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咎看到沉皑站在上车的地方,他就在那笔直地站着,蓝色眼睛扫着每一个走出来的人,直到目光落在时咎身上,又云淡风轻地挪到何为身上。
他的嘴角微微往下拉着,看上去是面无表情,但时咎觉得他不高兴。
何为走在前面先上车,上车前看了一眼沉皑,顿了一下,小声叫道:“沉先生。”
沉皑瞥他一眼,淡漠道:“嗯。”
他的眼神很快又转回时咎这里,看到时咎靠近,便依然用那样的语气问他:“你的腿怎么了?”
时咎一下没反应过来,他都快忘了小腿受伤的事,还是何为答得快,他抢答说:“他之前被文明中心的人开枪打到过小腿,但是现在早就结痂了,没什么大碍。”
沉皑看着时咎的小腿,看他这走过来除了有些轻微的姿势不自然,确实也没什么别的问题,又皱眉问:“你的手?”
何为再次抢答:“早上出来的时候被一个疯子不小心伤到的,我已经给他包扎好了。”
这个疯子在前面已经上车了。
沉皑的目光一直盯着时咎,一眼也没有看何为,但连续两次被回答后,他不再问了,只短促地说了一个字:“哦。”
时咎感觉他真的不太高兴。
沉皑最后一个上车后,门在后面被关上。
前排已经坐满,后排空很多,何为坐在很后排,见时咎来了便朝他挥手:“十九,这儿!”
时咎看了他一眼,走到他旁边时对他说:“我有点累,我去最后一排躺着。”
“那行。”何为答到。
时咎是真的觉得很累,他走到最后一排,想像来的时候一样一个人横躺五个位置,然后他看见沉皑走近,就在倒数第二排坐下来,直视着前方,没说话,也没问他,什么都没问,好像对他这二十天的来龙去脉完全不好奇,好像跟他这个人本身也不熟。
他不好奇,那时咎就好奇了。他临时改变主意,现在他不想在最后一排独自躺平睡觉了,他有点想搞事情。
于是他在巴士起步的一瞬间往前走一步,利用起步时的重心不稳顺势从后面的阶梯“滑”了下来,滑到沉皑旁边,捂着腿有些痛苦地说:“啊,我的腿……”
沉皑没理他。
时咎继续装龇牙咧嘴:“好痛,动不了了,喂,你能不能坐进去,我要坐这儿。”
他指着此时沉皑坐的地方,而忽略了前后左右都完全空置的座位。
无比拙劣的演技。
离他们不远的何为听到时咎的声音转过头,有些担心地问:“你又扯到伤口了吗?需要帮忙吗?”
时咎连忙摆手。
“哦好,有问题叫我。”何为转头回去。
时咎站在狭窄过道上,手把着椅背,身体随着车的行进摇摆,甚至颇有站不稳随时要摔下去的预兆。
他急促地呼吸,咬着牙小声说:“真的,真的很痛啊,有没有好心人给我让个座?”
没人理他,他说的话在周围有一摞空位的情况下显得异常讽刺。
可能还是演得不够用力。
时咎抬起一条腿,这回连手也放开了——一个一定会倒下去的姿势。
两秒后,巴士行进过一个泥坑,整个车身剧烈抖动一下,时咎得愿所偿没站稳整个人往前倒去。
“啊。”他轻飘飘地低呼一声,虽然有点紧张,虽然不用叫出来,但还是要演一下。
那一瞬间,时咎脑子里闪过了两种可能:一,沉皑搭理他了,顺理成章问他话;二,摔下去。
等等,沉皑这个性格,该不会真软硬不吃吧?那……
然而在时咎的身体真正滑倒的时候,沉皑还是动了,他皱眉一把拉住时咎的手腕,猛地往自己地方向扯,时咎成功倒了回来,并且倒到沉皑身上。
沉皑即刻松开手,偏过头,抿唇一言不发。
距离有点近了,沉皑不动,时咎也不动,他上半身趴在沉皑身上,抬头,便是清晰的轮廓。
时咎笑了笑,轻声说:“你要是不给我让座,我就这么趴着咯?”
沉皑皱眉,站起来了。
终于连骗带演地把沉皑推搡进了靠窗的位置,时咎也舒服坐下了。
影帝中的影帝。时咎对这一段表演的自我评价相当高。
他看沉皑,但沉皑还是没有打算跟他说话,只是侧过头看窗外。
时咎的心理分析启动。一般情况下,人在什么时候会故意忽视另一个人?
一、生气;二、因为某件事自认为看清了某个人;三、刷存在感……不,沉皑绝对不可能是第三种,第二种也有待商榷,消失二十天不联系不存在看清他的情况吧?
他一直都是这幅鬼样子,何况在和季水风打电话的时候,应该也已经向他说明了。
那只会是生气。
时咎很想把这三种可能性都否定掉,虽然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沉皑的情绪越来越明显,但是生气,还是最显而易见地故意去忽略某人这种幼稚的生气,很难把他和沉皑联系起来。根据排除掉所有不可能,那最后的不可能就是真相这一原则……
时咎偏过头,直盯着沉皑,问出一句话:“你失忆了?”问完他就后悔了,早上打电话的时候他还问过他是不是时咎。
退一万步回来,也不可能是后面两种。如果是生气,一定也是和自己有关的,否则他不会单单不理自己。
时咎开始思考自己哪里惹他了,二十天前沉皑一早出门,之后本来就没联系,后来他在梦里发癫瞬移到了隔离区,之后就再没有机会联系,这件事的不可抗的,他不相信沉皑会因为外力因素而迁怒于他,早上打电话时候也问了他在哪。再根据排除所有不可能,最后那个一定是真相这个原则……
时咎看了看沉皑,又扭头看了看何为。
他再次问出一句话:“你该不会觉得我从到恩德诺就跟你关系最好,二十天不见,我和别人关系也很好了,所以生气吧?”
这回沉皑终于有动作了,他转过头,冷漠看着时咎说:“到底是什么给了你勇气,让你肆无忌惮随意猜测?”
总之,终于是理人了。时咎耸肩懒懒道:“我又不知道,你又不说,猜还不让人猜了?更过分的我都敢猜,只要你不跟我说原因,我就乱猜。”
沉皑似乎有些无奈,他轻叹,不想再跟时咎打太极,只用下巴示意了一下时咎的腿,问道:“刚刚磕到了?疼吗?”
时咎露出一个不怎么真诚的笑容,他说:“没磕到,我故意的,想在你这儿刷下存在感。”
沉皑的神情瞬间又冷漠回去。
“但是!之前确实是受伤了啊。”时咎直接拉起他的裤腿,露出那一块伤疤,咖色的痂结了一大块,边缘有的地方甚至脱落了,是在恢复的痕迹。
他想到那天就生气,于是把那天的事重新给沉皑说了一遍。
沉皑不咸不淡地:“嗯,听到枪声了,只是没想到是你。”
枪声响起的时候,他甚至往声音来源看了一眼,但被隔着的楼房挡住了,便只问了一下情况,没有多想。
如果当时知道……算了,没有什么早知道。
窗外又是那些荒芜到让人感觉不真实的田野,在越来越弱的太阳光里,最后连田野都看不见,只能看见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没过一会儿,车里的吸顶大灯关了,连倒影也消失。
大家似乎都很累,天一黑下来,巴士持续运行的声音就成了催眠剂,听得人提不起精神。
时咎对沉皑提了一个非常过分的要求,他以为沉皑不会答应,但沉皑居然首肯了。两个人从倒数第二排去到了最后一排——时咎要沉皑的大腿做他的枕头。
虽然可以躺下,但放下181的身高还是差点。于是时咎就屈着腿在那儿舒服躺下了,还有人肉枕头。
他调整好姿势,临睡前又问了沉皑一个问题:“我当时被带来的时候还挺担心你到处找我,你找了吗?”
沉皑闭着眼靠在靠背上,缓慢地说:“问了一下平时跟你有联系的人,我想如果你有危险也不至于是什么大危险,最多是醒来,所以就没找了。”
他说得有道理,时咎还想问,但被沉皑直接抬手捂住了嘴。
“唔唔。”
“闭嘴,休息。”
第40章 失控
时咎睡得很快, 好像在现实中从未睡过这么熟过,但是靠在沉皑腿上,意料之外的安心。
车辆运行的声音分毫不变, 让时咎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辆叫“黄粱一梦”的列车上。他似乎站在列车中央,窗外是如同快进入黑洞般的扭曲视界, 连自己的手也是荡开的縠纹。
他慢慢往前走,企图去列车的驾驶室, 但声音像有形的手,扯着他无法往前。巴士和列车, 分不清是哪一辆车的运行声音, 一直在耳边萦绕、萦绕, 后来那些无规则的噪音变成了音乐,音乐又充斥在列车上。很熟悉的音乐, 时咎跟着可以哼出来它的旋律, 但当他哼着哼着,汽车过减速带, 身体的起伏让他瞬间就清醒过来。
车里很黑, 旁边的遮光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上了, 虽然车辆运行有时颠簸,但这一觉时咎休息得还可以。
沉皑见他醒了,将自己的手从他的头发上拿开,淡声道:“还可以睡会儿。”
“不睡了。”时咎坐起来。
好像快到了。时咎伸手撩开窗帘看向窗外, 一片漆黑。
他忽然想起什么, 问了他最近一直都担心的事:“你就这么跑来, 自己不怕感染吗?”
沉皑轻动嘴唇:“还好。总得有人做,不是我就是别人。”
其实是有点担心,但他不想说, 反正也没什么区别。
何为从前面走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最后一排两个人坐在一起靠得很近,而时咎的眼睛还有些泛红地惊愕地盯着沉皑,沉皑则是很正常地端坐着。这画面很像两个人吵架后,一方指责,另一方无动于衷。
一百个念头和可能性在何为的脑海里飞驰,他想起了他和时咎的谈话内容,想起了在监狱某个晚上时咎在本子上写的名字,最后“阿巴”了两声,呆滞地说:“原来,沉先生就是……”
时咎觉得自己的脑子转不太动,听到何为的声音,他红着眼睛看了过去,有点疑惑:“就是?”
沉皑没说话,于是何为颤颤巍巍地说:“就是十九的爱唔唔唔唔!”
反应过来的时咎如临大敌,瞬间扑了上去捂住了他的嘴慌乱:“别乱说!”
这说出来真的解释不清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何为会把这两件事联想起来,沉皑这家伙看上去是能谈恋爱的人吗?
沉皑则是冷冷看着两个人的互动。
巴士停在他们原来的街区,车上的人一个一个下来,独属于城市夜晚的气息终于轻飘飘地吹进肺里,逐渐取代监狱二十天的不快。
下车后沉皑再次强调让他们呆在家里不允许和任何人接触。
“沉先生,这样真的可以吗?那掌权者那里……”司机恭敬地问沉皑。
季水风束缚着被她绑了的凌超建,抢了他的话:“没事,我们会跟他说。”
“麻烦季小姐和沉先生了。”
季水风说她要在这里等安全中心的车,把凌超建送到文明中心的监狱,再回去她独居的家单独呆一些时日,她说如果她感觉自己开始出现幻觉、精神不稳定,会提前告知安全管理中心,等病情好一些就可以来收尸了。
时咎跟着沉皑走了。
当他再次回到这个温馨的小家的时候,恍惚间在监狱里发生的一切都不真实起来,他依然无法设想那些孩子在那样的环境下做出的事,没了文明,人的本性到底是什么?没了物质性进化,他们又会怎么样?
家里的灯一直开着,连电视也是开着,好像主人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关。现在两个人回来了,沉皑又懒得去关了。
时咎很自觉地去沉皑衣柜里搜刮衣服,发现他衣服没几件,大部分都是黑色,中间偶尔有几件白色和灰色,然而并没有见他穿过,这灰白色的衣服里,大部分还是家居服,于是时咎抽了出来。
“借你衣服当睡衣。”时咎举着衣服朝客厅的沉皑晃了晃,自然地说。
沉皑斜眼看他:“真把这当你自己家了?”
时咎窜进浴室,又从门框边露出半个头,他笑着说:“客气啥,你也可以把我家当你自己家。”
沉皑觉得这个人松弛得过头了。
时咎去洗了一个久违的热水澡,他在浴室把淋浴温度开很高,直到整个密闭空间都弥漫一层白雾,于是开始哼歌,但是哼着哼着又哼不出来了。
好简洁的浴室,所有东西都只有一份,一丝不苟地整理放好,跟有强迫症一样,这点和它主人的气质倒是很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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