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压在杨飞辰脖间的特制工装带格外的结实, 林落徒手扯不脱, 就只能低声道了句歉, 抽出匕首, 带着人的上衣一起,划出了一条宽敞的缺口。
压迫的束缚被彻底解除,林落覆着杨飞辰的前额, 标准而精确地托起人苍白的下巴,他默数着节拍和时间, 不带任何私心地倾身低下了头。
潮湿的发丝顺着他的动作向前垂落,蓄积在发尾的水珠凝结到了极点,沿着微微勾起的弧度, 一下砸落在了那双紧闭的眉眼间。
呼吸落在嘴上的前一秒,杨飞辰突然眉头一皱,他挤着眼,在林落重新直起腰的瞬间,立刻偏头呛出了一大口海水。
“噗咳咳!……”
咳嗽像是被包在胸腔里,带出了一连串的闷音,确认完他的状态已经开始转好,林落倒是安下了心,扶着周围的座椅站起身,放眼望向了四周看不到尽头的海域。
海上风平浪静,除了阵阵生寒的海风,没有任何奇怪的声音。
他的视线快速游走在那些杂乱的漂浮物之间,却始终没有看见任何一个熟悉的身影,隐约的不安渐渐填满了心绪,林落的心头一沉,立即放声喊道:“宁钰,李鸮,八十!”
呼喊遥遥飘远,静静地回荡在安静的海面。
杨飞辰的意识终于慢慢转醒,他听着林落的声音顿感不妙,一个打挺,抓着旁边的椅背就坐了起来:“……人……他们人呢?”
林落的面色沉得发黑,却又不想妄下定论,他看着杨飞辰轻轻摇了摇头,就再次把目光抛向了海面的远处。
“宁钰,李……”
哗啦!
一阵汹涌的浪花在不远处翻腾而起,一只巨大的异化体大开着鲜红的口齿,毫无征兆地破水而出。
“我草!”“小心!……”
船上的二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动震得一激灵,林落下意识伸手将人护在身后,刚好和举起拳头的杨飞辰打了个默契的配合。
只是架势还没摆多久,就见那异化体完全没有动作,像是死尸一般,静悄悄地飘在了海上。
它浑圆硕大的眼球已经被血色填满,大量的血气正透过那开膛破肚的伤口,迅速扩散染红了四周的水域,恐怖的刀口几乎环切了整个腹腔,像是在向谁挑衅般,张扬着落刀者几近残暴的杀戮手段。
林落和杨飞辰一下子都哑了声,面面相觑着,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惊愕。
而没多久,另一道剧烈的水声就从快艇的另一头呼啸而过,带着冲刺般的速度,一下子腾出水面,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血色的弧线后,又砰的一声,重重拍在了离他们不远处的海面上。
只不过这一回,那具断气的尸体上,却站着一个同样鲜血淋漓的身影。
那身影落下手,一把抽出了捅在异化体身上的短刀,他的呼吸有些紊乱,身形透着股肉眼可见的疲惫,连攥刀的手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频颤。
可即便是这样,他却还是沉默地反握住刀柄,胡乱地向后抹了把垂在额前的碎发,一双异色的眼眸紧盯着水下游荡的异动,像是在寻找着下一个狩猎的目标。
“雕……雕鸮!你还好吗!”
杨飞辰先一步朝他喊出了声,破了音的呼喊遥遥扩到了海域的边缘。
李鸮却根本没搭他,只是沉默着,一转头又扑进了水里。
“……我喊太小声了,他没听见?”这一次忽视的节骨眼有些奇怪,杨飞辰困惑地转头,看着一旁的林落,问道,“怎么就他一个,宁钰他们呢?”
林落却只是摇了摇头,看着眼下的局面,结合了自己的猜测与推断,再次喊道:“李鸮,你先回来,我们一起找!”
他这一声不知触碰到了什么暴躁的开关,那离开的身影不仅充耳不闻,甚至还追杀着一只异化体,游得离他们越来越远。
本就安静的海面再一次陷入沉默,杨飞辰独自埋头闷着声,半晌,才紧紧攥起拳,毅然决然地跨出船身:“……不行,我也要去找人。”
“你留下,我去就好。”林落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拦在了船上,“你扛不住这里的水温。”
他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冷静下有些昏沉的脑袋,安排道:“你也不会闲着,有任务要交给你。”
“船走不了了,我希望你能尽力让它重新动起来,不管是撤离还是找人,我们都需要这一个代步的动力。”林落井井有条地交待着事宜,又快速将目光转向了一直处在待机状态的艇身雷达,“还有这个。”
“之前为了图找东西方便,你给你的每个元件都加装了定位,现在我们有基础雷达——”
他回过眼,看着身后的杨飞辰屈起手,示意了一个硬币的手势。
“你应该可以定位到宁钰的位置吧?”
-
空空的水声在耳边回荡,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声嘶力竭的咳嗽终于吐出了喉管里的海水,重新唤回了游离的意识。
肺叶如同被点燃一般灼痛难忍,宁钰撑开了像是有千斤重的眼皮,乏力地侧躺在地上,大口摄取着周围的氧气。
急促的呼吸声落在空旷的空间里,他分不清自己所处的位置,只能皱起眉,强忍大脑的钝痛,回顾着昏迷前的混沌记忆。
他记得他用自己的最后一丝精力推开了李鸮,随后,就因为缺氧和体力耗尽,直直地坠入了那只异化体的嘴里……
宁钰做了一次深呼吸,感受着氧气充盈在肺部的轻快,顿时松了口气。
他知道主脑这么大费周章地找他,就说明他身上一定有什么主脑在意的地方,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它大概率都不会轻易地让他死去。
眼下他还活着,就说明这一次的对局决出了胜负,也就代表着所有的事情都存在转机。
……赢了。
宁钰慢慢撑起身,坐着缓了会儿神,他的思绪渐渐回到正轨,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现在处在的空间里,竟然会有氧气。
周围的环境让人有些生不适,空气里都带着股粘腻的温热潮湿,视野之中仍是一片漆黑,他垂下眼,只能勉强看见自己手指的轮廓。
不远处的黑暗里似乎潜伏着其他的生物,仔细观察,还能时不时看到几颗飞过的幽绿色光点。
宁钰正打算靠近看看情况,刚起身谨慎地探了没几步,先落下的脚尖就碰到了一层无形的阻碍,他伸手向前一推,果然就碰到了一层如同胶状物般结实却韧性的物质。
那一整块阻挡径直拦在了身前,手感绵软滑溜,附着在表层的粘液还有些粘手,混合着一股鱼类特有的潮气和腥味。
刺激性的气味一下子打通了原本堵塞的鼻腔,宁钰只觉得自己的嗅觉被人当头打了一拳,便赶忙皱起鼻子,远远挪开了自己被污染的手。
猜测基本上得到了验证,他现在就是处在那只异化体的腹腔之中,只不过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只异化体的身体竟然和他的能力细线一样,都呈现着一种近乎透明的胶质状态。
他稳了稳呼吸,重新调动起恢复了一部分的精神力,操控着闪烁的虹光,一点点伸向了这只异化体的精神接口。
铛的一声脆响再次落入脑海,宁钰狼狈地抽回细线,不由得平地倒退了几步。
这一次的碰壁比先前更为直接,接口上的稳固连接在排斥着他的强行接驳,他沉下心,清楚是主脑在控制着这只异化体,正载着他,继续朝着更深的海底游去。
听着周围空空的海下回音,宁钰的心头莫名感到一阵压抑,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是什么地方?」
主脑没有回应,像是完全不存在一般,任由他的话音消散在了水底。
深海底部的嶙峋岩石如同一座座绵延的山脉,无声的海雪飘飘洒洒,正被那些幽幽的生物光照亮,清晰地飞扬在视野之中。
没有回应的无尽之路折磨着宁钰的心神,他不知道这一趟路程的目的地,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只是看着周围好像是千篇一律的黑暗与混沌,渐渐模糊了所有的界限。
「你到底想做什么?」
宁钰不安地紧了紧下颌,又再次出声问道。
回应不出意料,仍然是一片绝望到窒息的寂静。
他下意识地抽出了腰后的匕首,紧握着发凉的金属刀柄,看着周围根本没有任何变化的晦暗,却迟迟无法下刀。
异化体还在下潜,他无法判断自己处在海下多深的地方,只知道哪怕现在脱离了异化体的腹腔,周围的水压肯定也会瞬间把他撕成碎片。
环境之中已经不再有明确的光亮,寂静得连每次呼吸都显得震耳欲聋。
身体几乎和黑暗融为了一体,他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原本集中的精神,在没有任何其他物体存在的环境中被逐渐瓦解,像是所有的视野都在重复,仿佛先前的所有经历都只是他的一场幻梦。
宁钰闭上双眼,主动隔绝了那些影响心神的视觉,指甲在森*晚*整*紧握的双拳内死死地嵌入掌心,带起的丝丝疼痛挣回了几分智,他竭力保持着冷静,终于在意识发散前,再次问道。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海水无声飘荡。
不知过了多久,那道消失已久的平淡回应,才迟迟落入脑海。
「——去认知。」
认知?
疑问终于得到了应答,宁钰长长缓过了一口气,嵌入掌心的刺激也跟着稍稍松了几分,他重新打起精神,思索着主脑给出的答案,又再次反问:「认知什么?」
这一次,主脑的声音却来得及时,只是落下的话音像是隔了一层厚膜,带着模糊的回音,嗡嗡的落在耳际。
「你,我,我们。」
它平静道,像是在说着某种既定的事实。
「我们,帕森吉尔。」
第179章 承载同类。
帕森吉尔?
宁钰被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绕得有些奇怪。
词语的发音接近人类的语言, 听起来还带有几分特殊的韵律,只是他不清楚那词汇的具体含义,不知道这到底是某类族群的名称, 还是带有某种特殊指代的形容词。
他没有迟疑, 趁着主脑的话音还没消散, 立刻追问:「……什么意思?」
主脑却没有解释,只是重复着。
「我们, 帕森吉尔。」
得不到确切的答案, 宁钰也不想武断地作出判断, 他仔细回忆着主脑不久前给出的信息, 又换了个问法, 再次追问:「帕森吉尔, 是陨石吗?」
「是所有的陨石都是帕森吉尔, 还是只有你是?」
「帕森吉尔到底是什么?」
……
没有任何一个疑问得到解答, 直至话音在意识中彻底消散, 主脑都没有回应, 让周围再一次陷入了荒芜的沉默。
黑暗开始变得纯粹, 连幽幽的生物光都渐渐变得屈指可数。
世界, 像是又只剩下了宁钰一个人。
这一次的寂静持续的格外得久, 久到脑海中自我警示的话语失去了作用,掌心嵌出的红痕都开始发黑,但宁钰却仍在竭力保持冷静, 加速思考着眼下的对策。
失常的心跳还是暴露了情绪,他的呼吸一下深一下浅, 紧绷的背脊上已经满是冷汗,即便思绪一直在飞转,可生物的本能却还是对未知的黑暗感到无名恐惧。
无法停止的想象力是深海中最致命的利器, 宁钰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游散的思绪,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不可名状的恐惧渐渐凝实,出现了无比真实的幻觉虚影。
耳边似乎拂过了某道轻声呼吸,宁钰的身体迅速作出反应,他反手横过刀,抡直手臂,挥落的雷厉狠劈却没有砍中任何实物,像是那声清晰的叹息只是一道不存在的幻听。
无形的怀疑开始在宁钰的脑内生根落地,他攥紧了手中的刀柄,看着眼前千篇一律的黑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越来越紊乱。
汗水从额角无声地划落,蓄在紧绷的下巴上,终于难承重量,重重地敲落在地。
而就在汗滴落地的瞬间,几道狰狞的黑影就忽然越至了眼前。
它们两脚站立,停在距离宁钰的不远处,渐渐露出了模糊的五官。
流动的浓稠灰雾在皮肤间往返穿梭,像是涌动的长虫般,看得人格外不适,偏偏那些身影还在不知不觉间越靠越近,伴随着呢喃般的细碎耳语,一步步地压迫着宁钰的神经。
宁钰的四肢已经冷得开始发僵,在几近过呼吸的高压下,意识也逐渐开始分不清虚实,他尝试着闭上眼睛,可耳边一声声的呼喊却变得越来越清晰,靠近到最后,甚至还出现了几道他格外熟悉的声音。
那些声音混杂在一起,有驿站的兄弟,有候鸟的朋友,也有他在路上碰到的、无数在奔逃中丧命的点头之交。
没有实体的重量渐渐攀上了宁钰的肩膀,像是有千斤重一般,全部压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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