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飞溅,一条虫肢大力破冰,撑着更加怪异的身形又一次苏醒。
嵌合怪物的身上又多生出了其他物种的器官组织,像是一只无限缝合基因的生物培养皿,已经不再见它最开始的模样。
它吹落菌丝,缠在雕鸮负伤的爪间,疯狂吞噬着他的皮毛血液,反复撕扯着一道道泛黑的恐怖伤痕。
雕鸮振起羽翼,完全不顾它的感染影响,抬起被腐蚀到有些溃烂的利爪,一步俯冲,再一次将那嵌合怪物厮杀得粉碎。
死亡的怪物又一次从黑水中复生,带着更为强劲的怪异组织,像是从主脑积攒存储的蓝星基因库中,抽取了某类生物的基因,变得越发凶残。
对侧,那只长出双镰的山般嵌合怪物踩着重踏,一步步地逼近着众人的极限。
杨飞辰和鬣狗的身上也落满焦黑,掌中草草缠绕着早就透红的绷带,看起来显然经历过了炸膛的反作用。
他们的状态姑且还算平稳,见那怪物抬起手镰,径直朝他们二人砍来,两个人都没提前通过气,就默契地朝着两边闪身一迈。
似乎是枪里已经弹尽粮绝,面对紧逼的威胁,除了闪避,他们好像也再难做出什么抵御的反抗之举。
削铁如泥的锋利镰刃转移目标,横过手臂,就立刻追上杨飞辰,一刀砍向了他后背的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辉亮的碧光一闪,一记有些偏移的重踢命中手镰,将那抡圆的轨迹狠狠打断,一脚踢回了嵌合怪物的身前。
零散的砂雪落地,林落的后腿有些错位,像是断了骨头般虚虚点地,堪堪替人挡下了这次攻击。
而杨飞辰守在他身后,甩起枪托,也硬生生打飞了一根如长矛般袭来的钢刺。
远处,那只满背尖刺的怪物坐在原地,一根不知什么时候掷来的尖刺擦过了杨飞辰的脖颈,幸亏他躲得快,避开了颈侧的大动脉,却还是被扎透了一小部分肩颈。
宁钰额边的血管已经撑起一片,他根本帮不上忙,除了奋力挣开身上的细线,甚至连他自己都救不了。
意识海的轮廓还在消散,范围甚至缩小到了一眼就能看尽边缘的程度。
「人类,过于脆弱。」主脑的话语平淡,毫不意外道,「而自认人类的你,亦是同样。」
宁钰低埋着头,竭力压下手臂,强行挪动没有知觉的指尖,试图调用自己残存的能力。
可回应他的细线,却只剩下了最后的零星几道。
他看着外侧完全变成炼狱的世界,看着那一张张满布绝望的面孔,知道他们已经彻底走投无路,也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宁钰紧咬着牙关,听着自己胸腔里加速跳动的心脏,阖上双眼,沉声道。
「我跟你交换。」他的嗓音沙哑,咬字却无比清晰,「让他们活下去。」
寂静的空间里没有回应,主脑的注视依旧,却并没有回答。
宁钰抬眼直视着那双骇人的眼睛,心头却满是外界的水深火热,他拧着双眉,急切地怒吼着:「——你不就是想拿我当容器吗?行啊!你还在考虑什么?!」
主脑终于作出应答,平淡道:「观测,一旦开始,直至清除,无法停止。」
「清除所有物种,重置土壤,是观测循环的必要条件。」
「你他妈的……」
宁钰怒火中烧地一扯手,勒紧的细线狠狠卡进了皮肉之中,勒出深痕,这一挣,险些还把他自己扯脱臼。
「……你从一开始就打算摧毁蓝星?只是为了找你们的容器?!」
主脑的视线平静,无数的眼珠在不同频率地缓缓旋转,像是一片怪异的眼球星空。
「观测,并非为了摧毁。」它说着,语气里甚至还带着几分温和,「我们,并无恶意。」
宁钰扬起眉,虚弱地冷笑了一声:「……并无恶意?」
「一切,遵从于交替与循环。」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主脑的声音突然有了明确的音色,渐渐从分不清性别年龄的混沌之中,清晰了不少,连咬字也透出了一抹人气。
「我们,于荒芜中播种,创造生命,培育,并进化演变。」
宁钰睁着赤红的双眼,冷冷旁听着主脑的一言一语。
周围的虹光已经倒退回了他最开始看见细线时的狭窄范围,几乎只围在了身周一圈,甚至还有回缩的迹象。
片刻,主脑的话音又再次响起,这一次的声音较先前又低了几分,已经能明显听出男性的音调。
「我们,于旅程中收获,观测结果,实验,并记入网络。」
那格外熟悉的气口听得宁钰有些愣神,他想打断追问些什么,可染血的唇齿开合,嗓音却像是被剥夺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下一秒,就听主脑的嗓音完全成型,清晰而明亮,平静地落在寂静的空间之中。
「我们,于结论中清除,重置基因,净化,并留下土壤。」
宁钰一下子僵在原地,耳边,是主脑那变得几乎与他一模一样的声音,给出了最后的答案。
「我们,只为观测。」
第215章 「睡吧。」
为了观测……就能夺走别人赖以生存的家园?
为了观测, 就能毁灭他们沉淀了上千年的文明?
这他妈算哪门子的没有恶意?!
宁钰几乎是泄愤般竭力怒吼着,唇齿之间只剩下了喑哑的气息,他的声音被完全剥离, 眼下, 甚至连狼狈的喉音都无法出声。
周围的虹光已经快要消散, 除了仍拴在身上的枷锁,其余的细线早已消失殆尽, 彻底没了踪影。
此刻, 他却荒唐地终于得偿所愿, 回到了期望中什么都没有的伊始起点, 又重新变回了最初那个普普通通、每天靠着送货酬劳过活的平凡快递员。
但现在的局面, 容不得出现哪怕半步差错。
宁钰的牙关紧咬, 试图从混沌的意识海中再次聚集能力, 可微弱的虹线很快就会被蓝光搅碎, 完全没留下任何一丝挣扎的机会。
似乎是对他无法出口的质问无比明晰, 主脑注视他的目光平静而和缓, 它占用着宁钰的声音, 回应得所当然。
「千年, 不过一瞬之间。」
「人类的发展, 局限。」它道,「无法称为,文明。」
……
心头的怒火烧得旺盛, 宁钰却已经没了挣扎的力气,身体像是背负着千斤重, 压得体内的脏器都在无声哀嚎,全身上下,只剩眼珠还能顶着重压勉强移动。
「落后的产物, 弱小,单一。」
主脑清楚他现在的情绪,只不过它不以为意,只是挥洒着蓝光,不顾答应与否,就再次将宁钰的视野接入了网络之中。
发白的画面充斥在眼前,宁钰不适地眯起眼,眼睫刚一交错,白雾就顷刻消散,显现出了那半靠在岩石后方,已经伤痕累累的鬣狗。
绷带和纱布似乎早已耗尽,鬣狗身上的羽绒服也满是破损的创痕,她暴露在外的皮肤冻得发绀,没有条件包扎的伤口几近坏死,泛起了阵阵青灰色的死气。
她背倚着石块,一次次向外探头观察着,片刻,似乎是定下了什么决定,又抄起身后的武器,耐着苍白的脸色,立刻翻身冲了出去。
另一头的杨飞辰跑得精疲力尽,他脚下发软,一个扑身刚好躲过当头挥来的致命劈砍,可刚撑起身,另一道镰刃就飞至眼前,即便第一时间反应,也还是来不及闪避。
他闭眼举起手里的最后一颗雷,誓死要和那嵌合怪物同归于尽,可等了半天,锋利的手镰却迟迟没有砍落。
嵌合怪物的手臂僵在半空,像是受到什么牵引,突然重心一倒,直直向后猛退了数步。
对侧的长臂怪同时扯动身体,无声之中,两只嵌合怪物被锚钩枪用铁锁拴在了一条线上,相冲地阻碍着对方的行动。
只是眨眼间,相连的铁链就开始剧烈震颤。
鬣狗借着它停顿的空档,薅起杨飞辰就翻进了另一边的雪堆,而在身影离开的瞬间,挣脱铁爪的攻击就擦着他们的脚跟狠狠劈落,径直将岩石层砸出了一道恐怖的裂纹。
杨飞辰匆忙起身,反拉着重伤的鬣狗躲去下一个雪堆,喘息时间短暂,他铺开工具包,当场就改装起了自己手里的锚钩枪。
只是不远处的嵌合怪物来得极快,不等掰开铁爪,他就不得不又搀起鬣狗,狼狈地躲避着再次碾来的袭击。
惨烈的战况映入眼底,宁钰却只能睁着满布森*晚*整*血丝的双眼,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向无望的终局。
「你们拥有知识,技术。」
主脑似乎是在拿那唯二两个普通人类示意举例,随意地说着蔑视的词句。
「但于我们,仍然渺小。」
宁钰强撑着被逼入绝境的意识,退出视野,死死地盯着主脑,用无声的视线,狠狠反斥道。
把其他生命当作实验的小白鼠,你们他妈又能有多高尚?
怒骂落入心底,四周的蓝光却在不知不觉间汇聚到了极限。
主脑熟悉他的态度,这一次,也不再用言语继续游说,只道。
「来吧,我将带你亲历……」
它的眼瞳收缩,如同建起一道径直的连接,畅通无阻地将那冰蓝辉光送入了宁钰眼底。
「——我们的旅程。」
巨大的拖拽力一把扯起虹光,直直地将宁钰拖进了密集的意识网络中心。
视野的边缘立刻变形扭曲,像是被吸入虫洞一般,瞬间将所有的画面延展拉长,直至抵达一片无垠的黑暗深空。
恶心的眩晕感还没消散,宁钰渐渐缓过神,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格外的轻,仿佛一只浮游生物,能随意地漂浮在好像没有尽头的宇宙之中。
时间的洪流在无形流动,周围的光点也在加速变化。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宁钰再次回过眼,近处那颗灰黄的孤寂行星就早已蜕变,变成了一颗生机盎然的绿色星球。
只是那绿意只持续了一阵,下一秒,一颗燃烧的光点就在一片绿色之中无声炸开,随后,越来越多的火光占据了整颗星球,掀起了一圈圈震颤的浓稠灰雾。
雾气吞噬着包围圈中的生命,如探索般,呈辐射状向外延伸扩散,直至覆盖所有区域,像是关了灯,将旺盛的绿意全部熄灭。
星球重归死寂,荒芜的沙尘又再次卷土重来。
不久,一群密集的黑影就从那颗变回灰黄色的行星上缓缓升起。
它们听从着某道无声的指令,又聚集到一起,仿佛一片流淌在银河中的陨石带,悠悠地飘向远方。
它们是行走在宇宙中的旅客,不受任何引力影响,经过一颗又一颗生态各异的星球,穿过一片又一片大小不同的星系,终于在横跨无数光年后,确认了它们旅程的下一站。
一颗位于温暖星系的第三行星。
星体遍布深蓝,表面漂浮着一块块支离破碎的灰色陆地,一部分连绵的区域上,甚至还覆盖着一层灼烫的橙红色火光,像是未熄的熔岩,正在侵蚀着本就崎岖的陆地板块。
极度恶劣的环境无法孕育生命,换言之,就是根本不可能诞生任何复杂的生命体。
最大的陨石停止迁移,缓缓转过方向,它静默片刻,如同做出某种决定,便毫不犹豫地带着身后的陨石群,加速坠落。
陨石划过星外气层,摩擦出一片片夺目的火星,拖着长长的赤色拖尾,径直坠向地表。
巨大的冲击力击穿浅薄的岩层,滚烫的陨石表面蒸干了四周涌来的海水,只是不敌自重,还是裹着一连串浓密的白色泡沫,直直地落入海底。
火光一道道沉入水中,整颗星球的气候也在瞬间剧变。
一夜之间,银霜落遍了行星上的每个角落,燃烧的岩浆被立即冻结,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冰封的白境。
巨大的陨石躺落在漆黑的海底,被无声的暗流一下下抚摸着稳固而坚硬的崎岖表面。
深海荒芜而寂静,唯一的生命,就只有简单而单一的单细胞生物。
沉寂中,紧闭的外壳突然打开了一道裂缝,冰蓝色的辉光如泉眼般倾泻而出,顿时照亮了嶙峋的海底。
明亮的辉光仍在越变越盛,陨石的外壳也在此刻完全开启,内部的晶石结构开始自我解构,渐渐与海水同化,变成了一片缓缓涌动的透明水流。
水流托起凹槽内巨大的冰蓝色光团,将胎儿送离大开的陨石外壳,似乎已经决定了不再返程,便随着移动的洋流越飘越远。
越来越多的胎儿涌入海洋,晃动间,溶解了自己的胶质覆膜,融化了自身的基因,彻底消散成一团团翻涌的辉光光点。
光点在海水中渐渐熄灭,四散的基因也开始与星球上原生的单一物种融合连接,平缓而郑重地埋下了一条条引爆的无形引线。
辽阔的深海仍是漆黑一片,却有无数的基因在漂浮层叠,如同一道道连接天地的盘旋阶梯,一阶一阶,通往着未来无穷无尽的蓬勃生机。
降临的陨石走下观众席,褪去自己的外衣,亲身与这颗荒芜的星球一起从零开始,推动起这段可能看不到尽头的进化演变。
它们放弃了超越万物的精神力,不再具备庞大的意识海,只剩下一套特殊的神经系统,在独有的进化树上发展前进,安静地飘荡于海底。
虹彩般的线光流动而过,白霜消退,陆地成型,适宜的气候终于成为了孕育生命的良好温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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