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不知不觉间,那初具雏形的胎儿就已经与他同高,看模样,还会继续生长下去。
宁钰抬起头,看着那巨大的身体,默默后退了半步,也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主脑是在向他展示帕森吉尔的诞生。
可它们在这个阶段的形态明明还算正常,后面怎么会变成那副奇怪的模样?
他注视着那颗比例正常的头颅,只觉得一阵疑惑,而不等再细究,周围的黑暗就开始出现一团团四散的光点,扩散的辉光接连爆发,如同宇宙重启,炸开了一片又一片璀璨的银河星系。
闪烁的彩色光线应接不暇,那只巨大的胚胎也在波及下出现了新的异变。
起初是停止生长的双腿,在时间的加速流逝下渐渐萎缩,像是连内部骨骼也一道磨损,最后只剩下两条小得都快看不见的干瘦肢杆。
随后,就是手臂,躯干,直至整个身体。
与之相对的,就是它越来越巨大的头颅,前凸的畸形额头几乎撑满了外侧的液体,彻底变成了宁钰先前见过的主脑形象。
那已经成型的胎儿正怪异地蜷缩着,瘦小的躯体早已失去了原有的功能,只能像一团没什么存在感的肉芽,牢牢地扒在头颅之下。
宁钰盯得仔细,一时间险些都快忘了呼吸。
这是一条近乎完整的进化链,陨石在不知道持续多久的进化过程中,选择了精神,牺牲了肉|体能力,所以那强大精神力的代价,就是它们一碰即碎的脆弱身体。
可这么脆弱的生物,为什么还能存活到现在?
他疑惑着,就见那只巨大的胚胎仍在继续生长,渐渐的,半透明的液体外就生出了一片厚重的覆膜。
下一秒,一道黑影骤然降落,一块巨大的岩石从中裂开了规整的裂隙,露出了内部一道道不规则的通透晶簇,晶体内部镂着一个近圆形的对接深坑,恰好能将整只胚胎完完整整地吞进内部。
那岩石外壳似乎才更接近于传统意义上的陨石,可看到外壳中明显的科技痕迹,宁钰顿时冒出了一个格外荒诞的猜想。
这所谓的陨石,更像是一颗颗承载着胚胎的特殊飞行器。
游散的思绪突然回神,视野如同穿梭虫洞,在拖长的星点间,猛地回到了熟悉的冰蓝深潭。
宁钰的视线再次聚焦,重新抬起眼看向了主脑,他的胸口在剧烈起伏,掌心被指甲硌出了几道深深的红坑,传来了一阵阵攥出来的钝痛。
即便心准备做得再完善,可亲眼看到那些宏观的画面,身体却还是止不住地感到一阵战栗。
惊愕之余,他也借机确认了一个事实。
抛开所有的外力,主脑的胚胎本体非常脆弱,也就意味着,只要他能进入这层覆膜,他们翻盘的成功率就会无限放大。
心底已经有了大致的计划,宁钰没有打草惊蛇,反倒背手引导着细线,一点一点,用能力撬动着主脑最薄弱的覆膜边缘。
他敛着表情,满脸的波澜不惊:「你到底要干什么?」
这一回,主脑的回应却来得很快。
「等待。」
宁钰皱起眉:「等待什么?」
主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疑问,只是自说自话地作出了定论。
「人类,低等的族群。」
宁钰谨慎地拨开那层层筋膜,嘴上却仍在反呛:「你们这些大脑袋就很高级吗?」
直白的嘲讽却依然没有激起主脑的情绪,它似乎完全不在意宁钰的挑衅,依然保持着天然的俯视视角,平淡解释道。
「人类的寿命,过于短暂。」
「成长消耗过高,且不可迭代。」它的语速不疾不徐,淡漠地像是在陈述某篇研究报告,「新个体的信息库需要从零建立,传承手段,古老而低效。」
「但我们,无需建立。」
巨大的球体轻轻旋转着,内部的辉光也短暂地晃动了片刻。
「网络,会迭代一切。任一新生,都可共享。」
宁钰沉下眼,指尖不自觉地勾紧了几分,他听得有些不爽,却也不可否认,主脑说的确实就是事实。
按照蜂巢意识的概念来说,整个陨石族群都不需要经历学习的过程,只要主脑存在,那诞生的每一颗陨石,就都能从共用的主脑处获取信息和经验,根本不用像人类这样,依靠前人的教授和反复练习,才能从头转化并习得一份知识。
……这样看来,陨石的迭代方式,倒确实比人类要高效不少。
宁钰沉默着,就听主脑继续说道。
「但,人类很有趣。」
这种高高在上的语句听得人满肚子冒火,而不等宣泄,那声音就给出了更加让人恼火的评价。
「聪明,且自负。」
它说着,意有所指:「盗用力量,培育贪婪,却丝毫不知后果。」
「……培育?」宁钰操控的细线一顿,一下子对上了某些联系,「你是说至生命的实验?」
「欲望,并非实验。」主脑回应着,「变量,无法控制,因此,观测提前。」
它的话音一结束,宁钰就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
先前的疑问像是迎来了最后的闭环,答案如同一道无声的讽刺,毫无阻拦地落入耳中。
至生命森*晚*整*“控制”着先遣者陨石,自以为掌握了未知的力量,意图接手掌管整颗蓝星,可就是这目中无人的举动,引起了主脑的注意,提前招来了本该出现在九个月之后的漫天陨石。
细线沉默地继续瓦解着薄膜,宁钰没有出声,主脑也依然不在意他回应与否,只道。
「但欲望,也带来了特殊的人类。」
特殊的人类?
这独特的代指有些熟悉,宁钰沉下眉头,忽然想起当时主脑和母亲对话时,它也是用这个指代来称呼的母亲。
「她,特殊的。」
「具备人类的特性,也拥有近似我族的思维,是无限接近于完美的特殊个体。」
主脑的语调没有变化,听不出它是否真的像它所说,格外欣赏这个所谓的特殊个体。
「接触,意外赋予她能力,但已至上限。」它陈述着,话语中却仍然平淡,「可惜,她只能限制于弱小的人类躯壳。」
「人类的躯壳有什么不好?」
宁钰随口应着,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远处的细微操作上,一条细线终于从挖通的薄膜处撕开了一片缺口,悄悄放出了一小缕清晰的辉光。
正向的反馈刺激着神经,他转过眼眸,扫了一眼无动于衷的主脑,但还是高度警惕地掩盖着动作,稍稍往后撤离了几分。
周围的空气不知不觉地收紧,静得能听见针落。
宁钰的额角不自觉地又渗起潮气,背在身后的指尖轻轻晃动,他屏息凝神,盯着主脑的一举一动,快速遣散着缺口附近的游离细线。
可交织的虹光刚刚抽离薄膜,那带着共振的声音,就立刻落入水底。
「果然。」
宁钰的心头一跳,血液像是倒灌般,带着股无名的寒意瞬间流回心脏。
发凉的血管冻结了所有动作,他大气不敢出,高速运转的大脑疯狂思考着往后的对策,又趁着局面还没完全凝固,缓缓移开了所有细线,故作云淡风轻地稳住了目光。
「果然什么?」
水下安静了许久,久到宁钰都有些脊背生寒,那道似乎是故意迟来的回应,才终于幽幽飘落。
「血脉,你与她,同样特殊。」
第213章 完美的载体。
「特殊, 且并不仅限于此。」
主脑话音一转。
「你,更为合适。」
紧握的拳心稍稍卸力,宁钰的思路顿了顿, 片刻, 才突然反应过来, 主脑似乎并没有发现他在暗地里撕开的缺口。
他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漏出的蓝光,判断出眼下的距离和方向都不太想, 便故意放轻动作, 装作若无其事地捡起刀, 试探一般, 朝着另一侧靠近了几分。
主脑对他的行动视若无睹, 像是根本不在意他有什么想法或计划。
这种忽略近似于蔑视, 却恰好正中宁钰下怀。
他再三确认那裂隙处没有任何隐患, 才坦然地放开步调, 一边拖延时间, 一边快速调整着身处的位置。
「合适什么?」
短暂的呼吸间, 间距就已经缩近了大半, 覆膜上那些足有一臂粗的血管无比清晰, 如同一条条盘踞的蟒蛇, 正随着规律的起伏,缓缓涌动。
宁钰移过眼,目光一次次擦过那缕漏出的冰蓝色光线, 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自觉加快的步频。
还不够,还是太远了。
「载体。」主脑的语速依旧不紧不慢, 「进化的钥匙。」
宁钰一咬牙,完全没在意它话中的语句,只是盯着那道缺口, 继续周旋道:「什么意思?」
辉亮的光华已经透入眼底,他反复确认着落脚的位置,负手握紧了刀把。
还差一点……
「你,特殊而完美。」
主脑仍在缓缓浮动着,像是不关心任何人的一举一动。
「因此,带来机会……」
——距离够了!
不等共鸣的话语彻底出口,宁钰一步冲刺,毫无预兆倾下身,径直朝着缺口的方向猛冲而去。
他的脚步刚动,周围大盛的冰蓝色辉光就随着腾起的水流飞速撵落,紧追着那道飞奔的背影包抄围剿。
横来的细线也反应极快,不留任何一道可钻的缝隙,线外交织的两条光束旋转萦绕,正随着交错的长线来回闪烁,如同无数条紧密排布的基因链。
冰蓝色的光束与追来的辉光相互溶解,无声地化解了身后紧逼的追击。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主脑似乎是在有意规避直接对他造成伤害,宁钰没时间去细究其中缘由,干脆放手一搏,透支般竭尽了所有的精神力,狠狠撕扯着那道不起眼的缝隙。
负荷在疯狂反噬,像是全身的血液都在此刻涌入大脑,体内的五脏六腑同时开始拧痛,连带着视野都一度陷入黑暗。
鼻尖已经淌下了过度损耗的黑红血液,这一次连指尖都开始无端发颤。
虹光以一种近乎于毁灭的强度,暴力撕扯着最后的防线,宁钰却任由血流,丝毫没有顾及身体的消耗。
他在赌,赌主脑不会轻易舍弃它筹划了一路的目标,赌它不会让自己在这种时刻死亡。
血肉在撕扯中颤抖,薄膜间的裂隙越来越大,撕裂到最后,甚至变成了一道一人高的巨大破口。
清晰的光亮照入眸底,宁钰抓紧这片刻的空隙,埋头猛扑,瞬间撞进了那片覆膜之后的空旷空间。
嘭——
骤然松懈的压力释放了五脏六腑,心跳和呼吸已经加速到了极点,他趴伏在地,全身的关节都在止不住的战栗,可手下切实存在的触感还是强调着现实,老天到底还是眷顾,这一回,又是他的胜局。
冰蓝色的光线毫无遮挡,直白地将他的身形完全淹没。
膜内的空气比起外侧要闷顿许多,接连使用强化剂到底还是损耗身体,宁钰耐着头痛强撑起身,刚一抬眼,就看见了远比先前那道虚影更为庞大的蓝色胎儿。
那胎儿安详地闭合着双眼,低埋着大到畸形的脑袋,弓起瘦小的躯体,静静地悬浮在一层贴身的胶质液体中,大得如同一颗近在咫尺的恐怖星球。
宁钰屈了屈指尖,强行唤回自己怔愣的思绪,他没有停顿的时间,提起刀柄,反手就朝着那一切的起始挥臂掷去。
所有的希冀都凝聚在这最后一击,所有的绝望也即将终结在这破空的锋刃间。
锐利的刀锋划破水流,撞开阻力,不留余力地乘力向前。
耳边的波动在消散,聚焦的视野里只剩下了那道清晰的蓝色巨影。
就差最后……
嗡。
飞转的思绪一滞,就在惯性脱手的瞬间,一切举动都在此刻停顿了下来。
宁钰的瞳孔缩紧,一侧眼,就见自己僵停的手臂上,竟然死死缠绕着本该属于他的细线。
虹光不知道被驱逐到了哪个角落,那些冰蓝色的光线骤然暴起,扯起细线,反而强行将他束缚在了原地。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宁钰心头一震,立刻开始扯动挣扎,可身上的细线却不再受他操控,越缚越紧,甚至还一度勒住他的脖颈,险些扼断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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