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秋松开她的手, “很快就好了。”随后给医生递了个眼神,后者关上大门,带伤员躺到手术台上。
“先给你注射麻药。”带着口罩的女医生说,“是局部麻醉, 整个手术过程只需要一个小时, 你就能拥有一双更好用的眼睛了。”
“多好用?”燕衔川问。
“是研究部的新款, 我用的就是。”医生笑着说, “至于它的效果嘛,装上你就知道了。”
药效逐渐起效, 无处不在的刺痛终于消失,燕衔川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皮被掀开,有东西挖掉破碎的眼球, 但是却一点痛楚也没有。
“嚯, 你这眼睛够惨的,没事儿,别担心啊, 包好。”医生一边清除掉腐肉, 一边非常话痨地絮叨, “之前蓝鲸就是,他可比你严重多了,那半张脸都毁了,还不是被我修的漂漂亮亮的,我还帮他把鼻子垫了垫,那小脸,比之前还帅!”
“不过你的底子就挺好,也不用修。”她沉吟了一会儿说,“要不我给你修个眉吧?”
“哦对了,这个眼睛,你想要什么颜色的?黄的绿的蓝的紫的黑的棕的灰的,什么都有。”
燕衔川:……
这人不像个医生,像个天桥底下卖货的。
“你能看到我的脸。”她说,陈述语气。
“啊?嗐!我不会说的。”医生换了个小镊子,口吻随意却认真,“看人不能只看他是谁,还要看他做了什么。我之前看书上面说,拥有志同道合理想的人,叫同志。我们都是同志,是战友。”
“不过,那个……”她压低了声音说,“你能不能帮个忙,搞来一个签名照啊。”
燕衔川:“……行。我要黑色的眼睛。”
“好嘞!没有问题!”女医生喜笑颜开,“保准给你安得妥妥当当的。”
“过会儿我去拿海报给你,这可是珍藏限定款!我存了好久的。你要是不知道医疗室在哪儿,随便拉个人问,就说找珍妮。”
连接神经的感觉,像是有蚂蚁在爬。
这部分是精细活,珍妮医生也终于闭上了她喋喋不休的嘴。
燕衔川的耳边也清静了下来,她真的从来没遇见过这么能说的。
都不用别人搭话,自己就能唠起来,短短时间内,几乎把整个基地内看过病的人的八卦都说了一遍,什么蓝鲸变帅后被人追着要联系号,给他一个社恐吓得原地逃跑,铃铛特意换了一双机械手,原因不是为了出任务,而是打游戏被人从排行榜第一挤下来,觉得人手不灵活……
燕衔川也没说让她闭上嘴,就因为她说的还挺有意思的。
何况她看起来大嘴巴,但的的确确很能保密,一些涉及到成员真正隐私的东西,半个字都没有。
过了好一会儿,安静的珍妮医生拍了拍手,“好!完美!”
她把固定眼皮的支架拿掉,又拿棉球擦干净燕衔川脸上的血,搓了搓手说:“要不,我再给你画个妆?有点手痒。”
燕衔川正适应着新的眼球,适应着全新的、奇异的视野画面,闻言停止下床的动作,“什么妆?”
“不过我刚刚想到,就算化了也好像用不上……”珍妮医生有点惋惜地说,“你要用投影的假脸,不能露真容。”
本想趁机放大容貌优势的燕衔川沉默了一瞬,默默说道:“那把海报给我吧。”
“不急不急,先照照镜子!”珍妮医生直接拉开白大褂,从衣服里面拿出一面手持圆镜来,“看!”
镜子里映出她的面容,惨白的脸,没什么血色的唇,以及一双幽黑无光的眼睛,很真,就像是真的人眼一样。
只是燕衔川自己在看这幅画面时,镜子旁浮现出一行小字:紫黛公司2133年出品,型号yyn60375,宽10cm,长15cm。
她的眼球旁边同样有一行小字:惊蛰机械义眼第五代。
看病床,有病床的生产型号和厂家,看手术刀,看无影灯,放眼望去,什么都有。
“这个眼睛……”燕衔川说,她的视线落到旁边人身上,立刻就知道了她用了义眼,换了义肢,甚至还装了一片机械肺。
“连接的是智库。”珍妮医生得意洋洋地说,“厉害吧?”
智库?哪儿的智库有权访问私人信息,别连的是联邦后门,未免也太夸张了。
但是,有一说一,的确挺好用。
燕衔川点了点头。
“我去拿海报,你先适应适应,在这儿走几圈,看看有没有什么排异反应,马上回来!”对方说完就推开门离开了。
燕衔川的视线跟着她,凝神去看时,甚至能看到对方衣摆翻飞摆动的场景,像是放了慢动作一样清晰。
动态视力。
她低下头,掌心纹路也是清晰可辨,像是随身自带了一个放大镜。
那些结痂的疤痕,淤青,胀紫的勒痕,也同样一清二楚地映在眼里。
她把毯子裹好,给鹿鸣秋发了个消息,说自己做完手术了。
对面过了一会儿才回复:【好,注意休息,可以在基地里逛逛,我现在有事要忙。】
真冷漠啊。燕衔川支着下巴想,果然脱离伤者身份就没有优待了。
她坐在手术台上,晃着腿,又给黑格发消息问:【同志,你知道食堂在哪儿吗?】
黑格回消息的速度和智能ai一样,直接秒速发来一张路线图,一条箭头直接从手术室连到食堂。
燕衔川:【谢谢。】
一天一夜没吃什么东西,伤口愈合同样耗费了大量的身体能量,她只觉得肚子扁扁,再不吃点儿什么,胃就要考虑先把旁边的肝给消化了。
“我回来了!”珍妮医生脸上挂着喜气洋洋的笑推开手术室大门,“给你给你。”
燕衔川摊开海报,上面是一张模特图,鹿鸣秋穿着黑夜一样的长裙,裙摆如海浪层层铺开,繁星便如同浪花一样一朵朵簇拥着她。
她伸出手,掌心托着一轮圆月,光裸的背上空无一物,交错的纱巾半遮住腰窝,一条白色头纱遮住她的面容,只留下模糊的五官轮廓。
很美,美到燕衔川有点想昧下来。
“好看不?”珍妮医生发出渴望附和的声音。
“好看。”燕衔川实话实说。
“那你瞧瞧。”她无不自得地说。随后又话音一转,像做贼似的,“问个八卦点儿的问题,你们两个,是真的,还是……?”
“假的。”燕衔川把海报卷起来,眼中不见情绪,“是商业联姻。”
珍妮医生痛心地说:“我还真心实意地嗑过!害。”
“你这么裹着毯子也不是个事儿,走。”她一拍大腿,“我领你上休息室换个衣服。”
燕衔川怏怏不乐地说了声谢谢,跟着她走到休息间。
珍妮医生把门刷开,“我就不进去了,快给自己好好搓搓,粉色瓶是洗发露,蓝色瓶是沐浴露,别用错了。”
燕衔川再次有礼貌地说了一句谢谢。
休息室的布局大同小异,她先放下海报,去浴室冲了个澡,把身上沾的沙子和灰尘都冲洗干净。
洗第一遍的时候,水都是黑红色的。
稍浅的伤口结痂,都被她挨个搓掉,那些深的,她稍稍掀开一点,伴随着微痛的是伤口处沁出的血珠。
装作无事发生地把它按回去,燕衔川洗了三遍才出来,若无其事地翻出一个创可贴把它贴上了。
谁让它长在锁骨附近,藏不太住。
月城基地的衣服,也是偏传统风格的改良服,有着盘扣的棉麻衬衫,颇具垂感的淡青色阔腿裤。
燕衔川对着镜子抓了抓头发,也没刻意吹干,就这样半湿着出去了,依旧顶着那张金发蓝瞳的脸,很有种混搭的感觉。
这儿的食堂,简直是她见过最大,菜品最多的食堂。
甜口辣口咸口什么都有,她刚坐下,旁边就有人凑过来,“姐妹!你什么口味?我帮你介绍啊,我跟你说,麻辣兔头!一个字,绝!”
“谢谢,那就一份麻辣兔头,再来一份水果披萨。”燕衔川刚说完,那人就瞪大了眼睛,仿佛触电一样,哆嗦着手。
“你!你竟然就披萨吃麻辣兔头!”他捂住胸口,一副快要昏倒的模样。
燕衔川:?
她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对着聊天框看了好一会儿,没忍住又发了一条:【我去食堂吃饭了。】
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不是鹿鸣秋不想回,是她的确没有时间。
回到月城基地,伤员们都去疗伤,她却有正事,那就是审讯那几个教会的俘虏,用了止血凝胶,人是死不了的,不如先抓紧时间把情报套出来。
她最先审的,是装束较为不同的博士。
后者被弄醒后,脸色冷得像石头,毫无恐惧之色,“你们死心吧,我只忠于母神,你们什么都别想问出来,再怎么折磨我也不会屈服的!”
“你们这些异教徒,异端!不敬母神,迟早会受到惩罚!”
站在鹿鸣秋身边的是月城基地的负责人,叫灰兔,脸上带着一张滑稽的兔子面具,吐槽道:“他们这些人怎么每次都是这套说辞,上了培训班了是吗?”
有黄雀在,谁管他同不同意,自不自愿。
注视着博士的双眼,异能激发,鹿鸣秋操控着精神触须,探入他的大脑。
博士的前半生没什么波澜,三等公民家庭出身,按部就班地上学,毕业,工作,娶妻,直到一次意外,电路起火,烧死了他一家老小,只有在外地出差的他自己幸免于难。
博士从此意志消沉,工作也辞了,整个人浑浑噩噩,直到他偶然间走入教堂,一个教士拦住了他,问他有什么烦恼。
他鬼使神差地说出了自己的伤痛,说自己找不到活着的意义,教士开导了他。慢慢地,他来教堂的次数越来越多,最终成为了一名信徒。
后来,主教找到他,问他愿不愿意为教会献身,他同意了,跟着对方来到教堂的后院,穿过满是壁画经文的走廊,在彩绘的穹顶下,在缤纷梦幻的阳光下。
一个带着兜帽的人走了过来,他踏着母神像的光辉,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他有一双光洁的手,正交握在身前。
他走过来,抬手搭在博士的额头上,声音如提琴般舒缓,他说:“信徒博尔纳,你是否愿意发自内心地,彻底地信奉母神,遵循教义。”
博士回答,声音恍惚:“我愿意。”
那人又说,“你抬头,直视我。”
博士抬起头,鹿鸣秋跟随着他记忆里的目光,一直向上,看到了一片白光。
这白光像一记火辣的鞭子,一道雷光,瞬间击中了她。
作者有话说:
燕衔川(生气)(瞪着桌上的水)
水杯(瑟瑟发抖)(跳起来逃跑)(从桌子上掉下来,摔碎了)
燕衔川(瞪着披萨)
披萨(瑟瑟发抖)(想打滚)(因为是三角形没滚起来)(学海豹一拱一拱)(摔倒地上)
燕衔川(瞪着兔头)
兔头(痛哭流涕):要不你还是把我吃了吧!!
第59章 所谓因果18
鹿鸣秋猛地向后退了两步才站稳身体, 她的脑中一阵刺痛,如同被毒蝎蛰到。
她的情况还算好的,博士则摔倒了地上, 身体抽搐着,仿佛被电击一般, 喉咙里嗬嗬作响,脑花都要煮开了。
灰兔刚扑过去扶住他, 博士就不动了, 脖子一歪, 死的非常干脆。
她双眼充血,额头也沁出冷汗,耳边是无尽的蜂鸣。鹿鸣秋缓了好一阵,才找回舌头, 沉声说:“是精神系异能。”
“那剩下的人?”灰兔问道。
“把脑机调过来试试看。”鹿鸣秋深吸一口气说, “从他们身体里取出的芯片送给研究部了吗?”
“已经送过去了。”灰兔说。
鹿鸣秋揉了揉额角, “虫师的身份查到了吗?”
“他有案底, 查的很快。我发给你。”灰兔说着,摘下面具, 露出一张不知道多少岁的面容。
他瞧着又年轻,又苍老,年轻的是他的脸庞, 苍老的是他的目光。如同度过了千百年的岁月, 经历了无数的悲欢离合,爱恨悲喜,过往的一切皆不可查, 只有他幽深的灰色眼眸, 静静地诉说着主人的故事。
“你先去休息吧, 虫师我自己可以审。”灰兔笑了下,“小姑娘年纪轻轻,不要把身体熬垮了。”
鹿鸣秋踌躇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然后她推开审讯室的门,站在走廊又缓了会儿神,回复燕衔川的消息,转头去了白格在的休息室。
“他怎么样?”
“已经醒了,正在床上躺着。”黑格回答。
鹿鸣秋进屋的时候,白格也没有动一下,半长的头发稀里糊涂地糊在脸上,他就这么背对着门,弓着身子躺在软床上,像个自闭阴郁的叛逆青少年。
正无声地表达自己的抗议。
“我知道你醒着。”鹿鸣秋拉了一张凳子坐下,声音温和,“让我们谈谈。”
“谈什么?”白格语气刻薄,“我临时抗命,难道不应该去关禁闭吗?”
“你既然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做,为什么还要做呢。”鹿鸣秋平和地问。
“你知道什么!你懂什么!”
这句话不知道哪儿戳中了白格的心,让他一下从床上跳起来,任凭怒火烧红了他的双眼,从口中吐出的话也含着刀锋。
“你们都说他还活着,可这算吗?他能呼吸吗?能走路吗?他现在这样根本就不是我的哥哥!”
“死过一次的感觉你懂吗?你体会过吗,就知道惺惺作态,假仁假义的说什么安慰的话,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少来管我!”
他梗着脖子,像一头怒气冲冲的小牛犊,但不知怎么,对上鹿鸣秋包容平静的目光,白格的眼眶却渐渐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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