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的呜咽和洞内交织成了一片,杨飞辰在篝火边早已哭成一团,他的脖颈因为些许缺氧已经泛起了大片绛红,却还是紧紧地憋着声音,他不想把自己的情绪带给小队其他人,就自顾自地生生咬住嘴唇,只剩难以压制的肩膀还在明显地颤抖抽动。
林落在他身旁轻声安慰着,不时还伸手轻拍起他的后背,只是所有话语到了这个时候都显得无比贫瘠,说到最后,连他自己也不由得低下了眼睫。
他们的动静落在寂静的洞中并不轻,可宁钰的耳边却仍是一片空荡,除了鬼哭狼嚎的风声,什么都没剩下。
他脑袋有些发烫,无端地开始高速运转,思绪中隐藏的所有情绪好像都被同时调动,被不久前那颗陨落的生命火星点燃,瞬间烧成了一大片灼烫的火海。
放空的视线直直地盯着火堆,一没留意,他低埋的脑袋就被人缓缓拂去了湿寒,像是在担心他的情况,又径直搂过他的肩膀,揽进肩头,无声地给予着一如既往的支撑。
宁钰没有抵抗,顺其自然地靠进了那片熟悉的肩窝,他的额头抵在李鸮颈侧,轻轻蹭起了原本遮眼的额发,终于露出了那双清晰的眉眼。
火光把眼睛烤得有些发干,可他的眼中却反常地没有一点水汽,只是倒映着熊熊烈火,看着格外清澈。
按照一直以来的习惯,他应该和杨飞辰一样,在亲眼目睹同伴的牺牲之后,完全被痛苦和悲伤所席卷。
不管是虎哥、蓝添、小哑巴,还是白鸽、林雪雁……每一个他所熟悉、他所亲近的人,无论关系或远或近,他们的牺牲,总会让他的状态失衡,以至于让他的情绪崩溃,甚至是重创。
情感,确实是人类的软肋。
主脑像是刻意在这个时候下了一步将死的狠棋,想要从根源上,彻底了断他挣扎的念头。
于它而言,粉碎一个人类意志的方法再简单不过,无非就是将他视若珍宝的关系一节节斩断,到了最后,它甚至都不必再度推进,毕竟那已经自我消耗到千疮百孔的意识,也早就不再会是它需要留意关注的对手。
宁钰眨了眨眼,侧着头望着燃烧的火堆,眼底却依然没有丝毫疲惫。
他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更加清醒,在渐渐褪去的强化剂作用下,格外清晰地听着自己一声声平稳的心跳。
或许是这次的沉默实在有些异常,李鸮抬起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后脑勺,像是在安抚一般,又无形加重了几分力道。
那份担忧已经明显得展露于行,就差一句出口的疑问,宁钰察觉到身后包裹着自己的情绪,抬起眼,立刻给出了一声回应。
“没关系,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他这话说得太过自然,李鸮见他两眼清亮,甚至都没有半点泪光,反倒越发担心地将他揽紧了几分。
宁钰知道他顾虑的根源,主动凑近了脑袋,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反过来安慰道:“真的没事,我现在很冷静,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
“归根到底,驿站,候鸟,拂晓之乡……”他低低地压下眉,语气沉稳得可怕,“所有人的死,所有人的牺牲,全部都是主脑带来的无妄之灾。”
“它毁了我们身边这么多人,毁了人类,毁了蓝星,未来还会毁掉更多更多的东西。”
宁钰的神情平静,双眼却被火光映照得格外滚烫。
“我不想再让它得逞了。”
他的话不像是赌气下道出的愤愤之词,李鸮静静地听着,在他给出那一句果决的打算后,适时地低声问道:“决定好了?”
宁钰重重地点了点头:“决定好了。”
先前,为了母亲,为了奔波在道路间的亲友,为了李鸮,他想要去完成这趟几乎没有胜算的不归之路。
可从始至终,他也只是知道他想去,他该去,他必须去。
他被无数的希望簇拥着,在无形之中被推上了高台,架上了高位,在什么都没准备好的仓促时刻,突然就被披上了那件拯救世界的伟大衣装。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源自母亲计划中的研究员,源自小队,源自亲朋好友,甚至还源自他自己。
他们在需要他,追随他,将原本那个只期望过好自己生活的无名快递员,送上了独一无二、非他不可的专属宝座。
而从始至终,宁钰都不是一个会将他人生命视作尘土的人,他没有由拒绝,也不想让全世界的人因为他的选择,断送了最后的自救机会。
所以他会去做,他也当去做,哪怕结果会是牺牲他自己,牺牲他的爱人,他也早就做好了共赴黄泉的决绝打算。
可这一切都只是促使着他埋头前进的外驱力,他自诩只是个普通人,所以某些时刻,他也难免会有犹豫和踌躇,看不清自己的心,也久久难以稳下人类本能的胡思乱想。
但八十的死却像一记猛锤,精准而凶猛,一锤夯死了那颗原本仍在半截晃动的、名为“内驱力”的钢钉。
眼下,渐渐转化的目标不是为了完成母亲的遗愿,也不是因为自己被推着走上了高位,所以不得不照着既定的路线,一条路走到黑。
而是最纯粹的,由那些积压了十余年的苦痛与情绪,交织构成的一场点火爆发。
转折点被那颗陨落的火星点燃,彻底燃烧成了一片不熄的火海。
摇晃的钢钉钉死,稳稳地埋进了心间,宁钰的心神空前平稳,也将最后残存的几丝不确定与迷茫一扫而空,径直燃成了一个明确与强烈的核心。
他亲手持起战旗,坦然地站在高地,第一次明晰自己的内心,主动拾起了那只属于救世主的沉重桂冠。
凝聚的视线一点点胜过火光,他重新拿起地图,落手一指那象征着主脑所在地的黑叉。
“它带来了这么多死亡,这么多的灾难,我不可能再看着它继续为所欲为。”
“我,要让它——”
轻浅的呼吸无比平稳,他说着,却在不经意间,无意道出了一句低压的回响。
「付出代价。」
第207章 出发!
临时搭起的篝火燃尽, 留下了一地焦黑的燃烧痕迹,碎炭被经过的轻风吹起,象征着最后一段路途即将启程。
经过昨天一整夜的休息, 所有人的状态都勉强恢复了大半。
呼啸的寒风是夜里最好的掩护, 虽然吹得人头皮发麻, 但至少足以盖过洞内的所有声响,给他们留出了一段足够安全的隐蔽时间。
即便身处废土区, 众人多少也都逼迫自己小睡了一阵, 碎片化的休息已经难以缓解长时间的紧绷, 到底还是需要一段完整的睡眠来补充缺失的精神。
脱离了强化剂的作用, 宁钰这一觉反倒睡得格外得沉。
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陷入的昏睡, 只记得当时的思绪昏沉, 他下意识留了几分精力抵御废土区的干扰, 就脑袋一偏, 本能似的靠在了熟悉的肩头, 一下子合上了双眼。
过劳的身体像是强行开启了自我调节, 他睡得悄无声息, 却也一觉无梦, 刚好补足了不久前透支的精神力和体能, 整装待发地准备最后的正面交锋。
上午的日光难得带着几分久违的温度,短暂消融了洞口堆积的积雪,在地面凝成了一片片融了半层的不规则冰面。
小队众人已经将洞内的物资收拾了大半, 可即便剩下的物件不多,所有人却也都默契地只拿上了刚需的部分。
雪山难行, 往后的每一分体力都弥足珍贵,多余的负重在途中只会平添负担,而他们能走到这里, 也早已没有后路可退,不管成败与否,都用不上这些余下的材料,也就更没必要白花工夫,浪费在这些不重要的取舍上。
“之后的路摩托走不了,我们只能徒步过去。”宁钰挑拣着包内用得上的必要物资,根据记忆中的情况,着后续的路线,“不过后面的山路基本上不会走偏,虽然从这里出发到目的地会有一段距离,但比起山脚的情况,已经算是比较安全的了。”
“路况倒还是小问题,关键在于那些异化体。”鬣狗双手环胸,沉下的眉宇间满是寒意,“后面的路如果还像昨天一样有全面埋伏,你打算怎么办。”
她的目光扫过一旁的李鸮和林落,又缓缓移回到宁钰身上。
“我们没有多余的强化剂,如果你凭自己控制不住兽潮,我们就只能牺牲一个战力,让雕鸮和林落给你腾出一个备用的后手。”
“不用腾,我的给他。”
不等人开口回应,李鸮就无比自然地接过话,头也不抬地转过手,说着就把包袋里的无针注射器递给身旁。
“别急啊,还没到这个份上。”宁钰伸手一挡,不着痕迹地把他的手推了回去,“你们也看到了,雪山的情况比较特殊,虽然会存在一部分异化体,但是不会形成兽潮,对我的压力也比山下的情况小得多,所以……”
他正打算继续佐证自己的观点,可翻找的手突然一顿,意外地摸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物件。
夹层拨开,那只完好无损的制剂盒被好好地安置在了包底。
盒内存放着最后一支强化剂,内盒的板面上落着黑灰,角落里有一个用炭条绘制的脏兮兮的小图案,虽然被磨花了大半,却也不难辨认出是一个小八爪鱼的形状。
洞窟内的所有人顿时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那道熟悉的笔触,默默哑了声。
只有宁钰面不改色地取出强化剂,稳妥地收进顺手的包袋里,就将完全腾空的制剂盒装入背包,回头看向了顿在原地望着他的众人。
“所以……别泄气。”他弯了弯眼,扣紧包袋的密封条,拉上拉链,就一把挎上了肩头,“八十给我们留了礼物,我们可不能辜负他的心意。”
渐渐升起的日光照进洞窟,在不算宽敞的出入口处,铺开了一片狭长的金色辉光。
宁钰看着那明亮泛白的洞口,拉紧了肩膀上的包带。
“时间不多了,”他朝着准备就绪的众人微微一笑,“我们出发!”
没有异化兽潮的干扰围剿,后续的路程虽然只能徒步,考验着意志和身体的极限,但终归还是比雪原上的情况要来得平静得多。
危险以一种无形的姿态游荡在每个人身边,雪山白天的气候相对还算良好,可低温加上极致的高海拔,却依然是足以定夺生死的致命威胁。
越往山上走,积雪的边缘就越厚。
堆积起来的雪层完全覆盖了山路的走向,甚至一度延伸出许多悬空的边缘,迷惑性极强地与整片霜雪连为一体。
宁钰和李鸮走在队前开道,落下的冰镐一步一敲,如履薄冰地探着前路的情况,确认能够踩实,才谨慎地落下脚,示意身后的众人踩着他们的脚印慢步跟上。
漫长的路线在这警惕而稳妥的行进间缓慢推进,随着海拔肉眼可见地攀升,肺叶也被挤压得不得不开始刻意地保持呼吸,逼得人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主动留意氧气的问题。
落在山头的日光开始没了温度,即便众人已经裹得几乎没有裸露在外的皮肤,冷意却还是擦着无形的间隙,接连吹去了他们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温度。
机械而麻木的行走不知持续了多久,反复折磨着本就不在全盛状态的意志力。
杨飞辰的双眼有些失焦,缺氧的身体不受控地朝边上一迈,不经意踩偏了一脚。
就在重心落下的瞬间,他脚下的积雪就瞬间崩塌成块,沿着倾斜的山脊,一路翻滚直坠,立刻掉进了深长到看不见底的山崖,消失在了山腰的薄雾之间。
突然悬空的视野直接把杨飞辰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支吾半天,却只能蹦出几声干巴的“我草”,一双终于聚焦的眼睛疯狂震颤,久久难以平静。
李鸮提着他的胳膊,往身后稳稳一扔,冷声警告:“想活命就别走神。”
自知后果的杨飞辰点头如捣蒜,拿起氧气瓶深吸一口,才卯足劲,重新跟上了他们的脚步。
不知不觉间,周围的高度似乎已经渐渐齐平了云层。
宁钰听着耳边自己匀速而有力的心跳,默数着同频的呼吸节拍,他一步一步踩下果决的脚印,心情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
像是有个声音在默默感叹,他终于到了西高峰,终于踏上了这片梦境中出现了无数次的雪域,也终于带着明确的目的,到了这个能把一切归零重置的终末之地。
轻柔的虹光细线在风中飘得凌乱,像是捕捉到越来越近的共鸣,宁钰的能力有些不受控制地强化着与远处的连接,他察觉到了主脑的视线,也听见了那一阵阵无声的嗡鸣。
连接,源自同个意识网络下的呼唤和波动,主脑像是仍在向他抛出橄榄枝,邀请他靠近,深入,直至走进那位于记忆深处的深潭。
宁钰有意森*晚*整*规避着直接接触它的意识海,不久前刚进入废土区时,他就曾被主脑这么摆过一道,而眼下这个危险的阶段,就更加不能上了它的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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