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一下,随后轻描淡写吐出最后几个字:“虚假的麻痹。”
时咎在后面当氛围组,他“啪啪”鼓起了掌,在言威铁青的脸色里补了一句:“人不能太自私哦,小心陷自己于不义哦。”
沉皑觉得时咎这气死人的性格还不错。
言威也不跟着他俩的话走,他笑了下,无所谓道:“随你,总之,沉家和季家受人尊敬的时代结束了,接下来是我的时代。”
说完他转身走了,正好电梯门打开,下面的人上来清理现场。他们看见沉皑,皆是微微鞠躬,小声说:“沉先生。”随后各自去做各自该做的事。
时咎不想再呆在这里,他问沉皑:“走吗?”
“嗯。”
一路上时咎都在想他们俩人刚刚的对话。他一直觉得是沉皑本身颇得言威赏识,所以才会从小培养他成为左膀右臂,但刚刚听来,似乎不是这样,而且其中的信息与自己想的天差地别。他有点想问,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文明中心广场附近又有呐喊声了,一群人朝着那边疾行,好像又发生了什么事故。因为频频发生人员发病事件,围在广场上用来隔断文明中心与城区的那道警戒线似乎已经有几天都没被取下了。
绿化带也不像虚疑病爆发前那样翠绿,喷洒的泉水兴许是有一段时间没打开,那些绿色开始被黄色侵蚀,隐隐有了衰败的迹象。
两个人顶着久违的烈日,鞋踏在石砖铺的地上发出步调一致的闷响,但很快又变得错乱。
许久,沉皑轻轻叹了口气,他开口道:“你在想我和言威的事?”
时咎诧异转头:“你怎么知道?”
沉皑无奈:“你的情绪写脸上。”
时咎非常认同地点头,还很假意地鼓鼓掌:“哇哦你好了解我,那请问这位帅气又好心肠的先生,我可以知道吗?”
对于这人时不时演一下的情况,沉皑向来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也就只能由着他去了。
他顿了顿,想应该从哪里讲起,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嗯。其实,我小时候很叛逆,而且远比同龄人成熟,学任何东西都比他们快……”
沉家住的地方几乎都远离烟火,山涧、田野、树林、无人踏足的高山海边,每次出入都需要些时间,但他们喜欢这样慢节奏的生活,世世代代,一边在自己的领域做到最好,一边又不参与大多数人的生活,除了沉皑。
沉皑在别的小孩疑惑拼图如何才能完整的时候,已经在想更长远的事情了,他熟读了恩德诺的历史,也在其中了解自己家在历史中的角色,但他产生了对家族百年来隐居这个抉择的怀疑。
“隐居并不能给文明带来福祉,如果所有人都退居到这种地步,人们没有来往,灵魂没有相交,文明还是会退步。沉初光当时的选择是错的。”几岁沉皑在家里对他的父母发表了这样的言论,但并没有完全得到他想要的回应。
他逃离了沉家,选择去找言威。
时咎侧过头问:“为什么你会直接找言威,他和你们家有什么关系?”
沉皑答道:“在两百年前,沉初光救过言家的先辈,所以从那以后,沉初光在哪,他们言家就在哪,一直追随沉家的先辈,后来世世代代言家都在跟随沉家的脚步,后世也大多变成朋友。”
时咎恍然大悟:“所以言威算是你的追随者。”
沉皑摇头:“不能这么说,他还是比我大一辈。只是家族之间是这样的关系。”他想起什么,重新解释道,“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恩德诺的第一位掌权者是季雨雪,但是最开始通过掌权者法案时,掌权者就是两个人组成,这本身也是为了防止后世集权。当时有季雨雪和沉初光两个人,虽然沉初光拒绝了,但他推荐了言家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代替他坐上掌权者位置,所以才有后来的言家世袭。”
时咎咋舌:“意思不就是,原本这个位置上的是你们,言威这一脉的人是代替了你们。”
“不全对,这个位置是有能力者上,只是被言家搞成了世袭,又没人反对。”
小时候的沉皑一个人跑了,跑到还记得路的言威家,那个时候的言威刚刚当上掌权者。
第54章 吊桥效应
“沉长?”年轻的言威看见来人, 着实不小地吃了一惊,他迅速看了一下门外,黑洞洞的街, 发现没有别的人,更惊讶地问道, “你一个人?你的父母呢?”
那个时候的沉皑还叫沉长,父母取的, 沉皑这个名字是后来他自己改的。
小沉皑倔强地轻哼一声,说:“没来。言叔叔, 收留我吧, 我不想回那里了。”
言威让小沉皑进门, 将他安置好后立刻给沉家打了电话通知,随后去往客厅陪小孩子。他过去的时候夏癸正在和小沉皑聊天。
“沉长怎么想到要和言叔叔学习呢?”夏癸温柔地问。
但沉皑并不喜欢这样的问话方式, 也许几岁在别人看来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年龄, 但他不是,他希望别人把他当成年人看待, 于是冷漠地回答:“言叔叔厉害, 什么都知道, 会打架,会管理公民,爱读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夫人喜欢的不就是这样的言叔叔吗?”
一进来的言威听到这句话就爽朗笑出来, 他拍拍小沉皑的头, 说道:“小鬼头人不大话不少。像我一样这可不容易啊,要付出很多,要忍耐很多常人不能忍的煎熬。”
夏癸也在旁边看着两个人, 原本她的表情裹挟着浓浓的忧伤,连牵动嘴角的动作都像刻意做出,但在言威看过去的时候,她又柔和地笑着。
沉皑记忆里的夏癸在他刚去的时候一直都是忧郁状态,后来才逐渐好转。
小沉皑抬起头,不屑地说:“我可以。”
言威还挺喜欢这个野心勃勃倔强可爱的小孩,他和夏癸对视一眼,继续摸着小沉皑的头笑说:“我记得你是没有能力的对吧?没有能力的话,这条路更艰辛哦。”
小沉皑看着他,丝毫不惧怕:“哪一种能力?”
言威回答他说:“天赋能力,比如我可以吸收濒死者的能力,比如夏阿姨能够催眠。”
小沉皑的目光在两个成年人之间来回流转,最后坚定地说:“没有能力,我也能比有能力的强。”
那天晚上言威和夏癸被小沉皑逗得笑声一直没停过。
夏癸直言说:“那么多小孩子,就这个孩子我最喜欢。”
言威很同意。
第二天沉皑的父母便找了上来,但他拒绝见面,坚持一定要跟着言威学习。
言威无可奈何,无论如何小沉皑都不肯出来,铁了心这条路走到底,于是言威向沉皑父母道歉,说他也没想到会这样,对不起沉家的信任。
那天,两位年轻人在外面站了很久,最后还是没能等到小沉皑出来,最后两个人互相叹气。
男人说:“这孩子,背祖离宗。”
女人犹豫很久,摇头道:“不,也许不能这么想,这是沉长自己的选择,或许,这本身就是天意的一环。沉家隐居百年,不知道上天这次会给予我们怎样的指引。”
似乎是认同了这样的说法,男人沉默片刻,接受了这件事:“也许是吧,他说隐居不能给文明带来福祉,他想入世,也许这就是天意的需要。今后某一刻的时局需要他今天就做这样的决定,虽然现在看来是背祖离宗,但是我们要的那个‘宗’,不就是文明长远的幸福吗?”
小沉皑到言威家的第三天,言家举办了一次相当隆重的欢迎会,好些文明中心的高层都去到言家,在那场欢迎会上,言威郑重地说:“不知道公民们知晓沉家后代入世成为掌权者那天,恩德诺会是怎样万人空巷的壮丽景观!”
小沉皑对欢迎会不感兴趣,他只想从所有方面提升自己,所以即使在人们开心晚宴的时候,他也在老宅的私人公园里看书。
人们欢聚至后半夜,小沉皑就在公园看书到后半夜。
他当时很喜欢那个大公园,因为非常广阔,边缘又直接连接着深林,夜晚安宁,虫鸣鸟叫,明月清风。
那天晚上,客人们都走了,言威找了一圈终于在院子里找到看书看睡着的小沉皑,便将他抱回临时安排的房间里,放好盖被,正准备走,就听到身后喊了一声:“言叔叔。”
言威转头,蹲下身体平视他,柔和说道:“太晚了,明天再说吧。”
小沉皑虽然年龄不大,但是那双沉家独有的蓝色眼眸却异常清明,他躺在床上说:“我要成为比你还优秀的掌权者。”
言威“噗”一下笑出来,都睡了一觉,被吵醒还惦记着这事。他用温热的掌心顺着小沉皑的头发说:“正好,我觉得我们言家总是家族内传的传统该被打破了,等你足够优秀,懂得大爱,敬天爱人,心里装着恩德诺的公民的时候,就是成为掌权者的时候。言家两百年,该休息了。”
小沉皑皱眉,似懂非懂,但困得发昏的脑袋让他想不了太深入的东西,他听见言威说:“你先熟悉几天,之后我正式对你训练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哦,做好心理准备。”
小沉皑打了个哈欠,闷闷应了一声。言威站起来,说:“好了,睡吧。”说完他便离开,但在关门之际,他还轻声向小沉皑道谢:“谢谢你来这几天,让我的夫人终于恢复生机了。”
小沉皑记不得后面言威怎么走的,他只记得在宴席的时候有人说夏癸郁郁寡欢好久了,小沉皑一来,她终于笑了,小沉皑就是给他们家带来幸运的。
听到这里,时咎看向神色淡然的沉皑,跟他一起走进起源实验室。
排队的人还是这么多,这些未成年都在望着实验室里面,一个个既害怕又憧憬新的生活。
走过拐角,等待电梯。
听完的时咎怀疑地问沉皑:“你确定真的没记错吗?你讲的言威怎么跟我看到的不太一样?”
沉皑回答:“就是不一样。”
从沉皑的描述来看,那个时候的言威是温柔可信的,他想打破言家的百年传承,并且激动于沉皑的到来,也曾经憧憬沉家的入世,要将他培养成一位敬天爱人的掌权者,而在今天他却说他的时代开始了,就在前不久的过去,他又毫不留情放任公民的死亡。
这差异太大了。权力真的会让人在几十年的时间里变成这样吗?
电梯到达,两人一齐进去,看着电梯门关上,沉皑按了五楼。
时咎想起之前在地下医院同季水风的聊天,他说:“季水风之前跟我说,她觉得言威过度惧怕虚疑病,所以教化所本身也是针对这种可能而设立的,但是教化所的设立让进化的成功率大大提升,这明明是一件好事,他却又对这次、哪怕是可能感染的公民赶尽杀绝。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沉皑低低应了一声,说:“嗯,你想说他做的事都是自相矛盾的。”
时咎正要开口,却听见“轰”的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不知道从哪里沉闷地传来,时咎浑身一颤,未出口的话被强制咽回去。
他忽然全身绷紧,冲击波冲过来震得电梯剧烈晃动,霎时里面的灯疯狂闪烁,随后强烈的失重感侵袭而来。
“怎么回事?”时咎四下抬头惊悚地问,他下意识迅速后退让自己靠在电梯墙上,微微屈膝做出防御的姿势。沉皑意识到不对则立刻过去按亮所有楼层的按钮,也靠在了电梯角落的边缘。
“砰!”一盏灯在头顶爆炸的声音,刹那在半空崩裂出一堆火星。
“小心!”沉皑朝时咎吼道,立刻往前跨一步伸手紧急将时咎拽了过来,那一瞬间便有什么东西摔到了时咎刚刚站的位置上。
时咎惊魂未定,失重感没持续两秒,伴随着刺耳尖锐的摩擦声,只听见“咔”的一声,电梯沉重地震颤一下,随即停止不动。
同时整个空间瞬时陷入完全的黑暗,静止。
“这……”沉皑刚要说话。
“轰——”第二声巨响随即而来,但比第一声的威力小些,只听到了声音却没有冲击波再次袭来。
外面的尖叫和焦躁杂乱的脚步声透过厚墙与电梯的缝隙传达到电梯里,令这个褊小密闭的空间里充斥了滚烫的不安。
“没伤到吧?”沉皑焦急地问,但太黑了,他什么也看不到,只能抬手去触碰,但一伸手却碰到时咎的脸,冰凉的皮肤。
“我没事,你呢?”时咎轻轻喘着气问,他往沉皑声音传来的地方慢慢挪动了两下脚步以靠近他,但没想两个人本来就挨得很近,所以他一动就感觉自己已经贴到沉皑了。
沉皑的声音非常清晰地似乎就在耳边传来,他低声说:“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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