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克内尔一下有些愣住,他触及体会过莱德的各种情绪,或喜悦或悲伤,但从未像现在这样,红发年轻人那双浅蓝色的眼像玻璃一样,在眼底碎得彻底。
就好像斯克内尔最初在那个夜晚见到的那样,在他们还是陌生人时莱德会那样望着自己,只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容不得他再说些什么,斯克内尔保证自己这辈子从没见过到达那么快的出租车,莱德就那样头也不回离开了洛斯托夫特。
甚至没机会享受旅行的戒断,斯克内尔就先陷入了意志的消沉。
他能很明确的说,自己的生活又回到了之前,平淡人生第二十八年,他的生活将继续被新闻、稿件和上司填满,不,或许过不了多久,自己就和地下室的打字工人一样被裁员了,有更先进的机器替代他。
毕竟这就是八十年代,UFO将和人类宇宙探索,仿生人肯定不会梦见时刻报。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斯克内尔回忆起自己和莱德第一次在公寓里的倾诉时刻,他那时终于能和一个人说出来他工作的压力和对现状的迷茫。
“如果你厌倦了伦敦,那你就是厌倦了生活,因为在伦敦,有生活可以给人一切”,如果说他已经厌倦了生活呢?因为过往的生活可没有给予斯克内尔另一颗彼此紧贴的心脏。
而莱德为之苦恼的误会将他从一潭死水中拉出来。
……
“可是,科尔,你只是想逃离原本的生活吧。你困于伦敦,而我只是一个由。”
这便是实情,莱德一针见血指出。
“你看,我们只不过离开它几百英里,再远的世界你也是能到达的。”
年轻人很敏锐,他有自己的答案。
莱德继续发问:“你是什么,科尔?”
斯克内尔并没想这会是个哲学问题。
“当然是,我就是我。”
他们是在争论,或者说争吵,不是面红耳赤的局面。
但莱德接下来的话让问题又回到了现实问题上,或许要归结为年纪更轻的人往往思虑颇多——
“不管是沃斯特小姐还是其他人也好,科林,你总喜欢她们那样子不是吗?我们再次相遇是因为你接受了莎拉的邀请,如果我没打搅,你会跳完舞后和她做吗?我甚至确信你会和沃斯特小姐谈一场跨国恋爱,你会的。”
“莱德,你不应该用没发生的事来假想,我是和你坦白过我没遇到你之前的经历和想法,但那已经不一样了,我遇到了你。”
“是的,你只是遇到了我,可事情是会发生的,等你一时的新鲜感过去,就会回到你的生活,你终究要离开。”
“莱德,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想我。如果是因为我在阿比盖尔面前的隐瞒,那我很诚恳对你道歉,往后我再不会对别人说有关你的事。”
斯克内尔看着莱德又重新展现出过于温煦的笑容来回应自己的道歉。
年轻人之前即使陷入误会也是独自承受不安,甚至为此而恐怕失去他,但眼下却可以说是在咄咄逼人了。
“你可以像尼基一样,受够了就离开,回到你的正轨。”
“你觉得我和奥德里奇是一样的人吗?莱德,你的想法就像小孩子一样!”
斯克内尔想自己的话的确激怒了莱德,对方面色嗔怒,眼眶的一圈也很快围上红色。
“没错,科林,我只是个二十岁的学生,比不上你这样年长的社会人士,但我能说我是什么,你能吗?”
“即喜欢男人又喜欢女人,我知道有这样的人,但我不确定你是怎样的,如果只是单纯因为我你远离了你的生活,那我很抱歉。”
“我是阻止不了你想要爱上什么人,但你不能嫌恶你的这一面,你在害怕什么?如果你不确定自己真的要和男人在一起,不如分开,我不想你到时回忆起我来只剩下恶心。”
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斯克内尔蜷在沙发里,以自己的身形是在别扭,但他不愿动弹,将那日发生的的争吵在自己的脑海中一遍遍复现。
“我没有害怕。”这是他在嘴硬。
“我只想爱你。”这听起来更像狡辩。
“我是……”他竟然在这种时刻都说不出口。
斯克内尔一向厌倦争吵,从本能上逃避冲突,一种贫穷滋生一种争吵,东区是一个贫穷集合体,争吵不过是一种生活习惯。
按东区的标准,莱德的语气甚至算不上吵架,只是,他们必须面对存在两人之间的矛盾。
按他的想假定,人之间的矛盾可以通过语言的交流寻求解决,而不是情绪上头后却置之不。
冷静过后再交谈。
但是事实上自从回到伦敦,斯克内尔没再试图找莱德,甚至拒接了几个莱德的电话。
这很过分,可他没办法给出莱德一个答案,他很害怕听见莱德的声音。
那日莱德对他说:“我亲爱的斯克内尔先生,有什么地方能困住一个人呢?你只是想因为我这个由逃离你在伦敦的生活吗?等你回到伦敦一切都不会改变。”
可他的生活的确因为莱德而改变了,一切不再那么无趣。
“你真正无法到达哪里?”莱德的手掌覆上斯克内尔的胸膛。
“是你的心。我们都被困在自己的心中。”
这也是莱德对他自己说的话,年轻人一下也显得落寞,摇摇头小声说着抱歉,然后主动亲吻了斯克内尔,无疑是个离别吻。
也许所有人都思考过我是什么这种有些无聊但深奥的问题,斯克内尔在意识到思考这问题只会陷入虚无之中就停止尝试,将自己投入工作或恋爱之中。
但当工作陷入某种循坏,而他的恋爱——他会因美好的感情而陷入爱河,但最后却得到她们对他无法真正爱上自己的遗憾而告终,他越想得到就越失望。
至于他的性向,他在确定自己对莱德的感情后便确信自己是社会二元性之外的人,是在几年前还被归为患上精神疾病的那类人。
斯克内尔还不至于不敢面对自己,但他的害怕也的确存在,恐惧如影随形,他做不到宣之于口。
而莱德关于斯克内尔被困住的论断也很正确,他不该自顾自将莱德视作逃避的凭依,就像莱德从不会把斯克内尔当作脱困的稻草。
……
无声度过思绪的几天后,斯克内尔终于鼓起勇气拨通了玛丽戈德的电话,他想莱德现在肯定在玛丽戈德庄园,自己需要道歉,一定和莱德坦诚自己的想法和困扰。
出乎意料,电话那头不是莱德,是另一位菲尔普斯,他告知莱德一早便去了伦敦。
斯克内尔挂断电话,他想很快就能见到莱德。
这时眼角瞥见今早的报纸,头条赫然是金融城的婚礼大事——奥德里奇先生的婚礼。
直到晚上也没等到门铃声,也没有电话铃声,斯克内尔又同玛丽戈德通了电话,那位菲尔普斯先生没有关于莱德的消息。
斯克内尔突然脱力跪在地毯上,一整日没有进食的胃在痉挛,脊背发凉。
“叮铃——”
“莱!”
“科林?是我。”
“妈妈?”
“怎么了吗?……没事就好,你上次手受伤的事我就不追究了,没想到你瞒我那么久,我会担心的。说回正事,正好趁着你休假,我们斯克内尔家得来个家庭聚会。这次你必须要来,我得亲眼看见你才安心。”
“我到时候会过去,妈妈。”
挂断电话,在人生过完二十八年之际,斯克内尔第一次觉得伦敦七月中的夜晚冷如冰窟。
第36章 出柜
我就是这种人!
斯克内尔照着后视镜,他的鼻血糊了整个下巴,好在没有血滴在他的衣服上,比起自己的鼻梁,他更心疼这件花了他大价钱定制的西装。
擦干净血迹后他意识到自己刚才出来的时候手上还端着一碟生日蛋糕,此刻正孤零零躺在副驾驶上,白色的奶油上有几处可疑的红点。
斯克内尔没有心情去管这是不是果酱,一口吞下了裹着奶油糖霜的“导火索”。
——
傍晚,斯克内尔家的主要成员都到达了北伦敦的妈妈家。
马修斯克内尔的妻子朱丽恩把所有孩子都叫了回来,虽然没说这次家庭聚会的主题,但大家都知道今天是她的小孙子帕特的七岁生日,这次应该也是为了给小孩子庆祝生日。
斯克内尔对前来迎接自己的妈妈露出笑容,他是拖着沉重的身子来这里的,几乎没有一点说话的力气。
莱德离开之后他实在太难过,可他不能表现出来,这会惹得朱丽恩担忧。
他到的时候克雷格和妻子贝拉已经到了,带着两个小家伙,十岁的姐姐辛蒂娅和弟弟帕特。
将生日礼物送给小帕特后,弟弟查走了进来。
他和查也很久没有见过了,令人惊喜的是,查是和他的女友拉耶洛一起来的。
拉耶洛有着深色皮肤,交谈中得知她是一个幼儿教师,虽然和查认识许久,但不久前他们才成为恋人。
“我确信我们再不可能是朋友了。”拉耶洛打趣道。
“所以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小拉的。”查双手捂心,十分夸张。
是在说分手后不能做朋友吗?斯克内尔被一下戳到了痛处,这不会是自己和莱德的结局。
紧接着,他在看到克罗尔后舒了一口气,幸好他的妹妹是一个人过来的,没有带上另一个造型奇异的朋友。
康妮是最后到的,她进来时还伴随着苏格兰场督察的威严,但在熟悉的环境中也不再那么严肃。
马修坐在餐桌一头逗小孩子,他平时不苟言笑,但在孩子们眼中是慈祥的祖父。
所有人到齐之后围着桌子坐下聊天,每个人都很期待这次晚餐,朱丽恩妈妈可是在东区厨艺比赛中获得过一等奖。
如果故事就像这样继续下去,这一定会是一段难忘的时光,家人相伴,其乐融融。
“……祝你生日快乐~小帕特~”
小帕特吹完蜡烛睁开眼,他先是愣住,突然指着生日蛋糕上的裱字哭喊:
“这不是我的名字!这不是我的蛋糕!”
“我叫帕特呜哇哇哇!!!”
所有人都看向了那个蛋糕,表面的巧克力酱淋了一行漂亮的花体字——生日快乐亚当。
哦不,斯克内尔心想,这次晚宴要糟糕了。
整个屋子只能听见帕特的哭声,他从马修怀里挣扎出来跑向了贝拉,在妈妈的怀中抽噎,他看上去伤心极了。
贝拉拍着帕特的背为小孩顺气,但所有人都能看见她高挑的眉毛更高高挑起,目光直指她对角坐着的朱丽恩。
“妈妈,我以为你肯定记得你小孙子的名字。”
朱丽恩看着蛋糕上的名字,才反应过来这是她亲自裱写的。
“亚当说他也要过生日。”
说完这话朱丽恩表现得失魂落魄,这些年她时常这样。
在几年前朱丽恩终于宣布要给那个离开人世的孩子取名字,所有人都以为那会是她心病的结束,但朱丽恩仍被深深牵绊,自从她的孩子都离家独立后,亚当就开始生活在这座屋子里。
贝拉听见朱丽恩说的话后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哈?”然后冲着克雷格喊。
“告诉你妈妈今天是帕特的生日!”
帕特仍在哭闹,拉耶洛实在不忍心见小孩子继续哭下去,便起身来到贝拉身边,示意她可以让自己安抚帕特。
但令拉耶洛尴尬的事发生了,贝拉竟然别过身没多看她一眼,克雷格替他的妻子说,不用劳烦她的帮助了,贝拉能自己照顾好帕特。
拉耶洛明显被伤害到了,她显然认为自己受到了歧视,又失落又生气地坐回她的位置。
她身边坐着查,见哥哥和贝拉这样对待自己的女朋友,一下子怒火中烧,提高了音量。
“拉耶洛可比带着有色眼镜的你们更加高尚!”
斯克内尔见克雷格因弟弟的顶撞瞬间变了脸色,知道如果自己不做些什么那今晚可别想吃上一顿晚餐了。
而且妈妈她……好吧,朱丽恩没有受到一点影响,仍沉浸在她的世界中,这让斯克内尔很难过。
斯克内尔挤出笑容,伸出双手。
“我们大家都为帕特准备了礼物呢,这当然是帕特的生日,对吧,我们的男子汉帕特。”
小帕特本来就哭累了,蛋糕对他的诱惑力肯定超过了他的专属名字,听见叔叔的话后就告诉妈妈他想吃蛋糕。
如果这样貌合神离完成一顿晚餐也可以,至少能填满肚子,但是一道天真的声音突兀响起。
“亚当是谁?”
辛蒂娅显然在一开始瞧见亚当的名字时就陷入了自己的思考,她完全没被刚才大人们的气势吓到。
“他在家里吗?”小女孩显然更想知道答案,大人总比小孩知道的多。
朱丽恩终于回过神来,和蔼的为孙女的两个问题作出回答。
“亚当他就在我们家呢,他是你爸爸最小的弟弟。”
话音刚落。
“啪!”克罗尔摔了刀叉。
“我想克雷格最小的妹妹是我,我才是哥哥姐姐们最小的妹妹。”
斯克内尔知道克罗尔是最讨厌亚当的那个,她认为明明自己才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可这十年来朱丽恩口中的最小的孩子,从来都是一个不存在她们生活中的虚构出的孩子。
康妮在斯克内尔想说话之前劝诫克罗尔不要用这样的语气对妈妈说话。
查却插嘴如果不是朱丽恩只心里想着她的亚当,忽视了克罗尔,自己也不会为了保护妹妹和东区的那些混账们打架进了青少年拘留所。
拉耶洛听到这时握紧了查的手。
斯克内尔听到查揭露伤疤后心下一紧,赶紧对查道歉:
“对不起,查,我那时没有照顾好你们。”
“科林,你不需要道歉,我知道你那时为了照顾家里甚至考虑退学。”他转而冲桌子那头的克雷格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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