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一点点虚弱下去,那张发白的脸上又一次冒出薄汗,随着一声短促的沙声,他的头突然就倒向了另一侧。
“穆叔?!”“爸!”
穆冬海的呼吸急促且紊乱,气息微弱到几乎探查不到,宁钰倏地站起身,慌乱地迅速在屋里翻找起急救药剂。
穆安竹快步冲出房门,向门口守着的快递员们高声道:“快去喊之前急救的人来!”
她伸手又指向另一边:“你们几个去找血包和氧气,缺药就去附近营地借,不用管库存,这次所有的消耗都由驿站报销!”
那道声音铿锵有力,虽然还残留着哭腔鼻音,状态却比最开始镇定许多。
被喊来的急救人员步调匆匆,领头的几个快步冲入房间,即刻展开救援。
宁钰被森*晚*整*迫地腾出空位,只能焦急地站在屋外试图看清屋内的情况。
穆安竹的视线回转,拉起他的胳膊往外一拽:“还有你,去干你要做的事,快点上路!”
“不行!我不可能看着……”
“走!”穆安竹的声音骤然拔高,她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控,便大力地搓了把涨红的眼睛,缓声道,“你不用管这边,有我看着,老头和驿站都会没事的。”
她又拍了拍宁钰的肩膀:“不要让爸失望,快走吧。”
宁钰却根本迈不开脚,像是有无数藤蔓根茎缠绕着小腿,硬生生将他钉死在这片地面上。
他频频回头,想要再看看那个已经被人群簇拥起来的身影,后背却被穆安竹猛地往前一推。
“走!”
被迫扯开束缚的腿迈了起来,宁钰的脑袋只剩一团乱麻,摇晃的视野中连地面都开始震动,他只能机械性地摆动手脚,勉强在精神彻底崩断前,握住了卡罗拉的门把。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部,沿着气管反上来一股血腥味,他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凌乱,几缕被汗打湿的发丝垂在眼前,宁钰却根本没有心思去留意顾及。
车窗上短暂倒映出他有些狼狈的模样,一声仓促的咔嗒开门声后,车内的灯应声亮起。
李鸮的视线顺着感应灯的暖光望了过来,眉眼之间绕着一团迅速消散的倦意,看模样似乎是不久前还在休息。
宁钰看着李鸮,勉强笑着道歉道:“……不好意思,是不是打扰你了?”
李鸮没有接话,反倒注视着他的眼睛微微皱眉:“你怎么了?”
那声音依旧低沉平稳,带着股异常可靠的安心,像是只要大意一秒,就会不设防地把情绪全盘托出。
宁钰强逼自己垂下视线,生硬地摇了摇头:“……没什么,我没事。”
他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般匆匆拿起腰包,后退几步:“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然后我们出发去第一基地。”
宁钰逃也似的快步跑回驿站大厅,甚至连驾驶室的车门都没关,潜意识一直在叫嚷着让他快点逃离,逃离那些他不愿意面对的东西。
腰包被好好安置在吧台内侧,他甚至都不记得回去这段路的记忆,视野随着脑袋一点点抬起,他看见李鸮站在驾驶室外,胳膊搭着车门,正在夜色之中无声地望着自己。
“我没事,你不用……”
“你有事。”李鸮低声打断,不容他拒绝地朝副驾指了指,“上车。”
宁钰闷起头,原本想再挣扎一下的解释咽进了肚子,只能迈步绕到一侧,拉开车门坐上车。
引擎的轰鸣在连串点火后响起,李鸮推挡起步,打过方向盘时,侧眼看了宁钰一眼:“还没事?”
渐起的夜风从打开的车窗里涌来,凌乱地吹动宁钰前额的发丝,他的脑袋越埋越低,最后像是终于屈服妥协般,悄悄把话藏进了风声里。
“……有事。”
第33章 【修】 把你不想面对的,都交……
黑暗中亮着一道闪烁的红光, 计时器上的数字显示:13。
时间过去近两小时,载具绕开驿站外损毁的交接点,重新回到原本计划中的国道路线。
路段一路平缓, 除了偶有几只越界伸至地面的异化体, 视野中全是千篇一律被车灯打亮的青黑沥青。
宁钰靠在副驾驶上, 脑袋抵着座椅头枕,面朝着窗外快速后退的荒芜平原, 一言不发。
硕大的皎月寂静地挂在半空, 温和而疏离地照亮他侧来的半边脸庞, 月光盛在他低垂的眼底, 思绪纷乱的眸中却怎么都映不出天上那轮月亮。
焦虑和无助像无尽生长的荆棘枷锁, 遮天蔽日地缠绕、刺痛着他的大脑, 宁钰无法逃脱, 只能在一阵阵的懊悔中拼命挣扎。
他当然有事。
“我……是不是太拖后腿了。”
宁钰终于闷着嗓音开了口, 话音在风声里散得零碎。
他的情绪撕开了一道裂缝, 心里的不安与慌乱瞬间挤向细小的裂口, 不受控制地汩汩流出:“……我一直以为我能把所有事情都处得很好, 单子也好, 人际关系也好, 不管是好是坏,至少我觉得自己能给出一个不出错的答案。”
“所以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放在膝盖上的拳头紧攥,指甲死死地嵌入掌心, 他的眉头紧拧,视线直直地望向朦胧的荒原边际:“……为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没有你那么厉害, 我改变不了战况,可就算是去救人,我也没办法救下所有人, 我救不了他们,我只能、我只能……”
宁钰向前倾下身,抬起的小臂支在腿上,十指穿过层层发隙,颤抖着紧紧揪住了几绺头发。
“我只能看着他们被痛苦折磨,看着他们被战马打得遍体鳞伤……可我什么都帮不了,我阻止不了战火,我杀不完战马,我只能……这么看着。”
“……我尽力了,我真的已经竭尽全力了。”
声音越落越轻,他的心脏也随之越发收紧,源源不断的不安和焦虑冲击着大脑,智的细线绷到极致,像是随时都要断裂。
“我帮不了驿站,帮不了穆叔,甚至连小竹我都帮不上……我搭不上手,反而还添麻烦让他们来操心我的情况。”
升起的水汽再一次将视野填满,他几乎要把自己藏进手臂圈起的安全区里:“我到底在想什么,我明明可以做好,我明明应该处好的……”
“如果我更厉害一点,如果我能再强一点,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是不是大家就都能得救了?”
碎发垂在额前,挡住了月亮投来的光线,发红的眼睛藏在阴影下,酸涩地蓄起满满泪光。
肩膀抑制不住地轻微颤抖,宁钰只觉得脑袋昏沉,所有的懊悔与不甘顺着他低垂的后颈向上涌来,压得他又将头埋下几分:“我是不是……”
“不是。”
掌心带着体温覆过宁钰插在发间的手,轻轻揉了揉他低垂的头。
余下话语兀地卡在发干的嗓子中,宁钰的肩膀一僵,杂乱的思路还没清现状,头上那道短暂的温度就收了回去。
“我看得到。”李鸮重新握住方向盘,嗓音平稳而低沉,“你做得很好。”
“不要把错都往自己身上揽。”他看着远光灯下的路面,平静地陈述道,“战马的事你不用担心,候鸟已经在筹备剿灭计划了,时间不会太久。”
“在那之前,把你不想面对的所有麻烦。”
“都交给我。”
啪嗒。
超出容量的泪光悄然掉落,泪珠带走视野中模糊的水汽,在裤子上沁出一道道圆形的湿痕。
丢人。
宁钰腹诽着抿紧嘴唇,借着手臂拢起的阴影匆匆地眨了几次眼,趁水汽消散,便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顺势拿手背蹭干潮湿的眼眶。
李鸮没有看他,却了然道:“不用憋着,当我不存在。”
“……没憋着。”
莫名的波动撞开酸胀发紧的心脏,宁钰抬起手搓了把再次发酸的眼睛,好不容易收拾好的情绪险些又被李鸮一句话击碎。
见人状态开始回转,李鸮也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你这句话有待商榷,‘没事人’。”
宁钰这回完全接上他的脑回路,即便被揶揄的人是自己,一时间还是没绷住笑出了声。
发丝迎着灌入车内的风向后飘摇,宁钰抬起头,放任夜风卷走自己眼中的潮湿。
“以前,穆叔每回送单,我和穆安竹都坐在他后排的座位上。”
他托起下颌,视线飞向快速倒退的窗外。
“他那时候的名声比现在大多了,带着俩小孩横穿沃土区,还能安然无恙全身而退,当年的那群人只要看见他的车牌,都会喊他一声超人。”
李鸮没有出声打断,转过头静静地听着他讲述。
“现在想想其实也没说错,他一个人送着单,还能把我和小竹拉扯大,确实是超人。”
宁钰的眸光在月色下闪烁,眼底满是往昔的暖意。
“那时候的物资不比现在好拿,小孩子难免会营养不良,但穆叔总能变着法给我们带回来好东西。”
“小竹发育得早,我那会儿又只是瘦巴巴的一个,她仗着自己力气大,总爱逮着我欺负。”
回想起记忆里仍然清晰的场景,他不自觉地弯了弯眼:“不过后来我和她商量好了,平时的好处她让给我,如果她闯祸了要挨打,就让我替她来背这个锅。”
李鸮不解地蹙眉:“你怎么想的?”
“我小时候精着呢。”宁钰没有回头,声音却继续道,“当时我和她说,‘我不是你们家的小孩,穆叔就算要揍我也不会揍太狠。’她深信不疑,没多久就让我背了次锅。”
“所以你真背了。”
“……是啊。”他缓声眨了眨发涩的眼睛,发红的眼尾又沁出一片潮意。
“穆叔说,不管是不是亲生的,只要进了他家门就是他家小孩。之后就按亲生的待遇把我狠狠抽了一顿,小竹作为闯祸的主谋,还试图找人顶包,罪加一等。”
宁钰笑了一声,敛了敛湿润的眸光,回头望向驾驶位:“所以,不只是我爸妈,穆叔和小竹他们也是我的家人,我不想让他们失望。”
李鸮转过眼,视线迎着盈盈月色,无声地和他对视了片刻。
“李鸮,我也想谢谢你。”
宁钰没有挪开视线,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谢谢你能帮我,也谢谢你能跟我一起走这一趟。”
他说着说着把自己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把语气转了个弯:“虽然以后可能还会麻烦你很多次,但在你出手之前,我会尽力自己解决这些问题,争取不动用你这个作弊武器。”
李鸮看向他的目光一停,随后低笑着将视线转回了前方:“没事,不麻烦。”
这一声的音调太低,被风声吹进了夜空里,宁钰没太听清,偏过头又追问了一句:“你刚刚说什么了吗?”
“没什么。”李鸮打正方向盘,顺口道,“夸你省心。”
“是吗……”突如其来的夸奖撞得宁钰耳根发软,他故作不在意地回过头,随风把发红的耳根藏进发丝里。
天光在道路远处遥遥破开一道口,渐起的赤橙光辉从前往后,沿着沥青路洒过卡罗拉,又远远抛向来路的远方。
长时间的紧绷终于松懈,宁钰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昏睡过去的,他一觉醒来时天色已经透亮,计时器上的数字还剩7小时,按地图来看,再走小100公里就要进入第一基地的外层哨卡范围了。
应付哨卡的工作自然是交由宁钰来做更合适,眼看他的状态已经彻底调整完毕,两人便在进入净土区后停下车暂作休整。
候鸟给他们带上的东西不止军备和常规物资。
宁钰的眼睛还有些发红,看着手里那团漆黑狰狞的软块一阵发怵,他求助地看了看李鸮,又重新看向黑块:“……你说这是什么?”
“异化红薯,新品种。”李鸮毫无芥蒂地结束战斗,开了瓶水解释道,“老师怕量产的时候你吃不上,提前让鬣狗拿了点样品。”
“异化体还能吃?”宁钰皱着眉,学着他之前的手法拆了外层的软刺往嘴里一放。
甘甜的顺柔口感在嘴里化开,他皱起的眉头又瞬间松了开来。
“特殊培育过的才能吃,其他的你如果想试试也不是不行。”李鸮看着他变化的表情笑了笑,一拍车身示意上路,“之前的种子就是在筛新品种,他们培育稳定之后才能去量产种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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