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声音近在咫尺,吹出的森森寒气一度拂起了宁钰汗湿的发尾。
——没有意义。
——你不是救世主,你救不了任何人。
交织着各种情绪的复杂音调一字一顿,像是要断绝宁钰最后的希望,格外平淡。
宁钰被那些重压死死按在了地上,他的臂肌几乎绷到极限,却还是牢牢撑住了全身的重量,咬牙低语道:“……你们只是幻觉。”
他的意志远比想象中的更加坚定,他相信自己,相信母亲的计划,相信小队中的所有人,也相信所有的结果都会像希望的那样平和而美好。
可那些黑影却只是嗤之以鼻,像是格外清楚他的弱点所在,他们拉长语调,硬是将那些锐利的话音拆碎,一点一点地撕开了他以为自己早已愈合的软肋。
——会消失,所有都会消失。
——你救不了他。
他们笑了起来,知道宁钰一定清楚他们的话中指代。
——这就是你想看到的。
宁钰额前的血管一突,立即咬紧了牙关。
——这是既定的结局,不论你相信与否,它都会出现,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他终会死去,而你,将一无所有。
承载的压力突破极限,身心像是都快接近到崩毁的边缘,宁钰已经再难忍受,几乎是立刻放声反驳:“……不可能!”
片刻的焦急在他筑起的防线上瞬间露出破绽,那些围猎的黑影早已虎视眈眈,在他超过压抑阈值的刹那,立即展露獠牙,一下子扑上了那道裂隙,开始瓦解他好不容易建起的防护高墙。
直击精神的攻击贯穿灵魂,痛苦与恐惧在此刻彻底具象,像是望不到尽头的海水,狠狠地将他吞噬淹没。
宁钰撑起的手肘一松,整个人如同脱力一般直直栽了下去,但他却丝毫感受不到疼痛,只是木木地睁着双眼,听着耳边接连不断的嘈杂话音,一点点腐蚀消融着他所剩无几的意志与决心。
他知道自己的内心深处仍在反抗,高举着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竭力向他自己证实着真相。
可身体已经完全被疲惫和寒冷所吞没,麻木到无法动弹,他只能用最后一丝精神保持着呼吸,却根本没有力气再从地上重新撑起身。
……不能倒在这里。
他答应了李鸮要平安回去。
耳边的混乱呢喃逐渐收拢成了一道蚊音,宁钰的视线开始挣扎着摇晃起来。
越来越刺耳的耳鸣盖过了嘈杂,一道温和的呼唤却在此刻径直从脑海深处撞了出来,像是触及到危险的底线,自主启动了保护程序。
“小钰,别怕。”
轻轻浅浅的嗓音再一次落在耳边,宁钰的目光一顿,在反应过来前,眼中不知什么时候蓄起的潮意就一下子划出眼眶,他发白的嘴唇轻轻颤抖着,却又久久发不出声。
那道唯一的白色身影格外模糊,静静地站在视野的边缘,没有动作,也看不清五官,但宁钰却能切实地感受到,那道超过定义界限的温和目光,正平静地落在他身边。
他的嗓子有些发干,喉头堵了无数道情绪各异的疑问,可在开口前,所有的声音都被咽下的泪拦在舌根,他清楚眼前的人同样只是幻觉,却还是忍不住一次次尝试开口,想要向她诉说这段时间的苦痛。
无声的对视并没有持续太久,那道白色身影像是受到了什么干扰,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开始摆动飘摇。
“小钰,冷静下来。”似乎是清楚自己的状况有异,那身影不再继续保持安静,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安定,明确提示道,“还记得妈妈告诉过你的事吗?”
宁钰无力回应,依然大睁着干疼的双眼,只是僵硬的指尖突然凭空一颤,混沌的思绪像是在无意间打开了一道裂缝。
“不要受制于困难的谜面,想一想它的根源。”她轻轻说着,摇晃的身形变得越发透明,“因为只要是问题——”
“……就一定会有答案。”
白影消散的瞬间,宁钰的声音与她留下的呢喃完全重合。
僵直的思路在话落的刹那立即找到出口,重新集中的注意力回溯着过去的记忆,在那条他反复浏览到足以背诵的视频之中,精准地定位到了一条如同高亮一般的解答线索。
“——脱离幻觉的途径,可能与疼痛或是伤痕有关。”
记忆中的视频片段再次在脑内播放,宁钰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伸手握住了手上紧攥许久的匕首,掌心贴着寒凉的刀刃重重一抹,伴随着一阵酥麻的凉意,一大片刺眼的猩红就瞬间从伤口处汩汩涌落。
只一晃神,刀口处迟来的刺痛才迅速冲上大脑。
痛觉出现的瞬间,连那白影一起,周围的所有黑影与声音都在眨眼间全部消散,宁钰有些吃痛地皱起眉,而不多时,眼前原本模糊的画面也逐渐清晰,连耳边的心跳声都开始回落于平静。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垂下一阵阵传来疼痛的手掌,重新撑地起身,可一睁眼,却发现周围的环境已经不再是一片黑暗。
异化体半透明的表皮外是一片泛着冰蓝色幽光的海域,各种不常见的奇怪生物都在水下游弋,忽闪的生物光此起彼伏,顿时照亮了眼前这片荒芜的海底。
崎岖的海底山脊上落着巨大的兽类骸骨,海脊凹陷的中央位置,正正好落着一颗硕大的不规则岩球,凹凸不平的岩间缝隙里透出了内部辉亮的冰蓝色辉光。
而在看到那近得占据了全部视野的巨物的瞬间,宁钰几乎立刻做出了判断。
……他现在正处于一颗陨石的废土区腹地。
他死死攥紧了负伤的手,又从愈合一半的伤口处挤出了刺痛的猩红,疼痛保护刺激着神经,与几近透支到底的能力一起,守住了意识的最后防线。
脑海中,沉寂了许久的主脑才终于再次开口。
「你,来了。」
「成长,但,还不够。」
宁钰沉默地听着它毫无逻辑的自言自语,不等他开口疑问,主脑就像是做出了某种判断,一下子打断了它自己的话音。
「你,再做尝试,承载同类。」
声音飘散的片刻,宁钰匆匆转过眼,就见眼前那颗陨石的光亮一点点熄灭了下去,而在沉寂片刻后,他精疲力竭的能力细线却突然被强行调动了出来。
一条条枯竭晦暗的麻木细线停滞了一秒,随后,升起的虹光就如同爆发一般汹涌展开,瞬间横连天地,点亮了海底。
井喷式的精神力迅速填满了耗尽的意识海,那浩瀚的浪潮随他而动,像是拥有了一张记录详细的平面地图,海域中的每一处角落,都在细线纵横之中清晰可见。
宁钰的能力像是被有意地拔高至了另一个层级,甚至都不等他先一步反应,那些更为灵活的细线,就已经先行接驳了所有的异化体,像是它们自然就归属于他的调度,正是他辐射区中的一员。
承载?……主脑在把这颗陨石的力量转移给他?
「为什么……」
砰!!
疑问还没完全出口,那只装着他的异化体像是突然到达了躯体极限,它几下猛烈地翻滚,直接撞碎了海底的大片岩石。
「来找我。」
主脑的声音混杂在纷乱的躁动之中,宁钰根本无心分神去顾忌它的话语,只是在接手异化体的片刻,听见那波澜不惊的话音消散在了海水之中。
「我,会告诉你一切……」
狂暴失控的精神接口脱离了主脑的接驳,宁钰立刻夺过控制权,紧拉住那道滚烫的接口,迅速拉着异化体的行动,朝着近海面上升。
只是这异化体的身体已经濒临毁灭,每向前游进一分,那半透明的胶质身体就会被水压扯出一道明显的裂口,完全没了任何回天的余地。
宁钰尝试调动着其他的异化鱼群,却发现那些能够带他离开的异化体都相隔甚远,最近的距离也足足相差千米。
如果坚持不到近海,就真的来不及了……
争分夺秒地冲刺根本由不得人多想,他看着远处如同星点般的光亮,只能殊死一搏,竭力催动起异化体残破的身躯。
而就在冲出海脊的瞬间,一道巨大的黑影却突然朝他伸来了强劲的腕足,那横来的阴影挡住了所有去路,像是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第180章 异化体的皮囊。
不好!
「别动!」
阴影盖来的瞬间, 长线立刻执行指令,如缠绕的荆棘般迅速勒紧腕足,死死地将它钉在了原地。
操控下的残躯重新提速, 宁钰咬紧牙关, 颈侧再次滑下了一滴冷汗。
刚才的袭击出现得无比突然, 像是连带着精神接口一起,隐藏在了岩石之间, 凭借他现在的能力竟然都没有丝毫察觉。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宁钰腹诽着, 牢牢拉紧了牵引下的异化体, 他没有余力, 也没有时间再去把所有疑问挖个究竟, 只能竭尽一切地朝着海面赶去, 努力去够那微乎其微的生还可能。
可随着黑暗开始减弱, 一股由内而外的痛苦, 就一把捏住了他的心脏。
浩瀚无垠的能力还在源源不断地注入身体, 像是根本不顾人类能承受的极限, 依然保持着原有的攀升速度, 奔涌在他的意识之中。
宁钰的脚步发软, 过载的力量直接压低了他的膝盖, 撑裂一般的疼痛刺激着全身的神经,连血管都控制不住地抽搐了起来。
然而祸不单行,就在他失衡的片刻, 那条早早消失在海脊附近的巨大腕足又再次追来,这一回它像是已经做足了准备, 所有的吸盘都悄无声息地紧咬在了这只异化体身上。
疼痛的挣扎沿着精神接口回传至意识突触,异化体挣动着躯体奋力一拧,直接把身体内的宁钰甩到了对侧的腹腔内壁上。
突变来得太快, 宁钰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就直接被撞得闷哼出声,本就眩晕胀痛的大脑越发昏沉,他支手撑起身,艰难地靠着滑腻的腔壁缓缓站了起来。
横也是死,竖也是死,还不如直接拼一把。
他仰着头,竭力摄取着周围开始稀薄的氧气,控制着早已今非昔比的虹光细线,径直撞向了那道不明腕足的精神接口。
构建的连接迅速反馈,宁钰强撑着负荷缓缓眯起眼,却发现接驳的末端,竟然出现了一片澄澈的意识海。
空无一物的意识格外干净,带着几分隐约的熟悉感,一下子让他察觉到了几分异常。
异化体不会具备意识海,也就是说……
他一抬眼,看着那些紧紧缠绕在异化体身上的巨大腕足,惊愕出声:「……八十?!」
像是回应一般,绞死的触手又收紧了几分,正拢着濒死的异化体,迅速朝着海面游去。
八十的速度远比异化体快得多,而相对应的,那本就支离破碎的胶质表皮就撕裂的越发严重,随着飞速变化的水压,整只异化体的腹腔已经开始有了爆裂的征兆。
海面还在遥远的天际,近海处的光亮依然还是那个如星屑般的白点。
宁钰克制着呼吸,听着耳边再次响起的撕扯异动,出声提醒道:「……八十,它要撑不住了。」
划动的腕足停滞了半晌,随后,就像是在提出解决方案,八十缠紧了腕足,抱着异化体,直直贴近了自己的喙口。
异化成巨型章鱼的八十同样拥有包裹人类的余地,宁钰点了点沉重的脑袋,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立刻回应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快走。」
尖利的喙口瞬间扎透了异化体的腹腔,给了它最后致命一击。
察觉到精神接口陨落,连接的细线开始四下纷飞,接连汇入了宁钰的身体之中。
持续的疼痛仍在撕扯着意识,宁钰拧着眉,奋力迈开几近生根的腿脚,趔趄着扑进了那漆黑的洞口。
稳固的连接在再一次包裹的黑暗中重新建立,宁钰蜷着腰腹,一动不动地缩在了半大的空间里。
时间继续推移,陨石的力量仍在逐步转移。
过于庞大的精神力早已超出了他身体的承受上限,却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依然冷漠,甚至于无情地轧过他每一寸身体。
骨骼像是被一节节碾碎,肌肉如同被撕扯分解又重组拼凑,宁钰的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浓郁的血气,冰蓝色的光亮像是一条条灵巧的游蛇,沿着全身暴起的血管脉络,在他的皮肤表面来回穿梭。
除了呼吸,他几乎快没了做出任何挣扎的余地。
他试图扯裂掌心中半愈合的伤口,想借用另一道疼痛来分走一部分注意力,可直到撕开的裂口都开始停不下来的涌血,身体本能地因为疼痛而渗出冷汗,他却都感觉不到任何其他的感知。
像是所有的意识都被剥夺,只剩下唯一一道,让他承载感受着那股由内而外、如同要撑破躯体一般的冰冷疼痛。
宁钰的双眼微阖,甚至连眨眼都要耗空一部分力气,他静静地侧缩在地,身体内却在高声地嘶吼咆哮。
两股对峙的力量正以他的意识海为战场,像是在争夺身体的所有权一般,厮杀得难舍难分。
从远处袭来的冰蓝色洋流声势浩大,如同过境飓风,一下子碾过了整片意识。
那些带有虹光的细线被驱逐着逼至边线,像是已然落入下风。
只是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中,洋流的潮湿边缘在不知不觉间渐渐与细线交会,完全没发觉那些蔓延的虹光,正在一点点逐步同化、瓦解着它带来的威压与攻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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