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咎给出了一个非常直接的回答:“那他就是不爱啊,或者没那么爱。但是这个病谁都有可能感染,包括他自己,所以除掉所有的可能性,留下健康的人,省事、方便。”
季水风觉得言威的心思太深,所以一直在猜测更不可能的可能,时咎说的这种可能性她从来没有考虑过,当下听到,只能浅浅应答一声,脑海里不断思考,但她想不到那么直接的回答,所以也暂时保留了这种说法。
她紧接着说:“你这么说的话,也不是一点可能没有,他只是想扼杀掉这种病毒发病的一切可能性,而成人礼是每个人一定会参加的,在成人礼的时候就把这种可能性给排除出去,送到教化所,其实也是某种意义上的隔离。原本就这么处理也能够风平浪静,但是大半年前……”
季水风一提,时咎突然想起了这件事,那会儿他刚刚来这个世界并没有和这里产生什么链接,所以也就没太在乎。他来的第一天就在起源实验室的大屏幕上看到过一则新闻:数支病毒标本失窃。
时咎大概知道他们的运作机制是什么:虚疑病是恩德诺的原生疾病,起源于战争,后来战争结束了,这个病毒也聪明地蛰伏下来,只藏在一部分人体内一代代传给后世。虽然它不一定会攻击人的免疫系统,有的人也许一生不发病,但它会阻碍大脑进化,所以在进化前一旦发现便会被送往教化所。
成功进化后的成年人,体内应该是没有这个病毒的。
“你的意思是这场瘟疫爆发跟标本失窃有关,有人拿了标本研发出同样的病毒然后扩散。”时咎把声音压得非常低,以保证绝无可能有第三个人听到。
季水风抿着唇,好像不太愿意承认这件事,但片刻还是为不可察地点点头:“我不太愿意相信恩德诺有这样的人存在,但从刚有苗头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了。那个地方防护等级很高,派遣的安保也是专训出身,那天值班的两个安保都死了,也没有监控,我……我们查不到那个人一点信息。”
“一个非文明中心的、能力很强的人。”时咎说了他的猜测,他看见季水风也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
她说:“其实不是查不到任何信息,而是每次查到一点,就断了,每条路都是死路。”
时咎骇然,他不太确定地说:“是有人故意不让你们查?”
然而季水风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她想到过这个可能,又很快否定了。
安全管理中心是文明中心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她又是这里的最高管理,如果她想查,几乎没有可能遇到阻碍,除非这个阻碍来自更高的权力部分——掌权者大楼,然而看他们对这个病的忌惮,不可能做出这么自相矛盾的事,明明一直小心防御,又自找麻烦?
不可能,这毫无逻辑。所以时咎说的这种可能性才是最大的:一个不存在于文明中心,但能力超常的人。若是在文明中心之外真的有这样的人,一个可以避开所有眼目来回于文明中心、还可以轻而易举掐断他们侦察后路的人,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他们走到B区下来的地方的时候,已经听不到上面一丁点的声音了,时咎拉开那道生锈的铁门,季水风扶着让后面的人都进来。
何为走到时咎旁边,小声说:“好像结束了,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
时咎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接着回头和季水风对上眼神,他看见季水风轻轻点头,于是他手撑着上面的地板,用力将那张铁圆桌整个翻出去,“哐”一声,阳光瞬间就照了进来,一起进来的还有被圆桌卷起的灰尘,在那一道孤有的光线里流动。
时咎往上走了两步,刚要能看到上面的情景,一声破空声出现在耳边,时咎当下心一凉,来不及反应直接用手去挡,剧痛便从小臂上传来。
他心里骂一声,翻身跳上去迎着刀尖一脚踹了出去。
一个身影摔倒在地,又迅速爬起来,继续抓着刀朝时咎奔过来。
季水风听到声音立刻翻出来,在第二刀下来的时候毫不留情抓住那个人的手腕,狠狠一折。
“咔嚓。”
“叮。”
“啊!!”
骨头碎裂、刀落地、痛叫,同时响起。
季水风踢到他的膝盖,迫使偷袭的人跪下,反剪双手让他无法动弹,接着她便呼吸完全停滞住了。
时咎也愣住了,一身的血也几乎无法流动。后面跟上来的人,一个一个,走出那个楼梯,见到了阳光,却纷纷就在那驻足脚步,没人说话,没人反应。
空气静止。
整个B区监狱的空间里全是尸体,倒在地上的,趴在铁圆桌上的,卡在楼梯上的,悬吊在二楼扶杆上探出半截身子的,血腥味浓得令人作呕。
直到何为“呕”的一声,他蹲下去吐了出来。
后面的人全是无法相信的骇然。
季水风喃喃出声:“这,怎么可能?”
她惊骇的思绪被前面一阵疯癫的笑声拉了回来,却听见是正被她束缚着的这个人发出来的。
时咎看向那个人,愣了一下,是凌超建,他还活着,最后一个,唯一一个。
凌超建大声颤抖地笑,笑声在这个空间和这个场景里显得格外惨烈,他低头,眼睛向上翻盯着时咎与何为说:“他们都死了,我杀的,我找不到你们,你们去哪啦?”
何为没忍住又吐了。
时咎没理他,季水风则一记手刀让他晕了过去,顺势把他放在地上。
“嗒。”轻轻的水滴声,时咎这才反应过来,他的胳膊在流血。
这孩子,人不大,下手真狠。兴许是处于疯癫一晚上,要提防其他人的杀戮,也要主动出击让自己不置于危险之地,整个夜晚的惨叫和鲜血,他的精神也摇摇欲坠随时要崩塌,但他居然还保有那么一丝的理智,在监狱里和这些尸体不知道一起共处多久,就为了他等他们出来。
何为脸色惨白地过来,他就像个医疗兵,肩负起了治疗的一切作用。他慌忙又给时咎消毒止血包扎,并对他说:“这是最后一点止血棉了,下次得离开这儿才能换药。”
“谢了。”时咎说。
包扎完,时咎站起来慢慢绕着这尸横遍野的监狱,强忍着剧烈想吐的冲动,一步一步徘徊、观察这些小孩。
每个人的伤口都不一样,有的在头上,可能是被重物击打,有的则是被捅死,无一例外,死状惨烈。
很难想象这些都是文明的未来,这迫使时咎不得不再次想起那件事——如果人心本是恶,人们应该选择长远的进步还是物理性进化?各自会导向什么结果?
走到里面,时咎突然顿住脚步,他看到不同寻常的东西。
他抬头,往四周望了望,看到季水风也在一具尸体前停下了,于是他走过去,发现季水风注视的那具尸体有和他刚刚注意到的有一样的特征。
时咎仔细回忆起这二十天,不确定道:“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人带了火机之类的物品进来。”
——有的人是被烧死的。
虽然烧伤面积不大,致死原因也不一定就是烧死,但确实有明显灼烧痕迹。
再绕一圈,发现好几个小孩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燃烧的迹象,在二楼最里的小房间,有一个人被烧得面目全非。
昨晚对于这里的未成年人来说,到底是怎样一个夜晚。
季水风拿出手机,严肃道:“我联系一下安全管理中心。”
时咎突然反应过来:“等等,你能联系别人?”
季水风奇怪看了他一眼:“能啊,前两天就联系了,我给言威打了电话,他说集中隔离会发生这种事很正常,第三十一天会派人来接的,但这里已经不是正常的范畴了,所以我得申请提前回去。”
时咎眨眨眼。
季水风感觉有些不理解:“怎么了?”
时咎走到她旁边,伸出没受伤的手:“我一直没有手机联系外界,可以借你手机打个电话吗?”
季水风愣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他要做什么,直接把手机扔给了他,并说:“前段时间沉皑给我打过电话问你,我说我不知道。”
时咎微微点头,拿着手机出去了。她看着时咎推门出去的背影,奇怪嘀咕道:“为什么要出去打?”
吐够了的何为终于脸色惨白地靠过来,听到季水风的话,虚弱地说:“给他爱人打电话不想被人听到吧,吵个架吵到二十天没联系,可能想说点什么。”
“爱人?!吵架?!”季水风满脑子问号提取了两个关键词,等等,他不是给沉皑打电话吗?还是说他们这么快?!
门外也有两具小孩的尸体。时咎走到相对干净的另一边,迅速从季水风的通讯记录里找到沉皑,便拨了过去。
希望他没有在忙了,希望不会打扰到他,希望他不会看到是季水风的电话以为有什么事而耽误到他。
电话响了很久,响到时咎觉得他真的在忙,准备挂掉的时候那边接起来了。
“有消息了?”沉皑开头第一句话就问。
时咎一下不知道如何回答,感觉他们好像有什么工作上的往来,但听到沉皑熟悉的声音,时咎竟觉得久违地松了一口气,第一次觉得他的声音如此低沉磁性好听,算了打扰就打扰吧,大不了挨几个冷脸。
于是时咎慢吞吞地开口:“啊,不好意思,那个,是我。”
第39章 拿手好戏:连骗带演……
对方沉默了好一会儿, 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时咎?”
“是的。”他厚着脸皮回答。
结果又是一阵沉默,这个沉默让时咎觉得电话对面这人肯定不忙,不然不会这么拖时间。
彼此都不说话的这几秒里, 时咎听到了电话那头的呼吸声,那边好像很安静, 所以呼吸声格外清晰,非常缓慢的呼吸, 像是只有刻意控制才能有如此缓慢的感觉。
那一瞬间,时咎又想到了最开始的日子里, 他靠在沉皑胸膛听到的那一声声心跳了。
时咎正要张口, 沉默被对方先打破了, 沉皑说:“你在哪?”
时咎张望四周,努力想描述这个地方, 然而他看着这荒芜的一切, 张着嘴想了半天,说:“我也不知道这是哪, 可能季水风知道, 我把电话还给她, 让她跟你说?”
“嗯。”沉皑清清浅浅一声。
时咎推门进去把手机又给了季水风,但是他怎么感觉,季水风看他的眼神不太对?
不仅如此,怎么连何为的眼神也?
他不就出去几分钟, 发生什么了?
小巴士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那辆车徐徐停在栅栏外。
一直坐在监狱外面等了大半天、昏昏欲睡的人都纷纷站起来, 迫不及待等着上车回到熟悉的城市。
时咎也慢慢站起来,在这儿等得太久,没人想在楼房里呆着, 便都只在外面的土地上坐着,吹着风晒着太阳,总觉得要睡着,却又一直悬着心放不下。
也许是长时间的恶劣环境,接近二十四小时没有休息和惊吓,没有人说话,大家都缄默着,看着从文明里来的车,就像来自家乡的问候,令人感动悸动。
那辆车停稳后,门被慢慢打开,下来的第一个就是沉皑。
时咎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只能被自己察觉的微笑,一瞬间又消失。
久违的人啊,久违的安心。产生这种心情的时咎突然察觉自己有些奇怪,但也并不是不能理解——沉皑是他在这个世界最亲近的连接,不管是仇敌时期,还是朋友时期。
长期相处,那种熟悉感就是安全感。
还是一身黑,沉皑从车里下来,鞋子踩在这片土地上,面无表情地用眼神示意司机,于是司机立刻下来打开栅栏的锁。
黄昏时候的太阳特别灼人,橘黄色的光斜向拉长了所有遮挡物的影子。
时咎像他来时一样,走在人群最末尾。
何为也跟着他,在一片只能听见脚步声的窸窣里,长叹一口气,轻轻对他说了一句:“终于可以回去了。”
终于可以离开二十天的提心吊胆,也让昨晚的记忆蒙尘。
两个人走得有些近,想同时通过栅栏门必须紧挨着。
鞋踏在松软的土地上,走一步便带一些泥出来,但此时并没有人想带走这里的任何东西,连枯草也全部被从身上拨开。
何为觉得时咎这个人完全不像未成年,他随时都很镇定,以至于让人感到安全,是个不错的朋友,于是何为侧过头,问他:“对了,你住哪一栋?等虚疑病好转,我来找你玩。”
时咎沉吟片刻,说:“我不住那,给我个联系方式,有时间找你。”
“好啊,回头我带你去骑马、射箭,或者如果你对枪也感兴趣?”
“可以。”
何为对他笑。
穿过最外围的栅栏,前面的人有序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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