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咎一边缓步往前走,一边思考。这样大容量的监狱存在本身也很匪夷所思,因为并不是什么遥远年代的建筑物,没有遥远到两百年前,而两百年之内,据他所知,是不会存在这么大犯罪量的,那么用罪犯进行某种实验,或许是重刑犯,岂不是半年一年开不了张?只有一种解释:这里关的不是罪犯。
可……这说不通。有人曾经在这里做过什么?
病房还算正常,但越往前走,越是令人无法理解。
跨过一个完全横在路中间的床垫,一个新的房间出现了,但它并不是什么看了让人舒服的房间:四五平米大,整个破烂水泥装修的正方形房间只有中间有一张看上去是铁做的沉重椅子,椅子扶手上自带着手铐,靠背顶上是一个圆形头部固定装置,座椅上是刚刚在路上就看到过的黑红污渍。
“这是什么啊。”何为颤抖着问,他觉得这个发展越来越超出他的思考范围了。
时咎走进去,拿手碰了下这张椅子,似乎是铁或者某种金属,他转身说:“应该是某种,看上去是某种,刑讯逼供的地方,或者脑部实验?电击?”
何为快走不动了,他一把将时咎从房间里拉出来,继续往前走。
他的牙齿打颤,抖得不知道是冷还是怕了:“怎么会有这种地方?”
时咎四周看了一圈,轻声说:“不知道。”
这种画面他只在游戏里见过,真实置身其中,那种绵密的细汗常留在后背。
微弱的脚步声伴随急促却不敢大声的呼吸。
再往前,更是触目惊心,依然是同样的房间,但这个房间的门口有一道拖出去足足两米长半米宽的黑红污渍,越靠近末端,越稀疏,好像曾经有人在这里被夺去大半条命,最后浑身是血毫无意识地被人从地上拖了出去。
紧接着的房间是一个纯白色软包房,看上去是禁闭室,四周都贴了隔音棉,人在里面将最大限度听到自己的心跳与血液流动,能看出来是纯白色软包,是因为这个房间的六个方向全溅满了那些污渍,偶尔有几处空隙,显得越发的纯白。
即使已经看不出来具体的颜色,也闻不到什么气味,何为还是往后退了好几步,快要呕吐般说:“我,我不行,不行了我不想再往前走了,回去吧,我真的要吐了。”光是在这里呆的时间长,都要被瘆出精神病了,他的后背全是汗。
时咎犹豫了一下,在考虑要不要返回,正要说话,远处传来了声音,他没出口的话瞬时吞回去,一把将何为的嘴捂住,往后一扯,两个人顺势躲进旁边这个全是污血的隔离间。
“嘘,有声音。”时咎轻声说。
声音不是从他们来的方向传来的,是另一边,很轻的一声,但他听到了。
时咎屏住呼吸,也不管手心里有没有汗,先捂着何为不让他发出声音。
何为似乎是吓软了,他眼睛瞪得满是红血丝,他无力挣扎了好几下,很久才冷静下来,时咎放开手。
何为感觉全身没劲,他很想找个地方靠着缓解一下他快速的心跳,可他并不能倚靠在这里的任何地方,只能强打起精神站直,贴着时咎,用口型问:“什么声音?”
时咎微微摇头。
没听清,只是“噔噔”两声,像某种脚步声,在看不见尽头的走廊深处响了两声便安静下来。
但在这种地方,这个时间的脚步声……最开始他醒来的时候,天还是墨水般黑,估摸可能两三点,那么现在也许在五六点。
这监狱所在的地方本就是荒郊野岭,已经很适合闹鬼了。声音不来自于他们来的方向,也就是说,这个监狱还有别人?会不会是来自被各自隔离的A区或C区?
两个人躲在这个房间的角落里,何为感觉胃酸一股一股往上涌,每次马上要吐出来又憋回去,等了很久,好像再没有出现什么声音,刚刚似乎是错觉。
“我受不了了。”何为用气声说,“你是不是听错了?这里怎么可能……”
“噔噔噔。”连续三声,这下何为也听到了,他的脸色“唰”的比刚刚更惨白,几乎毫无血色,他紧闭着嘴,这下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了。
接着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像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唇齿音,但是这些声音经过幽深的走廊,被混响绕了一遍又一遍,形成了格外像恶灵低语的错觉。
时咎也尽可能的屏住呼吸,静静听着那些声音在不知道何处响起。他的额角流下一滴汗。
时咎不太相信确切的鬼神,他想或许有,但一定是以另一种方式存在,而不是肉眼就完全能辨别的实体,所以进鬼屋、走夜路,他都不怕,但自从有了这个连续做的梦,他的某些想法动摇了。
时咎紧张地吞下口水,喉头的异样让他不自觉抬手捏紧了脖子上的东西。
以前戴过一段时间佛像,紧张的时候会捏着佛像祈祷,现在只能捏着曾经让他耻辱的夺命环,但此时的夺命环反而让他没那么惊悚了。
那些声音越来越近,但越近,越听上去不对劲,那种声音不是一个人能发出的,好像是某种脚步声在整齐地走,一会儿又杂乱,一会儿又整齐,混响逐渐减弱,那脚步声就明晰起来。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高度紧张让时咎的的血全往脑门上涌,而手脚冰凉。
“好像,阴兵过境。”何为轻悄悄地说,时咎立刻对他做了一个食指闭嘴的手势。
但来不及了,何为闭嘴后,那些脚步突然在他们附近停下了。
时咎冷汗直接下来了,他没有应付过这种情况,若是真有什么妖魔鬼怪三长两短,最怕他在这个时候惊醒了,他醒了相安无事,那何为呢?
于是时咎打算自己出去探一下,假装只有他一个人。他无声轻轻拍了拍何为,靠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在这别动。”
何为疯狂摇头,然而时咎和没看见一样,往外挪了一些,慢慢地、非常谨慎地从角落一步一步挪到门口,想去看一下外面到底是真的有什么东西,还是某种声学效应导致他们错误地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他从来没走过这么小心的路,两米几乎挪了快一分钟,再屏住呼吸以最隐蔽的姿势往这间禁闭室的门外探了一点,然而他连眼睛都还没露出去,一把枪便顶到了他的额角,时咎浑身动作一滞。
“等你很久了。”
一个冰冷的女声响起。
然而听到这个女声,时咎跟如获大赦一样长长松了一口气:是人的声音。
紧接着,时咎又觉得这音色……
反应过来的时咎直接从门里走出来,在微弱的光线里对上了眼前人的眼睛,他看到她身后还有好些人。
是季水风。
季水风也愣了,拿枪的手顿了两秒,没放下来,她不确定地问:“你……?”
“时咎。”他报出名字。
于是季水风收起枪,皱着眉头不太相信地问:“你怎么在这儿?”她的重音在“这儿”。
时咎叹气,转头轻声喊:“何为,出来吧,不是鬼,是我朋友。”
过了好一会儿,禁闭室里才慢慢伸了个半个脑袋出来,看到眼前的情况,他愣了一下,好像确认外面真的是人后,箭步一冲就冲到了时咎身后,看起来是在那个房间忍得一秒都忍不下去了。
时咎简单向季水风描述了一下他来这里的原因,以及逃到这个秘密通道的原因,听完季水风和她身后跟着的好几个人都不可置信。
季水风震惊地说:“你说的是真的?”
“嗯,现在回去,要么他们杀完了,要么就是杀完了。”时咎抛了个双关语,却听得在场的人面面相觑。
“这怎么可能?”后面有人问。
时咎淡淡答道:“对,我也觉得不可能,所以才跑到这里来冷静冷静。”
时咎问季水风在这里的原因。
季水风告知他,她本是负责转运的其中一员,但她在一个街区一个街区看着巴士离开时,意外看到了一个自杀在街上的男人,而那个男人正是她前不久巡查接触过的人。本着对公民负责的心,季水风迅速联系了季山月和安全管理中心,收拾东西乘坐最近的一辆巴士走了,凑巧也来到了这个地方。
然而她们的情况和时咎他们完全相反,他们关的是A区,在另一栋楼,相隔甚远,但他们里只有两个是未成年人,所以几乎所有人都井然有序。
不幸的是没两天便有人发病,开始尖叫奔跑说有鬼,她们齐心协力绑了人,但这样不是办法,发病的人越来越多,绑也绑不住了,所以刚好在这一天,突然又有两个人发病的时候,她找到这个密道,救不了更多人,只能带着还健康的人下来企图找找别的出口,让已经疯狂的人在上面自行解决,除此之外,没有发生任何人祸。
她们来的时候就没二十个人,到目前一共差不多还有十个人,所以走在这种瘆人的地方觉得倒也还好。
时咎默念着:“也就是说,我们来的时候看到这个区域三栋牢房,分AB区,或许最后一栋是C区,地面上独立三栋,地下却通过这个医院连接在一起。”
时咎向季水风简单说了刚刚一路过来的情况,季水风的脸色很难看,她走进刚刚时咎何为躲的这个禁闭室观察了一圈又走出来,说:“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从来没有听说过,但是我们刚刚路过了的房间,确实有实验室,看上去像某种生化实验室或者人体实验室,有器皿和手术台,还有化学物质陈列表,只是都是空的。”
她一说,所有人都不开口了,好像回忆起了不愿意回忆的东西。
季水风从包里拿了一个满是灰尘的笔记本出来递给时咎。
“这是?”时咎问。
“刚刚在一个实验室上锁的柜子里找到的,嗯……我们搜刮了一下,没有什么太多有用的东西,就是废弃实验器材,只有那一个柜子上了锁,我暴力打开的,里面就是这个本子,我想或许是什么值得研究的东西,你看上面有字,但这里面光线太暗,所以我想拿出去的时候再看。”
时咎翻了一下,确实能看到泛黄的书页上写了些什么,但似乎只有前几页有,最后一页留了些污渍,再后面就没有文字了。
无论如何,他们现在要做的还是要出去,几个人不太相信一群未成年人会做出这些事,便提议往B区出去。
第38章 黑蚂蚁(七)迷影重重……
整个医院和实验室似乎就是一条巨型的长虫, 匍匐爬在地下,没有拐角也没有错综复杂的结构,两波人下来都没有走过分岔, 直直从两端往中间走然后遇到。
这回知道了这下面就是瘆人了些,并没有什么妖魔鬼怪的何为也放松很多。十多个人大概都知道这下面的情况, 往回走的时候速度加快不少。
后面有人在声音很小的聊天,季水风和时咎走在最前面, 突然季水风开口轻声说:“我有时候不太懂掌权者们的决定。”
时咎侧过头看她,没说话, 等她继续。
于是季水风接着说:“已经有发病症状的人是单独的隔离对象, 接触过发病的人, 比如我们,是另外的隔离对象, 可如果我们之中有的人被感染了, 有的虽然接触过却并没有感染,但因为这样的集中隔离反而让那些没感染的人感染了……他们不可能想不到, 但还是这样做了, 就像是……”
“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时咎接道。
季水风:“……嗯。”
季水风往后看了一眼, 确认没人掉队,他们也都各自在聊自己的,于是压低声音非常小声地说:“我不知道沉皑有没有告诉过你,起源进化以前是没有舟之覆这个职位的。”
时咎轻轻“嗯?”了一声, 他摇头, 沉皑很少主动向他提起有关文明中心的一切内幕, 除非自己主动问,而有时候就算他主动问,不到必要的时候沉皑也不会说, 他感觉沉皑并不是很想让自己知道太多关于文明中心的事。
季水风继续小声说:“以前的起源进化,所有人都可以申请排队,并没有检测合格不合格一说,不过那个时候的进化成功率确实没有现在高,如果失败极有可能导致脑死亡。言威成为掌权者后,也就是在我任职安全管理中心的前些年,开始有了合格与不合格的区别,不合格的人大部分原因其实是体内有虚疑病病毒,所以这些人会被运输到教化所进行改造。我始终不明白,言威好像很怕虚疑病,到这次的爆发,我更确定他很害怕这种病毒,以至于想把一切有可能的感染者直接扼杀。”
脚步声淹没了她大部分的声音,除了时咎,其他人放松聊天谁也没人关注他俩,就连何为也走到后面和他们打成一团了。
时咎皱着眉头,目光始终注意自己的脚下,他说:“你的意思是,他对这种病毒的害怕程度超过了常规?但是我看来这完全说得过去,他是掌权者,他得对他的公民负责,那么他担心这种病毒对公民的危害,刚好又发现体内携带虚疑病病毒的人进化的失败率更高,所以增加了检测,那这之后的成功率……”
“接近百分之百。”季水风笃定道,“所以这么看来,这并不算一件特别糟的事,但问题是,如果他真的爱他所有的公民,为什么会宁愿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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