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五芽没说话,她们走到了花丛中,一抬眸已经看到那具玉棺了。
她垂着身侧的手骤然间攥紧握成拳,她苦笑一声,慢慢道:“辛苦你了。”这本该是她们这些师姐做的事,可归墟天地荡动起伏,她就算是出行也得反复计算着时间。
李若水笑了一声,她走在连五芽的前头,眸光在练如素如冰雪般苍白的面颊上流连,片刻恍惚后,她才转眸看走近的连五芽,声音轻柔而坚定:“这是我的责任。”
第89章
可以跟太一划清界限, 但不能跟练如素这样。
李若水不知道太一的辅师们是怎么想的,但她心中既然有了目标,那便会为达成目的不惜一切代价。
指尖悬在练如素的面庞上方, 她的眸光有些迷离。幽幽的叹息声在盘桓,她的心宛如针扎一般, 隐隐刺痛。
连五芽看了李若水好几眼,最后强忍下了将她推到一边的心。她抿着唇, 靠近了那具无声无息的棺材,感知着其中元炁的浮动。使得神魂分离的是这一具返生棺,最后温养元灵, 还是靠这具返生棺。“涅槃火呢?”连五芽问。
李若水一拂袖, 那一盏散发着幽幽光芒的灯悬浮在她的跟前。李若水转眸看连五芽的神色, 可难以辨明她的情绪。她思忖片刻后,才问:“真人要将师姐带回太一么?”现在养魂木有了,涅槃火也有了。不管怎么说, 太一都比魍魉道安全。
“很想。”连五芽点头,答得认真。她想将师妹带回去,至于李若水,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可要是真这么做, 师妹醒来后很可能就不她了。她思考一会儿,说,“来都来了, 先看看魍魉道那道洞天层次的归墟之隙怎么样了。”
“那处不是有洞天真人镇守吗?”李若水问。天衍之鉴中每天都有新的“工作日志”上传,里头并没有异样。至于真假, 天衍自有决断,轮不到她来操心。
“是,司幽无名至今没什么异状, 不过——”连五芽看着李若水,说话一点含蓄都没有。“你修持誓愿道,以斩杀墟灵为己任,你所在之处,归墟有变的可能性最大。”话音落下,连五芽发觉有些歧义,又补充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是说,你这样的指路明灯……挺好的。”
如果那些个归墟异变不曾被发现,等到彻底天翻地覆那一日,归墟里出现的东西未必是她们能够抗衡的存在。在劫变前,归墟一直在暗中积蓄,而她们现在已经将那股力量一点点疏导出来了,代价会比归墟一股脑流泻要小,只是师妹她——连五芽又瞥了眼练如素,心中又升起一抹悲哀。
李若水:“……”类似的话,她从练如素的口中听到过,只能说,不愧是太一么?
有连五芽这么个洞天真人守御,李若水悬着的心也算是松懈下来,没必要在山岳真形图中躲藏。内心深处总归是不舍的,但她也不能一直留在练如素的身边。从山岳真形图中出来时,李若水也顺手将司幽极捞了出来,至于苍琅——不知道她的脑子好些没,反正没成元婴,那就继续待着吧。有黑风柱在,她要是被鬼修打死了,那就真的是一点出息都没有了。
“这位是?”司幽极拧了拧歪扭的骷髅头,用那双冒着幽火的骷髅眼,好奇地盯着连五芽看。
连五芽的目光也落在司幽极的身上,她蹙了蹙眉,察觉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哪里有问题。鬼修虽无真正的肉.身,但也有道体,这白骨怎么能承受鬼修的魂火?她所知道的白骨相只有一位,但对方已经修成了鬼帝相了。
“是我太一的辅师,连五芽连真人。”李若水朝着司幽极介绍道,见连五芽对司幽极好奇,也顺便报上了司幽极的名号,点名了她的来历。
“李道友你不是帝朝的吗?怎么就是‘我太一’ 了?”司幽极“嘶”了一声,震惊地开口。
被揭穿谎言的李若水面不改色。
连五芽似笑非笑地瞥了李若水一眼,慢条斯道:“她持有帝剑应帝王,说一声帝朝的也不为过。”她没兴趣在李若水的假名上纠缠,打量着司幽极,又道,“你是司幽无名族中的后辈?你的道体呢?怎么寄托在一具东拼西凑的骷髅上?”
被“关怀”的司幽极受宠若惊,她抬起手挠了挠头骨,发出一串尖锐的摩擦声响。她含糊道:“先前不慎中了别人的算计,死了一次,但是没有死透。飘荡的魂火无处寄身,最后在消亡前,只找到了一些骷髅。”
“你现在有足数的魂玉了吧?应该能够寄存魂火了?”李若水也说了一句,“要是觉得魂玉太慢的话,酆都元不是替你准备了新的躯壳吗?也别想能不能还得起的事,大不了就——”“赖掉”两个字到底没当着连五芽的面说出口,李若水掩着唇咳了一声,拖长语调,“慢慢还呗。”
“我其实也不是很想要身体,现在这骨架挺好玩的。”司幽极的声音有些僵硬,像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话,她飞快地拆卸了一只手骨,又炫技似的,以极快的速度将它们重新组合。
李若水:“……”她注意到了连五芽的异样,传音道,“真人,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她的鉴灵神通看不出司幽极跟归墟有什么关联。
连五芽慢悠悠道:“我只是回忆起了一位道友。”
李若水惊诧道:“故人?”对着骷髅还能怀旧吗?
连五芽也不隐瞒:“在魍魉道归墟之隙镇守的那位。”
司幽无名。
成就洞天的时候,她呈现得是一副白骨鬼帝相。
李若水想不出所以然来,暗自嘟囔道:“都是一家的,可能继承了她家那位老祖的癖好吧。”
连五芽沉默。
片刻后,抬手祭出一道金色的法符,光芒闪过后,李若水的眼前出现了一艘庞大辉煌而又刺目的金船。在阴暗的魍魉道,这金船就像是个一个炽烈的太阳,散发着异常夺目的金光。还在愣神间,她和司幽极就被连五芽送上金船了。眼前陡然间一暗,在刹那间从白日进入了黄昏。
等到适应了那股幽暗后,李若水看着简陋空荡的内部陷入沉思。从外头看飞船中有三幢楼阁,但到了船中,它只有一个空荡荡的船舱。哦不对,摆设还是有点的,一张草席,一酒坛子。
“没空画。”连五芽看到了李若水的困惑,开口解释。顿了顿,又道,“随便坐吧,我们去司幽家。”
司幽城。
司幽一族的府邸中,氛围并不算太好。
在得知伏家出事后,他们便前去清那群丧家犬。
可丧家犬临死前的挣扎十分迅猛,司幽家的战果也十分惨淡,只是险胜了一场。用自家一个元婴三重境换了伏家两个,从数据上看是值得的,但想想魍魉道的酆都和鬼氏,这怎么看都是赔本的买卖。他们想要渔翁得利,可错估了伏家的力量,最后也成了鹬蚌。
而且并非所有司幽家的道人都参与这场埋伏的,其中就有个在闭关的元婴三重境族老不知情。如果是个好结果,让她知道就知道了,有办法糊弄过去,但现在烂摊子一坨,魂灯一盏盏灭去,想要隐瞒都不成。
“你们一个个脑子都被狗啃了吗?还是被墟灵蒙了心?”那道人面红耳赤的,气得浑身发抖。这陡然间出手已经不是胜败的问题了。在魍魉道中撕开一个互相攻击的口子,难道因为败落就可以去侵吞对方的家业吗?就算伏家跟仙道那边有仇,但与他们司幽家有什么关系?他们没必要帮忙,但也不能去趁火打劫!
“可都已经做了。”一道叹息声响起,一位族老思忖片刻,道,“得寻个恰当的名目,酆都和鬼家那边怎么说呢?”伏家败亡后,养魂木带来的巨大利益,他不相信那两家不动心。至于名目——真人已经说了不需跟仙道那边作对,可伏家桀骜不驯。
“反正除了我们自家人,没人知道,为什么不将事情推给跟伏家结仇的那位呢?”一位元婴道人又说,那什么帝朝的修士?赖给帝朝tຊ好了,这样也不会得罪太一。
“所以是要跟仙道结仇?”
“归墟天地正乱着,仙道那边恐怕无闲暇来管顾这点小事,只要我们收尾收得好,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位道人一脸不以为然地开口。
那三重境的元婴道人越听脸色越难看,她的嘴唇翕动着,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朝着屋中拱了拱手。她平静道:“此事情我已经告诉真人了。”
“你——”司幽家的道人吓了一跳,可旋即又定了心来,抚了抚胸膛。他们除了没有通知那几家外,遵照真人的指示,没有在外惹是生非,不至于惹恼真人吧?念头才一转,便见司幽家中祖师堂里,猛然间迸射出数道红线。它们以极快地速度冲出祖师堂,落在那几个解决了伏家逃回来的道人身上,化作一道无法挣脱的枷锁。
三重境道人猛地一拂袖,寒着脸道:“真人法旨,所有参与伏击伏家道友的人都前往魍魉道归墟之隙镇守,所得之物皆归族中,百年不得擅离!”
镇守归墟之隙能得到宝材,可对坐在家中就能拥有修道资粮的元婴鬼修而言,其实是一件苦差事。他们轮流戍守,最长的时限也不过是三年,这百年刑罚简直是要他们的命!他们纷纷变了脸色,哪里愿意?本来还趾高气扬、自鸣得意的道人一下子慌了起来,对着前方的族老告饶,希望那位能够网开一面。可祖师堂中哪里还有动静。
就在司幽家一片乱象的时候,金船出现在司幽城中。它行进的速度很快,视司幽城的阵法屏障为无物,很直接地闯入司幽家中。司幽一族的人瞬间警觉起来,可被那股滔天的威势镇着,没有莽撞出手。
“看来我们是来得不巧了。”连五芽唇角挂着微微的笑,没将底下满怀戒备的司幽一族人放在眼中。
司幽极咳了一声,怕双方打起来,她率先一步从黑黢黢的金船中跳出来,抬着手骨跟司幽家的族老打招呼。
司幽家一众见到了司幽极,神色立马变得微妙起来,但那警觉毕竟削去了些。司幽族老感知到金船中传出的磅礴威压,抿了抿唇,勉强地抬起头来,道:“不知是那方道友?”
“太一连五芽。”连五芽从金船中走出,她一拂袖,那艘泛着璀璨金芒的船只便化作了一道金符掠回到她的袖中。
司幽族老神色变了又变,族中没得罪过太一吧?为什么是这么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她斟酌片刻,问道:“不知真人来我魍魉道,所谓何事?”
连五芽道:“我想与无名道友联络。”
司幽族老眼皮子跳了跳:“天衍之鉴上难道联系不到她了吗?”
“能。”连五芽点头,天衍之鉴中司幽无名没什么异常,关于那道归墟之隙的变化,也有详细的数据。但她的内心始终浮动着一丝异样,有种莫名的不安。
司幽族老恍惚一瞬,虽然不知道对方的意图,但也不是她能够拒绝的。她抿唇道:“真人请跟我来。”
李若水叉着手跟在连五芽身后,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司幽家的“鬼宅”,朝着司幽极道:“不带我逛逛吗?”
司幽极:“……”其实她也没来过几次啊。可在李若水那分明带着点威胁的眼神下,司幽极只得屈服,说了声,“好。”
李若水满意地点头。
她对宅子的兴趣不大,但连五芽的态度让她警觉起来,她要四处走走,看看这宅子里是否藏匿着被墟灵侵蚀的鬼修。
说要与司幽无名联系,可跟着司幽族老入了屋中,连五芽最先询问的是司幽极的身世。她道:“司幽极是什么来历?又遭遇了什么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司幽族老愣神,蹙着眉头喃喃道:“司幽极?”她仔细地思索司幽极的身世,却发现自己脑海中一片空,只知道她跟司幽青起了冲突、被司幽青暗害的事。难道因为是不起眼的旁支,她的关注太少了,所以才不记得?“真人怎么会问起她来?”族老脸上的笑有些勉强。
连五芽平静道:“你们族中人对她的态度有些奇怪。”
像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无视,而且自身还没有察觉。
“有吗?”族老失神,见连五芽这么关注司幽极的状况,她也取出天衍之鉴来查阅司幽一族的谱牒来。不看还不知道,一看才发现,谱牒上根本没有“司幽极”这个人,但是族中每个人都是知道司幽极,都坚定不移地认为她是司幽族的。“怎么会这样?”族老脸色煞白,血色瞬间被抽空。“她不是我们司幽家的,那又是谁?”
连五芽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心中升起一种猜测。司幽族中这样的态度,极有可能是洞天真人的手段,蒙蔽了他们的识念。白骨之相,是司幽无名做的吗?她为什么要这样做?片刻后,连五芽将司幽族老游荡的神思唤了回来,她问:“除了天衍之鉴,还有其它什么与她联系的法门?”
司幽族老的笑十分勉强,她打起精神道:“请真人稍待一二。”说着,在祖师堂中,点起了一支特制的灵香。烟气袅袅,投映在山水屏风上,仿佛群山骤起烟岚。数息后,一道朦胧的红影出现,渐渐地变得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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