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并不缺什么,他和陆母也没有远大到需要联姻的目标。可以说,家里的工作狂只有陆熠一人。眼下要不是他的身体和状态实在不允许,他恐怕已经不顾医嘱带病回到工作岗位了。
他这个儿子说好听了是自律有原则,说难听了就是无聊。喜欢不变的日子,和从一至终的目标。掌控欲也很强,面对超脱控制的事情,要不想出解决方案,要不提高自己,找出解决方案。
这性子跟他早年十足的像,也可能是他培养陆熠太过严厉。总之规律工作构成了陆熠二十多年的生活基调。爱情完全没机会进入他的规划。
所以之前的人全都壁。
眼下这位匹配度百分百的向导同陆熠,跟陆父陆母的相处模式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去。
陆父颇感头疼又无奈地得出结论,“按你想的来。既然要当同事,就要妥善处同事关系。”
陆母此时擦干眼泪,补充道,“要跟其他同事不一样,小熠。”
她也深知陆熠的性格,明白陆熠不善言辞,同时处人际关系偏冷漠,便说得更为细节,“他是能救你命的恩人,跟别的不同,你要温柔些,仔细些。而且向导性格多敏感,你说话要注意,平日多买些小礼物送给他,培养好同事关系。”
说着,陆母温温柔柔敲了敲陆熠的手臂。陆熠的面部表情有点复杂,但面对陆母,还是柔声屈服,“我知道了。”
待今天治疗结束,他会上星网看看向导多喜欢什么,买来送给这位新同事。
不过他和这位向导也不可太过亲近,让对方以为他好相处,拉近了两人的关系。
毕竟同其接触的本能反应过于失控。
陆母这才放心,又同陆父好生交代了两句,说好过几日待陆熠不吃流食了,嘱咐家里的阿姨烧陆熠爱吃的饭菜给他。
陆熠百般拒绝被忽视,最后只得到了两人亲昵的再见。
陆熠无可奈何地揉太阳穴。
算了,随他们吧。
病房陷入安静,只有仪器运作的声响。
陆熠的心情逐渐平静,躺下闭目养神。不多时,病房门再一次被推开。
来人的脚步声同陆熠熟悉的任何人都不同。很轻,像是猫咪踮起脚尖在走路,只有落地时的丁点声响。除此之外,还有塑料袋子细细摩擦的动静。
给他治疗还需要带什么东西?
陆熠眉头微皱,没吭声,只是他说不上是烦的,还是什么,心跳快了几拍。
这在心率仪的监察下格外明显。
“上将大人。”
来人开口了。柔柔弱弱的嗓音,有点沙哑。
陆熠惦记陆母的嘱咐,应道,“我在。”
虞吟咽了下口水。他从傅医生处得到了哨兵的状况,知晓陆熠双眼看不见东西,心里的紧张缓和了些,但在对方看过来时,还是绷直了后背。
和从玻璃框中一闪而过的柔和不同,太冰冷了。
虞吟心生恐惧,不由想到了有关陆熠的传闻,冷漠无情,恐怖的作战机器。
他要小心些,说话和做事都要过过脑子再行动。
虞吟谨慎地拉过玻璃窗口前的座椅,轻手轻脚的坐下。期间他的动静比来往病房的任何人都要小,但听在陆熠的耳朵中就是比其他所有人都明显。
陆熠的心跳又快了点,眉头皱得更紧。
窗口就在病床旁边,方才陆父陆母进入到了玻璃门内,坐的位置是病床的另一侧,在陆熠的安排下,另一侧专门用来接待客人,而紧挨病床的窗口专属于虞吟。
虞吟推开玻璃小窗,便能闻到哨兵身上的药味,感受柔软洁白的床被。
太近了,但好在有玻璃挡着。虞吟微不可查地松口气。
陆熠听到了,没做反应。只是沉默地用手臂寻找窗口,然后探出。
向导的精神丝线只需要碰到他即可,他怕虞吟来选,索性干脆用手腕。
虞吟正垂眸打量哨兵的手臂和手。
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哨兵,还是经常出现在各大新闻中的哨兵。
陆熠上将的手臂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强壮。小臂肌肉线条清晰,手腕内侧黛色的血管凸起,手掌也很大,虞吟的手放在下面的膝盖上,遥遥对比,小了一圈。
这种差距,显得陆熠更凶了。
虞吟不动声色地将包裹了纱布的手腕往袖口藏了藏。
“那,我开始了。”
虞吟轻声道。
他上午在白塔上了一节课,时间比较紧,由专门安排的老师给他辅导,仔细讲解了前期如何帮助哨兵梳破碎的精神世界。
像是游戏中的清扫者,很新颖的体验。
只是面对如此可怕的哨兵,虞吟没了新奇,只剩谨慎。
他不敢闭眼,尝试放出丝线,试了好几次,丝线才探出脑袋,紧贴着他蹭了蹭,才缓缓朝窗口处伸出的手臂摸去。
放轻松,虞吟想。
丝线临近哨兵的手腕了,虞吟大气不敢出,紧盯着,一鼓作气,丝线视死如归缠住了手腕。
触碰的瞬间,无机质的机械音突然炸开。
虞吟最害怕的意外还是发生了。
“嘀——”
“嘀————”
不停加快的心跳终于触碰到了心率仪的第一条警告标准均线,发出刺耳的温馨提示。
“心跳过快,请注意调整。”
陆熠搭在窗口的拳头猛地握成拳,青筋爆起,像是吃人的怪物。
第6章
陆熠厌恶超脱控制的事情。
从虞吟进入病房时,他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身体的不对劲。
他的精神世界已是一片废墟,但虞吟小心翼翼推门而入时,这片废墟发出震动的嗡鸣,顺延陆熠的四肢百骸涌向心脏。
陆熠看不见,导致听觉格外明* 显。
伴随虞吟逐渐靠近的脚步声的是他鼓噪的心跳。
噗通。
陆熠开始心烦。
但虞吟不知道,他拉开椅子坐下,细小的动作在陆熠的脑海中模拟出动态画面。明明没见过虞吟,陆熠的大脑却自动勾勒出一道身影。
陆熠讨厌这样。
他的身体,他的大脑试图脱离他的控制,偏向另一个人。
掌控不了。
失控。
陆熠平生最讨厌的两个字。
这时,虞吟开口了。他依旧不知陆熠的想法,但注到了哨兵紧皱的眉头,里面的烦躁清晰可见,令他的嗓音愈发小心,生怕说错一个字,“那,我开始了。”
听起来像个一捏就碎的脆弱素食动物,自然界中可以轻易捕捉食用的种类。
并不具有控制他的能力。
所以是他的本能在作怪?
陆熠反复得出如此结论,大脑飞快运转泛出疼痛,心跳也愈发急。
他像个烧火的煤炉,煤炭被烧开,炉上的热水壶咕咚冒泡,烫到跳脚,蒸汽顶动壶盖发出急促的吱吱声。
噗通。
噗通!
终于虞吟的精神丝线轻轻摸到他的手腕时,热水壶爆了。
吱呀!
陆熠的心脏顶替了大脑,在脑壳中剧烈跳动,震的他难以自控,发出少见的强硬命令,“出去。”
“嘀——”
“嘀————”
“心跳过快,请注意调整。”
“心跳过快,请注意调整!”
陆熠晃动脑袋,搁置在玻璃窗口处的手掌攥成拳,青筋凸起。
他的身体并没有想象中难受,但难以克制的感觉像是他的灵魂脱离了身体,陆熠不能接受。
他试图收回手臂。虞吟被他吓到,从座椅上弹起,慌乱到手足无措,试图寻找拯救措施,原本还有点红润的脸色都吓白了。
“上、上将大人。”
陆熠不想听到他讲话,除了让他的心跳更快外别无作用。
陆熠低声道,“闭嘴。”
他的声音犹如野兽低吼,虞吟翛然噤声。只是一双漂亮疲惫的眸子怎么也止不住湿润,眼泪在眼眶打转。
虞吟想要这份工作。
明明上一秒傅医生还在友好地教导他如何做,眼下就要被赶走了。
虞吟不想。
他捏紧双手,试图上前一步。
陆熠忽地看向他的方向。没有光点的眼睛是一滩深水,幽深的窒息感将虞吟捕捉,他动不了,身体内涌出本能的恐惧,其中还混杂一点微不可查的欣喜。
虞吟察觉不到,他僵在原地。
这时,按捺不住时刻观察病房的傅医生带领下属冲进,他们动作很快,边检查陆熠的状况便交流,“计划一失败,上将暂时无法同向导独处。”
“心率过高,情绪激动,身体也进入了兴奋状态。”
这样不行。
傅医生快速做出方案,他对僵直站在角落的虞吟招招手。
“小吟。”
傅医生亲近地似乎在喊同家的晚辈,没有任何责怪的意味。
虞吟手脚僵硬,本能地向傅医生靠拢。他比傅医生矮上一点,面容又年轻,当真像个孩子。
傅医生指了指玻璃窗口前的位置,那处虞吟方才坐过,还有余温,“来坐。”
虞吟的唇动了动,嗫嚅道,“可是...”
他抬眸,玻璃窗内的陆熠发出警告,但正如踏入病房前傅医生对他所说,在这最不用担心的便是自身安全。陆熠的病床做过改造,在适用普通哨兵的基础上增强了束缚能力,心率仪发出第一声警告时,他便被捆的结结实实。
完全无法伤害虞吟。
虞吟坐下了。他没扭捏,虽然上将看上去很讨厌他,但虞吟不能没有这份工作。
心跳声又加快了。
陆熠警惕地左右环视,他四肢动弹不得,只有脑袋还能通过四周的动静得到信息。
座椅被拉开的动静,一定是那个向导。
他又回来了。
陆熠发出抗拒的命令,他想远离向导,失控令他厌恶,失控令他兴奋。
“啊——”
“离开这。”
虞吟一颤,身旁的傅医生安慰道,“别怕。”
“你和上将是百分百的匹配度,他的身体并不抗拒你。放轻松,我们的目的是帮助上将清扫他的精神世界。”
“放松。”
虞吟闭上双眼,睫毛恐惧地轻颤,但依旧乖乖探出精神丝线。他的双手紧扣膝盖,下方的布料已经湿了一块。
“按照我教导的,寻找他的精神世界,避开外围散乱的精神力。”
虞吟照做。
丝线轻轻柔柔,没有重量,试探着摸到了玻璃窗,慢慢向内靠近。一步两步,陆熠挣扎的指尖近在咫尺,热量透过丝线极其明显得传递给虞吟。
虞吟咬紧唇,在陆熠的拒绝中,再一次视死如归地圈了上去。
“从这出去——”
“嘀————”
“心率过高!心率过高!”
噗通,噗通。
陆熠浑身轻颤。没有痛苦,是身体在本能地激动,全身血液滚烫,烫得他试图躬身。
偏偏他做不到。
陆熠目前又是个瞎子,对触碰敏锐到极致。手腕上毛茸茸轻飘飘的触感,他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团热乎乎的空气。
虞吟近在咫尺的呼吸打到了他的手心。
湿热。
还不等他生出反应,丝线越过血流,碰到了他震动不已的精神世界。
那处坍塌得不能再塌的废墟发出雀跃的嗡鸣,不经陆熠允许,接纳了虞吟的丝线。
一览无余。
红雾,泥潭,和浑身是伤的哨兵。
精神世界中的陆熠看得清,他直勾勾红着眼看这条细细瘦瘦的丝线,像是要把他吃掉。
“离开这。”陆熠警告。
丝线顿了顿,颤抖着摇摇头。
“我不会伤害您。”虞吟轻声说道,哨兵听力很好,陆熠上将听得到。
陆熠眉头紧皱,他又想恐吓,结果丝线瞬间撤到八百米远的地方,到了红雾边缘,小心冲他点点头。
像在说,我就在这。
陆熠一时没了话。
精神世界内的他也属于世界的一部分,眼下连自由活动的能力都没有,更别说健步如飞地跑过去将丝线赶走,能够稳稳坐在原地,不漏受伤的疲态已是陆熠尽力而为。
他无可奈何地死盯丝线,以防对方做出意料之外的事情。
同时,精神世界外,陆熠努力挣扎,试图从坚固到无法撼动的束缚带中挣脱。
傅医生见他这副模样于心不忍,偏开头,单手按住虞吟的肩膀。
只能靠他了。
陆熠再不情再不愿也只能如此。否则如他所愿,陆熠这个名字怕是要消失在联邦大众的视线中。
“唉。”傅医生叹气。
虞吟后背猛地打直,双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其实他也不好受,触碰哨兵的精神世界像是陷进了一团果冻,连气息中都是对方的味道。
血腥味。
呛人。可怕。
虞吟强忍着,在陆熠的眼神下用丝线颤巍巍地清红雾。这东西对他来说不堪一击,但数量众多,丝线勾勾绕绕半天只消失了一小块。倒是远处的陆熠面露难看,令虞吟愈发提心吊胆。
“您还好吗?”虞吟忍不住轻声问。
如果可以,他想提供更好的精神疗愈服务,工作重要。
陆熠的态度一如最初,不过这次沉默没说话。
虞吟摸不清,也不敢乱说话。
一时间,两人陷入诡异又默契的沉默。
寂静。
但陆熠的脑袋里却吵得要死。
许是进入精神世界的虞吟太过于专注,连旁边守候的傅医生都面露震惊,他望着不停发出警报的心率仪口舌有点发干。
“心率过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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