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为女性,伯劳本就欣赏这个独当一面的小丫头,眼看辐射区消散,也不再有什么隐居的必要,她和拟厦简单商议,就敲定了同行的计划,让驿站众人跟上候鸟,再一同回到拟厦的营地暂作休整。
几番机缘巧合,原本仅作为临时根据地的营地摇身一变,一下子成为了他们得以喘息的容身之所。
大家口口相传,还给营地起了个像模像样的名字,叫做——
栖息地。
栖息地内的物资大多存储在地窖之中,经过这场毁灭性打击,依然保存完好,即便道路间有异化兽潮侵袭过的痕迹,整个营地的建筑也还是稳固如初。
回到营地后,每个伤员都得到了妥善安置,其中最重点关照的,自然就是凯旋而归的宁钰五人。
只不过虽然一直并肩而行,五人的状态却还是大相径庭。
李鸮和林落经过紧急救治,也只是堪堪保持住了最基础的生命体征,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反馈和反应;鬣狗和杨飞辰则是累得原地昏迷,好在昏睡不久后就接连转醒,精神状态看起来也在逐渐恢复,脱离了一开始的危险范围。
然而偏偏是情况最好的宁钰,却反而在静止般的沉默之中,越变越糟糕。
抵达栖息地之后,他就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动作,守在李鸮的床头,不说话,也不流泪,只是安静地、平静地注视着自己沉睡的爱人,寸步不离。
期间,其他人也来房间里看望过他们。
知道他一直保持着不吃不喝不睡觉的危险状态,所有人都在担心劝阻,可是不管来的人是谁,宁钰都没有任何反应,不会回答,也不会行动。
他似乎是也随着李鸮一样失去了意识,睁着充血的双眼,牢牢地盯着眼前。
他眼下的青晕已经快晕上脸颊,苍白的脸色像张白纸,连发干的嘴唇都完全没了血色。
穆冬海和穆安竹在一旁急得团团转,一趟趟来得差点把房间的门槛都踏破。
他们连哄带骗地想把那犟种拖去休息,可偏偏宁钰软硬不吃,对他们的招数全部忽视,如同一拳砸进了棉花,没有半点反应。
外面的世界每一分钟都在变得翻天覆地,房间里的时间却仿佛冻结,从二人进来开始,丝毫没有任何改变。
窗外的阳光暖人,橙金色的光亮透过纱帘,照在那张沉睡的脸上,勾勒出了一片分明的和煦光影。
光线抚过眉头,淌下他高挺的鼻梁,擦过眼睫,又在另一侧的脸上,投出了一道三角形的温热辉光,可李鸮还是一动不动,像是一尊安静的完美雕像。
宁钰看得出神,忽然记起自己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他,还是他们第二回出生入死后,自己无意间干出来的无心之举。
那时候的第一印象,就是觉得这人怎么刚好就长在了他的取向上,也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能走到一起,甚至还并肩闯过了那么多道生死难关。
老天确实眷顾他,只不过……好像也不是那么眷顾。
宁钰的目光终于出现了几分少见的波动,他捂住李鸮连着输液针的手,摸着发凉的脉搏,看着人轻轻俯下身,慢慢地侧过头。
原来这么久不睡觉是这种感觉。
他的脑海如幻灯片般抽取着过往的种种,想到这里,又不自觉地将李鸮的手稍稍捏紧了几分。
过度劳累的身体发出了最后的警报,后背的心口出现压迫,连肋间的神经也开始抽痛,时不时地让他疼得难以呼吸。
宁钰忍过又一阵的不适,可恍惚间,他却敏锐地意识到,自己的脑海似乎还正在生成幻觉。
他眯起眼,一如既往地望着眼前,仿佛那双闭合的眼眸会在下个时刻忽然醒来,移来只看向他的视线,像往常一样,说着一些调侃的话语。
——你想熬鹰?
宁钰眨了眨眼,虽然知道那只是自己脑内的幻想,却还是自言自语地哑声应着:“……是啊,看咱俩谁熬得过谁。”
话音落地,李鸮的眉眼依然垂得沉稳。
可那声低沉的嗓音却在脑海中低低笑着,自然地表露着偏袒。
——你赢了,熬不过你。
“……那你倒是醒啊。”
宁钰皱起眉,酸胀的眼眶再一次发起热,可积蓄许久,却已经不再有眼泪可流。
他只能垂下眼,兀自低语着:“……我等你亲口跟我说。”
脑海中的声音彻底消散,周围一片空荡,只剩窗外几道遥远的人声还在叫喊,听不真切,又像梦境一样安稳平和。
宁钰的眉头紧蹙,他压下脑袋,趴在自己的臂弯上,不知不觉地闭上了发红的双眼。
窗口吹来的风缓缓撩起他变长的额发,带着股莫名安神的力道,抚平他的眉心,像是一声无奈的轻叹,又轻轻吻上了他眼尾的绛红。
第220章 李鸮,快开春了。
“你昨天不会又没睡觉吧?”
杨飞辰的嘴里塞得鼓鼓囊囊, 身上穿着件沾着机油的汗衫,他腰上挎着那只随身携带的工具包,早早变回了宁钰第一次在候鸟时见他的模样。
另一边的穆安竹捧着半只红薯, 闻言也担忧地转过头来:“……你这才昏完几天?好了伤疤忘了疼也没你这么快啊。”
宁钰被他俩一左一右地紧紧夹着, 一时间还有些坐立难安, 他草草塞完最后半块压缩饼干,便立刻打断了他俩有来有回的猜测。
“没, 睡了一会。”他收起饼干的包装袋, 撑着膝盖站起身, 就头也不回地留了一句, “我走了。”
“哎等等!睡了一会儿是几会儿啊!”杨飞辰跟着他站了起来, 目光追着他快速离开的背影, 越拉越远, “你悠着点儿!”
穆安竹也伸直脖颈, 看着那渐远的身影皱起眉:“他又过去了?”
“唉, 去就去呗。”杨飞辰叹着气, 一屁股坐回台阶上, 无奈地耸了耸肩, “这样总比之前好, 他那几天跟死也没差了,现在好不容易有点活人味……”
渐弱的话音被落在背后,宁钰走得轻车熟路, 连眼都不用抬,就自然而然地走到熟悉的房门口, 推门而入。
屋内的光线昏暗,所有陈设都在暗处糊成了一片,唯一的亮处, 只有帘子底下一道窄窄的白光。
宁钰悄悄关上门,习惯性地走到窗旁,一下拉开了挡光的窗帘。
刷啦一声轻响,晃眼的光亮顿时驱散了所有黑暗,照得整个房间无比亮堂,连宁钰都不由得被阳光刺得眯起了眼睛。
他偏过头稍稍适应了一阵,重新移过眼,望着窗外的平和景象,不自觉地有些出神。
距离浩劫结束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脱离死亡枷锁的人类再度聚首,开始在废土之上,重新点起文明的火光。
只不过重建故地也不是一朝一夕的易事,即便摆脱了最大的威胁,也仍然需要时间。
曾经号称人类之光的第一基地没有躲过那场暴动,除了一小部分有自保能力的人杀出重围,大部分人都在那场两面夹击之中,随着基地一起沉沦毁灭。
留存下来的人类以第二基地为代表,都开始择地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势力,他们凭借残存的驿站和快递员网络,渐渐凝聚起各个地方的技术力量,在稳下脚跟后,就重新恢复了主干道附近的通讯设施。
拥有了基础的通讯网,各个组织间的联系就更加快捷,人类也逐渐从一颗颗零碎分散的星点,连成了一片看得见摸得着的紧密脉络。
只不过虽然脉络的点与点之间建立了联系,但到底还是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加之重建的通货需求格外繁多,没多久,就把萎靡的驿站体系重振翻新。
而在基础货币统一之前,以物换物依然是不会出错的交易模式。
栖息地中的快递员们得到消息,一个两个都开始摩拳擦掌,一些已经恢复大半的快递员早早开始揽起活,记着欠给候鸟的物资,开上车,就重新回到了沥青和柏油路上。
没了异化体和辐射的威胁,又有电台的实时通知,所有人的效率不知道翻了多少倍,几个中转营地甚至还在无意间形成了集中的交通枢纽,已经颇具一副天灾前的繁盛景象。
驿站再度运转,但候鸟众人却还是选择重新上路,在栖息地留下了部分技术人员和伤员后,就继续延续着独属于他们的迁徙旅程。
思绪缓缓回笼,宁钰转过头,静静把目光移向了那仍在沉睡之中的人。
虽然知道哪怕在房间里点鞭炮李鸮都不会醒来,但他还是不自觉地放轻脚步,搬过椅子,就重新坐回了床旁的位置。
落下的手带着体温,缓慢地覆过那平放在身侧的手背,宁钰收起五指,轻轻握住了他发凉的手腕。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李鸮似乎消瘦了不少,他手指的骨节变得锐利许多,连那本就清晰的轮廓也显得越发分明。
宁钰感受着指腹下传来的平稳脉搏,安静地随着有些缓慢的跳动一呼一吸,他眨了眨眼,自顾自地轻声低语着。
“李鸮,快开春了。”
相触的皮肤透着冷意,完全没了那分熟悉的温热。
宁钰已经习惯了这份转变,只是将自己的体温又渡过去了几分,继续碎碎念道。
“今年没有下雪,所以也没有前几年那么冷。”
“拟厦他们刚刚修好锅炉,暖气大概过几天就会通过来。”
他说着,看着人微微勾了勾嘴角。
“到时候,你应该就会跟之前一样热乎了。”
房间里格外安静,空空荡荡,没有回应,明亮的光影里,只剩下宁钰轻轻落地的话音。
窗外的风声簌簌,鸟鸣清脆,他停顿了许久,才继续缓声道。
“我今天吃了饭,暂时还死不了,你不用担心。”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凌晨的时候也睡了一小会,不过醒了就睡不着了,”孤零零的声音兀自解释道,“跟你之前一样,不是很困,所以也没什么影响。”
日光温暖,干净的纱帘被风吹得一起一落,晃得屋内的光影都如同水纹般温和起伏。
光亮映在宁钰的额发上,透过几条细密的发隙,悄悄照进了他低垂的眼睛。
“你知道吗?”他注视着他们交叠的手,手指抚过那些突起的骨节,缓声说着,“你睡着的这段时间,外面变了很多。”
“没有辐射,没有异化体,之前废弃的公路也都能走了,”他抬起眼,又望向了那双落在光中的安静眉眼,“等你醒了,要不我们一起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提议轻飘飘地落在屋内,一群鸟雀恰好扑腾着翅膀从窗口飞过,叽叽喳喳地给出了一连串的回应。
宁钰也不在意这阵喧闹,只道:“我听杨飞辰说,他当时也想找我们组个局,说是等世界恢复了,我们小队几个,就一起把没去过的地方去个遍。”
“反正你现在说不了话,我就自作主张帮你答应了。”他弯起眼,轻轻咧开了嘴角,眼底的光亮也不自觉地跟着摇曳的光影轻轻摇晃,“就当给我补个场子,我们不是还有好多东西没一起看过吗。”
覆过的手依然一动不动,宁钰放缓了呼吸,听着微风拂过发梢,很轻,很慢,好像时间都在这里静了下来,很安静,也很安全。
他下意识地低唤:“李鸮。”
光照依旧,寂静依旧。
李鸮睡得很沉,像是在把先前欠下的所有睡眠全部弥补回来,连眉心都少见地平和舒展着,完全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
宁钰没再说话,握着他的手,又一次轻轻垂下了脑袋。
按照既定的原和事实,无论外界干扰与否,李鸮这一睡,就会一直沉睡下去,直到身体的所有机能耗尽,器官开始衰竭,他的生命也会在同一时刻按下最后的终结键。
可即便知道没有任何回转的希望,宁钰却还是每天都会来到他身边,搬着椅子,坐在床头,告诉他自己今天听到的消息、做过的事,守着他,等待着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他能跨过所谓的定律,重新睁开眼。
过渡的日子千篇一律,日日重复,宁钰甚至都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是在再一次低头时,无意间被自己垂下的发丝扎痛了眼。
那痛意像是一声刻意的提醒,宁钰抬手撩开额发,一比较,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顾及过自己了。
他的头发长得有些长了,连下颌的线条也在无意间变得利落了许多。
他不是什么容易长胡子的体质,可一托下巴,却也摸到了那些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刮手细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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