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寒暄打闹过后,沉重的巨石才悄悄展露出冰山一角。
穆安竹干练的短发挽在耳后,结实的小臂撑在桌面托起前额,她的眉心紧皱,一对透亮的眼眸却满布愁云。
“驿站这一回很不乐观,人员伤亡的情况远远超出预计,不管是物资还是情报信息都损失惨重,交接点的路全毁了,相当于直接中断了四条国道的中转。”
她拍了拍脑袋,满面愁容:“好烦,老头儿是怎么管得过来的,我光是听他们说这些都头痛,还不如和异化体干仗来得轻松。”
“你这么机灵,之前也回来帮过忙,现在不过就是差上个手的功夫而已。”宁钰的眼尾一扬,鼓励道,“况且外面现在这么危险,在驿站还能多陪陪穆叔,就这么安安稳稳的不也挺好。”
“没劲儿,他们都不服我。”穆安竹的嘴角一撇,转头又看向宁钰,“你喜欢你来做,反正我不想做。”
宁钰早习惯了她对驿站工作的态度,熟练地拍了拍穆安竹的肩膀:“驿站现在最能顶事儿的可就只有你了竹姐,你要是支棱不起来,等穆叔醒了,咱们估计就只能睡公路了。”
穆安竹的眉毛一扬,对他这奉承相当受用,偏偏还不想表现出来,轻哼一声嘴硬道:“比我大还喊我姐,你也不怕我折寿。”
负责统筹管的几个快递员终于找到了逃走的穆安竹,站在大厅外侧遥遥朝他们招手呼喊,宁钰替她回应了一声,低下头又笑道:“该你上场了。”
退无可退的穆安竹终于咬牙起身,带着八百个不情愿,回头接下了临时负责人的担子。
正如先前所说,重建驿站并不是个轻松的活,物资和人员调用都需要详细的规划,光是统计需要的耗材情况,穆安竹就觉得一阵头大。
她自己尝试了无数次,终于还是妥协地回到大厅,特意找李鸮沟通,说想借用一会儿他的搭档。
李鸮没有表态,只是看向宁钰:“你乐意吗?”
宁钰想了想:“还好吧,也不是多难的事。”
“那去吧。”李鸮带着微不可察的笑意朝他摊开手,“我回车里。”
“如果觉得这里吵的话,后面也有安静的地方。”宁钰虽然不解,却还是把车钥匙放进了他的手心。
李鸮拿着钥匙起身,朝身后抛下一句话:“不用,我认地方。”
宁钰目送着他走出破碎的驿站大门,刚回头,就听见穆安竹那一句语气不明的疑问:“他真的只是你搭档?”
“不然呢?”宁钰笑了一声,起身跟着她一起走向负责登记统筹的快递员们。
穆安竹像是听到什么震惊的事情,猛地瞪大眼睛:“你在念佛吗?都这种质量了,还不发展发展?难道说你不喜欢这类型的?”
“打住,你别在这儿瞎操心!”宁钰的脑门一热,扭头直接要过统筹人员手里的本子研究起来。
穆安竹的心思完全不在规划安排上,思考片刻,又故作深沉地打量起宁钰:“不应该啊,你这家伙平常不挺招人喜欢的吗?”
“……我说你差不多行了啊!”宁钰扶额打断,只觉得脑袋比他过载使用能力时还要疼痛,“好好干活穆安竹!”
穆安竹压根没搭他,兀自下了个结论:“我懂了,是不是因为他不喜欢男的?”
“……”宁钰手里的笔发出一声咔嚓脆响,光荣牺牲。
期间虽然经历了不少曲折,但好在整个统筹队伍顺利地完成了所有任务,物资和人员的安排也已经在天黑前全部处妥当,甚至连国道的修复也提前规划完了日程。
事实证明,穆安竹也并非胜任不了临时负责人的位置,只不过是年轻气盛,心气没安静下来放在正事上,这才显得气性汹汹耐不住性子。
重建工作的开展日期在次日,刚好留出一整个夜晚给所有人好好休整。
宁钰估算了时间,第一基地单子的剩余时间已经不足三分之一,加上穆冬海之前和他提过“超时一些也不要紧”,他左右衡量,满打满算还能再在驿站停留八个小时。
他不太放心得下,毕竟相比起驿站的其他伤员,穆冬海的情况实在算不上乐观。
几次去看望时,穆冬海都处在昏迷的状态中,虽然伤势已经在控制中稳定下来,可他的生命体征却还是十分微弱。
宁钰十分无力,眼下除了等待和期待,他一时间竟然什么也做不了。
反观穆安竹却依然奔波在驿站的琐事之间,经过几次起头,她已经基本上能适应临时负责人的身份,宁钰也知道,这是她用来强行转移注意力的方法。
那一头的穆安竹已经独自完了新的快递员流向情况,她比对起两头的人员名单,突然指着一个名字问道:“虎哥怎么回事,他还没回来吗?”
宁钰的动作一顿,缓缓转过头看向名单上熟悉的名字,沉声道:“虎哥在沃土遇害了,我带回来了他的包。”
“……哎,我就知道。”穆安竹落笔滑出一道横线,拿笔尾挠了挠头,“到时候把包给老头,让他好好劝劝嫂子吧,就当是个慰藉了。”
“小竹!小竹!”
仓促的脚步带着一阵趔趄的扑腾从拐角转了过来,宁钰和穆安竹一同抬起头望向来人的方向。
那个快递员气喘吁吁,抓着一边的吧台椅赶忙倒回一口气,大喊道。
“穆……穆叔醒了!他让你过去一趟!!”
第32章 【修】 不要让爸失望,快走吧……
座椅被猛地推倒, 纸笔在短促的风中骤然飞落。
宁钰和穆安竹几乎是同时朝着驿站后方跑去,竭力营造的平和表象出现裂纹,如同一面被丢入石块的玻璃湖面, 顷刻间掀起破碎的波澜。
无序的脚步在夜色里显得格外纷乱, 一声声重踏在狂跳的心跳之上。
赶来喊人的快递员跟不上他们的速度, 只能用接不上气的声音喊道:“宁……宁钰等等!”
话音悠悠地飘落在地,扫过阵阵空荡的回响, 两道身影毫不停留, 绕过转角, 接连冲向虚掩的后方大门。
房门外围了不少人, 大多还都是包着纱布、身形狼狈的伤员, 见他们赶来匆忙地向后让开, 推搡着给二人腾出一条狭窄的过道。
穆安竹的眼眶已经红成一片, 她紧咬牙关, 像是在强行忍耐呼之欲出的情绪, 连挤开人群的动作都带着股失控的匆忙。
宁钰的呼吸错落, 脚下迟她几步, 紧跟着她冲进了屋里。
“老头!!”“穆叔!!”
不算宽敞的房间里一下子被挤得满满当当, 屋内飘散着浓郁的消毒水味, 铁架床边的几个快递员冲着他们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皱起眉低声道:“小声点!”
“……喊什么喊。”床上被绷带缠了大半的人眯缝起眼,沙哑的声音很轻, 像是疲惫到极致的一声叹息,“一个两个给老子奔丧呢……”
酸楚瞬间涌上鼻尖, 宁钰和穆安竹几步趔趄,赶忙扑到了穆冬海的床边。
“混账老头儿,你真吓死我们了……”睫毛一扫, 穆安竹的眼泪扑簌地落在床单上,没一会儿就洇出一片湿痕。
宁钰的眼前也蒙上一层水汽,发红的眼尾在轻颤中勾起一道笑纹,压在心头的重石终于倾倒,他长长呼出一口气,缓声笑道:“……穆叔,感觉好点儿了吗?”
他和穆安竹的个头都不小,两人半屈起腿并排蹲在铁架床边,立马堵上了本就不宽的过道。
“凑合吧,命还在。”穆冬海的面色依然苍白,半睁的眼睛扫向床边,目光里流露出几分感慨,“好长时间没好好看过你俩了,想当初刚把小宁捡回来那会儿,你俩都一样屁点大,一转眼就长……”
“停,不吉利,别说这种话。”宁钰伸出手,义正严辞地打断他的回忆,话毕还不忘呸了几声,“我和小竹还能再蹿一蹿,等我俩差不多七老八十彻底不长了,你再说这话也不迟。”
穆冬海拧起眉笑骂一声,上下睨了他一眼:“你就盼我点好吧!”
“宁钰说得对啊,你别成天搞得像嘱托后事一样。”穆安竹破涕为笑,抹了把泪花趴在他床头,“我还等着你把驿站拿回去呢,今天要是没他帮我,我看着那些问题都两眼一摸黑,愁死我了。”
穆冬海呵呵一笑,注视着他们的视线柔和起来,宁钰察觉到他眼底一丝不对劲,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就被穆冬海抢先一步:“都先出去会儿吧,我跟安竹单独聊聊。”
他吃力地抬起眼皮,又缓缓地看向宁钰:“你别走太远,一会儿也有事要跟你说。”
房门咔嚓紧闭,穆安竹在屋内听从穆冬海的要求把房门反锁,宁钰背抵着门板,虽然被拦在门外只能干等着,但想到穆冬海逐渐回转的精气神,他还是由衷地感到一阵久违的踏实平静。
人群后方陆陆续续又赶来不少得知穆冬海转醒的快递员,宁钰在门口向他们低声转告情况,简单提了一嘴穆安竹还在里面谈话,暂时不方便让他们进屋看望,如果真有什么急事要说,也可以和他一样在门口多等会。
这场谈话一谈就谈了许久,和宁钰一起在外头等待的人也开始扛不住疲惫,估计只是因为担心才想来看看穆冬海的情况,眼下既然能确认人没事,就同剩下的人道完别接连离开了。
宁钰和零星几个其他快递员还守在门外,发麻的脚尖提醒着时间流逝,心底的不安又一次油然而生,他回过神来,皱眉轻轻敲了敲紧闭的房门:“穆叔?小竹?你们聊得怎么样了?”
叩门的声响没有持续多久,屋内暖色的灯光一下子从打开的门缝中漏了出来。
穆安竹的脸色差得吓人,发红的眼睛还盖着层轻薄的水光,像是前不久才大哭了一场,她纵身拦住其他试图往屋内张望的人,蹙着眉严肃地朝宁钰一抬下巴,用带着浓厚鼻音的嗓音低声道。
“宁钰,我爸找你。”
门锁再一次落上,穆安竹已经低垂着头,沉默地走向了床尾角落。
宁钰收回拧动门栓的手,心中的担忧越发强烈,他看了眼一言不发的穆安竹,拧着眉朝铁架床边快步走去:“……叔?”
穆冬海的脸色比不久前更差了,他的视线常常停留在同一个位置,伴随着胸腔平缓的起伏,平静得像是一尊没什么生息的雕塑。
宁钰的心又一次被紧紧攥了起来,他转过身侧坐在穆冬海床头,强撑起一个笑容,俯下身在他眼前挥了挥手,不自觉放轻声音道:“穆叔,我来了。”
穆冬海几乎静止的视线稍稍回落,转向宁钰时才重新映出光亮:“小宁啊。”
他长叹出一口气,气息在呼吸间格外虚弱,宁钰生怕错过他细微的字眼,凑下脑袋重重地回应点头。
“基地的货拿到没有。”穆冬海缓了缓气,又接着开口,“虎子呢?”
宁钰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应道:“都找到了,虎哥他……碰到异化体了。”
“我知道了。”穆冬海偏过头,目光直直地向他看来,“这单还剩多少时间。”
“还、还有。”宁钰莫名感到一阵局促,像是突然被家长抓包做了坏事似的,小声应道,“……15个小时。”
穆冬海没有说话,神色却凝重而严肃。
宁钰张了张嘴,赶忙解释:“没事的穆叔,我算过时间来得及,路上我和李鸮轮着休息,不会用太久时间,而且你之前不也说超时……”
“宁钰!”
嘴里的话被骤然打断,宁钰的身体一僵,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没时间了。”
穆冬海嘶哑严厉的嗓音在房间里回荡,原本安静起伏的胸腔剧烈抽动起来,他怒睁着双眼,在宁钰和穆安竹匆忙的安抚下,才稍稍稳定下来。
疲惫一点点爬满他的声音,穆冬海紧皱起眉,竭力地咬字出声:“你能保证这一路什么问题都没有吗,你知不知道错过这一回,以后可能就都没机会了!”
“你找了十六年父母,吃了那么多苦头,好不容易有些眉目,结果就因为这一次耽搁前功尽弃,你甘心吗?!”
音调渐渐高涨,在又一次厉声质问后又重归寂静。
纱布与被单窸窣摩擦,他回过头望着吊顶沉默许久,才在安静到窒息的环境中再次开口。
“宁钰,你真的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吗。”
宁钰的拳头攥了又松,平时信手拈来的伶俐话语在此刻竟然荡然无存,他埋下头,咬牙道:“穆叔,可是你的伤……”
“老子好得很。”穆冬海抽声打断,“这点伤还不够老子塞牙缝的,以前带你们的时候什么伤没受过,等你下次回来,说不定早他妈好了,到时候驿站都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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