不是幻觉,元灵已经在复苏,只要将魂养全,再用涅槃火,可以重新使得身魂归一。
当初发生的事情不难猜,在归墟天地的那一战中,重伤的练如素通过一道归墟之隙,落入魍魉道中。而鬼仙冢中的存在恰在那时候苏醒,想要侵吞她的力量,便将她封在养魂返生棺中,试图将她转化成鬼修。
真该死啊,这个世道。
“我当初是不是应该不顾一切阻拦你呢?师姐。”李若水手指隔着棺盖,想要去触碰练如素的眉眼。她想在这里陪着师姐,可她不能啊,她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去做。
她如果任由自己颓丧,那还能让谁来救下师姐呢?
良久后,李若水起身。
她没有再看那具玉棺。
她有痛苦,她有大不舍,可她不能沉溺。
到了元婴境,丹砂提供的元炁已经不够用了,所幸天骄榜竞逐所得的神砂数量极多。李若水强迫自己定下心来修持。
她还要在魍魉道中找寻养魂木,必须让自己处在全盛的时刻。
魍魉道,酆都城中。
酆都元大马金刀地坐着,听着底下人回报的消息,喃喃自语道:“伏家……一个都没有回来吗?这个仇怕是结大了。”她思忖片刻,又吩咐说,“快,命人去收购城中的养魂木,不管好赖,能买到多少是多少。”
伏家没人回去,可不代表他们不会知道里头的消息。一旦知晓李道友在意棺中的人,就会想到养魂木。而养魂木历来都是被伏家把控的,他们一句话能够让李道友搜罗整个魍魉道都找不到一截。话音落下后,酆都元又朝着后院走去。
司幽极被她带回来后,没有离开。
而司幽家的人想从她口中探听消息,也不急着走了,非要留在这边做客。
酆都元过去的时候,正好听到了司幽极与人的对话。
“那鬼仙冢到底发生了什么?司幽青他们怎么都陨落了?”司幽家的族老追问。
可司幽极不是老实人,她捧着骷髅头,用那燃烧着幽火的眼孔对准族老:“我出事的时候,你们大张旗鼓为我伸张正义了吗?”
司幽家的族老有些尴尬,试图回忆与那件事情相关的讯息,可不知怎么回事,脑子中一片空白,连眼神都变得茫然些许。片刻后,司幽家族老回神。心想,族中小辈们争斗甚至闹出人命,是常有的事情,一个个都心照不宣,闹腾得厉害了就小作惩处,轻轻松松揭过了。过往如此,司幽极的事情也是如此。顿了顿,族老道:“鬼仙冢是归墟之隙所在,不能含糊。”
司幽极“哦”一声,懒洋洋道:“司幽青他们见到鬼仙冢洞府前出现风柱,自告奋勇前去探路,结果不慎壮烈牺牲,可悲可叹。”她的语调拖得长,抑扬顿挫中,十足的嘲讽。
“怎么别人没事,就他有事?况且我司幽家并非没有度过风柱的法器。”族老拉着脸,有些不满意司幽极的说辞。不管是哪家人都这样说,难道是他们串通好的吗?司幽极侥幸捡回一条命,恨司幽青是应该的。但是其余死去的族人,跟司幽极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兴许是司幽道友命中带衰吧。”酆都元的声音响起,她走向了司幽极,从她的手中抢过骷髅头安了回去,可怎么瞧都觉得不顺眼,明明她的傀儡更好,至少有点人样,为什么司幽极非要寄托在这时常散架的骷髅架上。酆都元有些烦躁,她对上司幽一族族老的视线,道,“诸位真人,司幽道友一事……请节哀。”
族老眉头紧锁,唇角几乎抿成一条直线,他们倒是想将司幽极带走,但看她的模样,是不可能回去的。片刻后,族老一拂袖子,作势要走。只是在他们的身影消失前,司幽极那漫不经心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看见伏家的人踹了司幽青一脚,害得他跌落风柱中。”
当时场景非常混乱,打斗间的确有所推搡,正是因为不知道是谁害得司幽青,幸存的道人才众口一词,只道司幽青自愿探路牺牲。要不然追究起来,会有十足的麻烦。
等到司幽家的人都离开了,酆都元才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望着司幽极:“他们会信吗?”
“不信吧?”司幽极耸了耸肩膀,“但给他们一个痛打落水狗的绝佳借口。”
“你就这么笃定伏家会败亡?”酆都元又问,“那李真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司幽极:“她自称是帝朝来的。”不过司幽极对李若水的来历没多大兴趣,主要是相信李若水的本事。伏家那群短视急躁的人,不会是她的对手。抖了抖格格响的骨架,她站起身,“你欠我的魂玉,什么时候还我?”救命之恩就不提了,她们之间两清了。可她自己留用的魂玉都给了酆都元,这人不会翻脸不认账吧?
“伏家进了鬼仙冢的人,一个都没出来。”酆都元盯着司幽极,眸光幽沉。
可司幽极压根不想考虑那些,伏家的死活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将手掌往前一摊:“你不会想赖账吧?”
“我是那种人吗?”酆都元反问,每回跟司幽极的沟通都十分疲惫,可她偏要撞上去。
“是。”司幽极点头,
酆都元:“……再等等。”
“难道酆都破产了吗?”司幽极问,抖了抖哗哗响的手骨,有些不满。她要的也不多,酆都元用了她多少,就还她多少,可现在,酆都元打算赖账?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啊。
酆都元偏从一副骨头架上读出了情绪,她都要被司幽极的恶意揣测气笑了。也不跟她啰嗦,直接道:“跟我来。”
司幽极迟疑片刻,怀着对酆都元微薄的信任,跟随她走过曲折的廊道,到了一间密室中。
在石门落上的时候,司幽极生出一种惊恐的情绪来。四面幽暗,脚步声踢踏,数息后火烛的光芒才照亮了她的视野。她一抬眸,就看到密室中心竖着几尊材质不一的等身雕像。
“那是谁?”司幽极一愣,转向酆都元问道。
“……你再仔细看看呢?”酆都元咬牙切齿。
司幽极摸着下巴骨认真地端详片刻,讪讪道:“太久远了,我都快忘记自己什么模样了。”片刻后,她打了个激灵,猛地一个摇晃,险些将骷髅脑袋甩下来,她惊惶道,“酆都元,你变态吗?”
酆都元额上青筋跳了跳,指着前方的塑像道:“以息壤和异石为主材,你不喜欢;以奇木为形,你不愿意。只剩下魂玉这一种选择了。可它到如今还差些。”原本归墟之隙是够的,但谁能想到鬼仙冢出那么大的岔子,她来不及采伐上乘的魂玉。酆都元用刀点了点地,“它们哪样不比你捡来的破骨头架子好?”
司幽极沉默好一阵,才笑嘻嘻道:“我恋旧。”
酆都元内心深处有些憋闷,她烦躁问:“为什么拒绝?”司幽极嫌她不肯将魂玉卖出,现在有更好的送给她,她为什么又不想要了?
司幽极:“还不tຊ起啊。”她不看酆都元,扭头走向落下的石门,用力地推了推,果然,骷髅手指嘎嘣脆,没能推动。“喂,给我开门。”司幽极朝着酆都元喊道。
砰一声闷响,厚重的石门裂开一道缝隙。
刺目的日光照入,随着石门大开,逐渐压过里头的烛光。
“算了,不用你还我魂玉了。”司幽极嘟囔了一句,摇晃着骨头架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密室中,酆都元失魂落魄地站着,她凝视着那未曾完成的魂玉塑像,神色有些落寞。
-
黄昏将近的时候,李若水从山岳真形图中走出。
她旁若无人地走出鬼仙冢,化作遁光掠向了司幽极所在的酆都城。
云气茫茫,天上灰蒙蒙的,渐渐遮住那一轮惨淡的落日,下起了丝丝缕缕的雨。
大风吹动,夹杂着劈面的雨点落下,李若水将法力一荡,顿时将雨丝阻绝在外。
这前往酆都城的道路并不平静,倒不是魍魉道的鬼修来截杀,而是林中密密麻麻的鬼兽。没了遮蔽,她身上的阳火和血气极为旺盛,总能吸引一连串没脑子的存在。
等到李若水抵达酆都城时,她的身上煞气极重,惊得酆都的道人们拉响了警报,一个个警惕而又恐慌地看着她。
好在酆都并不想生事,李若水也记着自己跟酆都元的约定,没有一言不合就动手。在耐着性子回答了酆都道人的盘问后,她才得以进入城中。
虽然说魍魉道算是一种“亡灵生物”,但修士们还是会将自己捯饬出人样的,那么一尊倚靠着栏杆挥舞着骨爪的骷髅实在是迥异。李若水一眼就看到了司幽极,原本想直接找上酆都元取涅槃火,此刻脚步一转,上了那家酒旗飘摇的酒楼。
司幽极倚坐在栏杆边,她的身前摆着三坛开封的酒。
鬼修修出道体后,能跟生人无差,但这骷髅架子,怎么喝酒啊?不会都漏出来吗?李若水心中纳闷,将一个装满了魂玉的乾坤囊扔给司幽极。她说话作数,在鬼仙冢逛的时候,替司幽极采了魂玉来。
“我就闻闻味道。”司幽极看懂了李若水的眼神,解释了一声。她将魂玉收起,懒散地招呼着李若水喝酒。
“不喝。” 李若水摇头拒绝。
“能压住阳火。”司幽极又说。李道友身上的血腥气黏稠得她都能感知到了,不是路上碰到鬼修就是遇见那些怪物了。
李若水挑眉,抬手捞了一坛。
踌躇片刻,司幽极又问:“道友怎么样了?”棺中那位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鬼仙冢中?跟这李道友到底有什么关系?那侵吞鬼修魂火的存在又是神什么呢?难道鬼仙其实没有飞升,棺中才是对方的正身?可转化鬼修的阵法又是怎么一回事?司幽极脑海中盘桓着一个个问题,司幽家的族主也跟她打探了,但她是真的回答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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