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啧。”时咎站在后面,发出轻微的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他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沉皑要去问这个操作人是怎么通过考核的?
沉皑转头看了一眼躺在进化舱里的少年,那个少年刚20岁,早些时候还有生命体质,现在则完全消失。在生命逝去的这短短时间里,他的模样发生了一些变化,从富有生命力的少年,变成脸上毫无血色的死物,紧接着,脸部的轮廓越来越柔和,最后变成了一个少女模样。
他生物褪形了,或许跟百年来的基因改造有关,有一部分人在死后会出现褪形现象,男人变女人,女人变小孩,但这种情况不多见。
沉皑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手轻轻覆盖上去,摸了摸她干枯的头发,又用温热的掌心盖住她的眼睛。
那是一种怜悯和悲痛。时咎突然感觉到了心脏骤缩,也跟着心痛起来。
他以为不会从沉皑的眼里看到情绪的,但那些心痛,确实又流淌了出来,无论是不自觉的,还是他认为此时该心痛。
这个人,到底是……
直到沉皑走到身边,时咎还在想事,沉皑侧过头对他说:“你在这做什么?不走?”
时咎回过神,对上了沉皑的眼睛,但现在又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走啊。”时咎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
沉皑在前面走得很快,时咎稍稍加快步伐才和他刚好一致,时咎侧头看着沉皑的头顶。
最多半个头的身高差,不至于全部差腿上吧?
时咎想到沉皑问沈向南是如何通过考核,觉得有些奇怪便问:“为什么要看那个人的资料?”
沉皑脚步没停,却也没回答,时咎没继续问,只觉得不太对,当时在掌权者大厅看到他们几个打架的时候就想问了,只是现在继续问,却显得不合时宜。
办公室里,记录员很快把资料送上来了,沉皑翻看着。
时咎跟着在办公室里踱步,绕着一圈一圈地走,但一点都没影响到沉皑,他像自带屏蔽场,能屏蔽一切他不想注意到的杂乱。
想了半天,时咎还是两只手拍上了书桌。
“喂,蓝眼睛的,我跟你说个事。”时咎说。
沉皑注意力依然在资料上,毫不在意地回答:“说。”
时咎走到沉皑旁边,背过身靠在桌沿边:“我突然想起个事情,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沉皑没打断他,于是时咎说:“我第一次梦到……我第一次来这的时候,也是在那个进化舱里,操作人刚好也是刚刚那个人,但是我被判定不合格所以应该是要被送去教化所。那是我第一次接触这里,很多事不了解所以没有关注也没有说,但是这段时间,你跟我说恩德诺文明的幸福度很高,自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我自己的体验也确实如此,但是……”
时咎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景,那是一个很大的房间,和今天见到的房间差不多,只是规格大一些,现在寻迹再回到那里,整件事就冲突起来了。
时咎继续道:“我当时还在昏迷,不过已经能听到他们说话了,只是他们不知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们当时在说……”
沈向南的声音:太多了,不太对劲。我去通知一下舟先生,你在这儿看好这些打过麻醉的人,你跟我一起。
江遂的声音:好。
那些雨后杂乱的泥泞纷至沓来,记忆涌出,时咎闭上眼,慢慢复刻着当时听到的声音:“需要处理的有37个人,有4个在没进入进化舱之前自杀了,有2个在进化过程中死亡。”
沉皑猛然顿下手里的动作,终于抬头看向时咎,眼里是不可置信,两个人的目光紧紧交织在一起,不躲不藏,静默到只能听见空气的流动。
随后,沉皑的眸子暗淡下来,他不自觉压低了嗓子,说:“时咎,这不好笑。”
“你以为我骗你?”时咎觉得这反而很好笑,他冷哼了一声。
沉皑只是看着他,没有发表看法。
“算了我跟你明说吧,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让你对周围人,特别是我的信任这么薄弱,但是我现在不想跟你藏着掖着,我没有动机做这些事,说这些事专门来骗你?搞笑,把我当什么人?我允许别人对我说谎,但是我不想对别人说谎,我不是舟之覆,没那么癫。”
沉皑看着他,深蓝色的眼睛里还有阳光的倒影,深沉得像望不到底的宁静。
时咎看上去很气馁,其中还有一些烦躁,但他很快就把这些东西淡化掉了。时咎想:是我忽然有了对他信任我的需求,所以才不爽,可我为什么需要他信任我?他不过是……
沉皑突然开口说:“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还在给自己做心理工作的时咎:“……啊?”
第16章 疑点重重
时咎讶异于他如此轻易能低头的道歉,原本以为,沉皑这样的人,即使真的有问题也不会承认,反正没人会忤逆他,就连自己的出现,应该也是意料之外的。
但沉皑的表情很快恢复正常,他放下手里的笔,想到时咎说的话,又眉头紧蹙。
一批人里不合格的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多达37人,超过10个都应该引起重视,但不合格不归他管,所以这个信息舟之覆应该是知道的,他没察觉不对?
“你也觉得有些过分了是吧?”时咎也揭过上个话题,他问,“所以你们判定不合格的标准是什么?”
沉皑说:“体内是否有潜在传染病病毒。”
“什么疾病?”
沉皑突然没说话,时咎也不说话,就等着,等到他觉得沉皑也许不会回答了,对方却突然又开口。
他声音有些沙哑说:“虚疑病。”
果然。
时咎刚想继续发问,沉皑站起来,打断了这个问话。
“你要出去?”于是时咎换了一个问题。
“嗯。”沉皑将资料放进抽屉,便要离开,但偏头看到依然靠在桌边的时咎,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还是淡淡地对他说,“没事别乱跑,累了就在我办公室休息,沙发抽出来可以当床,被子也在里面。”
说完他就走了,留时咎一脸惊异。
这个人,怎么每次都和想象中不一样?
时咎也不把自己当外人,真把沙发抽出来,刚要整理被子,就听见敲门声,没敲两声门就开了,外面露出舟之覆吓了一跳的表情。
舟之覆的伤基本恢复好了,又是那一副下巴抬到天上的表情,他没进来,只探头看了一眼办公室,惊讶地说:“沉皑不在?啊,你都住他办公室啦?”
时咎突然想起现在外面的传言,不想回答他。但舟之覆哪管别人的心思,他自顾自说道:“哇哦,大新闻啊!”
时咎哼了一声,冷漠嘲讽道:“哇哦,舟先生,你要是喜欢沉皑,找他发癫去,我没兴趣陪你玩。”
舟之覆眨眨眼,看向时咎,眯起眼睛笑,摆了个自以为风情万种的姿势。
时咎无意瞥他一眼,觉得可惜了。因为之前见舟之覆是他被打得满脸血的时候,看不清模样,现在再看,即使是匆匆扫一眼,也可以发现这个人长得确实很漂亮,轮廓分明但柔和,跟沉皑那种硬朗的线条不一样,而且五官精致,眼尾微微上扬,鼻子嘴巴都温婉,留着长发气质更中性一些。
但凡是个哑巴,时咎都会少翻他一个白眼。
接着舟之覆夹着声音说:“你在说什么?我不喜欢沉皑,我喜欢的是你呀!”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外面传来舟之覆似乎被打到鼻子的吃痛声,和他的大喊:“你也太凶了!”
办公室外面依然是阳光充足,广场上人很多,他们行色匆匆,有的人也从容不迫,幸福总是大于不安的。
沉皑站在掌权者办公室门外等了一忽儿,秦昼永出来了,他微微弯腰对沉皑说:“沉先生,掌权者请您进去。”
“嗯。”
掌权者办公室是一个普通的不大的地方,在掌权者大楼顶楼,从环落地窗可以看到整个文明中心以及城市的远处。大楼和旁边的文明科学研究院形成文明中心最高的两栋建筑,像一对双子塔,但科研院略微比这里还高一点。
办公室透亮,所有窗帘都拉开了,把整个房间都照得清清楚楚。
沉皑走进来,看到坐在办公桌边的人——一个六十岁左右、气闲若定的男人。
他看见是沉皑,竟也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沉默片刻,缓慢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找我。”
沉皑没有什么表情,只淡淡地直接说他要说的事:“第一是最近公民自杀率上升,第二是起源实验室进化死亡率和不合格率很高,前段时间,有一批人多达30多个,不合格的部分不归我管,舟之覆通知你了?”
男人的动作很慢,但每一个都非常有力,像餍足的猛虎,他点头,铿锵有力道:“说过。”
“为什么不查?”沉皑冷冷说。
男人看着沉皑,随即无奈地扯出一个笑容,摇摇头:“死亡与不合格,都是日常会发生的事,每次都要查,难道每天都派人去查吗?”
沉皑皱眉,刚刚冷漠的语气更冰了:“言威,你觉得正常?”
“怎么不正常?有时候高,有时候低,那是人,不是设定了固定数值的参数,有什么不正常?公民生活幸福就长寿,不幸福就会自杀。”
“另外公民进化成功的概率只是接近百分百,但不是完全百分百,所以几千几万个人里出现两个人失败,不正常吗?”言威的语气还是很轻松,他并没有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而沉皑双手则拍上了办公桌,发出剧烈的声响,他忍着怒气说:“言威!”
“你跟我发脾气也没用!”言威打断他的话。
气氛突然剑拔弩张,两个人谁也不肯让谁,言威的话让沉皑觉得难以置信的愤怒,而言威则是不怒自威,他慢悠悠说:“你就是想得太多,总是把本来不必要的事搞得所有人都不愉快。”
沉皑咬牙道:“你有没有想过虚疑病重来?”
“嘘。”言威阻止他说下去,“这种事你跟我发脾气说就算了,若是被公民听到……”
“公民有权利知道真相,如果你不查,我会亲自查。”
言威冷笑两声,随意道:“你查吧,总之你们姓沉的都是心怀苍生,也不管这掌权者位置上坐的是我还是你,不知道的以为你才是掌权者呢。”
沉皑深呼吸,没让自己继续愤怒,而是很快平静下来,他没有再多说什么,盯着眼前的中年人,转身就走,身后的人也没有做声,看着他离开,最后有些无奈地叹气。
沉皑走到门口,和迎面进来的舟之覆正好打了个照面。
“哟?”舟之覆吹口哨。
沉皑没理他,只是黑着脸从他旁边经过,结果经过的时候听到舟之覆在他耳边声音很小地说了一句:“你办公室里的小情人好辣,可不可以让给我?”
沉皑一拳就挥过去了。
刚刚恢复不久的脸很快肿了起来,舟之覆捂着疼得不行的侧脸向言威告状:“沉皑打我!”
言威看了他一眼,无语道:“是你出言不逊。”
舟之覆很生气:“我就看不得这些人对他恭恭敬敬的样子,不贱他两句我不舒服!”
言威叹气,把话题转开了:“沉皑问起不合格率和死亡率的事了,你自己去查一下、处理一下,数量是有些多了,能解决就解决掉,免得他总是打破砂锅问到底,麻烦。”
舟之覆冷哼,他说:“你知道他是个麻烦为什么不直接杀掉他?”
言威突然猛拍桌子,把舟之覆吓了一跳,他严厉道:“注意你的言辞!”
舟之覆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在言威看不到的地方翻了个白眼,阴阳道:“好好好是我的问题。反正沉皑才是你的亲儿子,他是被流放到起源实验室、纡尊降贵才和我平起平坐的看守者。”
言威不想跟他说话,没有一个省心的,他捂着额头指了指门。
“好,我滚。”舟之覆说。
与此同时,在文明中心外大城区走到第二家乐器店的时咎推门进入。
店里都是他不认识的乐器,文明的不同,对艺术的细节构造也有些许不同。
时咎问:“您好,请问有大提琴吗?”
提到这个,时咎就是一肚子火,不是愿望,是命令?知道的知道这是他的梦,不知道的,以为他是沉皑的黑奴。
店员从前台走过来,脸上是清淡的微笑,他说:“抱歉,您可以再说一遍吗?”
时咎重复:“有大提琴吗?”
店员露出疑惑的表情,不太确定地问:“不好意思,那个,大提琴,是什么?”
时咎愣在原地。
他去的第一家乐器店给出了同样的答案,但是第一家乐器店的老板看上去非常年轻,时咎怀有侥幸心理觉得,或许,可能,大概,有年轻人不知道大提琴?便想着换一家询问。
还是同样的答案,他们不知道大提琴是什么。
时咎抿唇,再次确认:“一种低音拉奏乐器,没有吗?”
店员觉得这位顾客的表情过于凝重,于是他说:“您稍等。”说完他转身去前台查资料。
时咎听着那噼里啪啦的键盘声,荧幕的光映在店员的脸上缓缓滑动。
片刻,店员直起身子说:“抱歉先生,您是不是记错了?没有大提琴这种乐器。”
恩德诺没有大提琴这种乐器,只有地球才存在。时咎最后还是跑了几家乐器店,但得出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时咎走在街上有些恍惚,一个不存在的东西,沉皑是怎么知道的?
沉皑匆忙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原以为时咎不在,但他竟然在沙发床上躺着。
沉皑问他:“你在干什么?”
见他回来,时咎翻身起来,朝他伸手:“通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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