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灯街是卖菜的地方,人家看花灯的也不会去那里。
往北出了鱼灯街,在主街进福街上,各种花灯摊位已经摆上了。
叶以舒去卖吃食的那一溜,眼尖地找到个居善街街口位置停下。他来得不早也不晚,正街的位置都被占得差不多了。
居善街这边都是酒楼,街顶上之前挂满了的红灯笼还没撤下。
陆续点亮了,街道也变得朦胧。这般灯影,挺适合成对儿的小情侣游玩的。
陆陆续续,等街道两边摆齐,自然有县里的人来收摊位银子。
虽然只摆一个晚上,但收费也是按照一日来收。位置好的跟位置差的也不是一个价。
叶以舒到了地方之后,也不着急。
端了凳子放下,他跟豆苗一人坐一根,望着这灯火煌煌的街市发呆。
他们何时见过这般场景啊。
从前一直觉得县里穷吧,也是没见过节日的盛景。
这会儿天边橙紫的霞光散去,暮色掩盖天际,月下人间却明亮了起来。
各色花灯熠熠生辉,螃蟹灯、鱼灯、花灯活灵活现。
灯下人群渐多,三两结伴,或一家全出来,街上尽是欢声笑语。
豆苗圆眼里映出明亮的长街,喃喃道:“哥,真好看啊……”
叶以舒点头,目光里映着星星点点。
“哥,人好像多了。”
“那就开始赚钱吧。”
哥俩同时起身,叶以舒将铁锅上盖严实了的锅盖打开。
小串儿他们在镇上已经卖过好多次,在小小镇上都能那般受欢迎,何况是在正在过节日的县里。
锅盖移开,那霸道的味道顿时散开。
那瞬间,豆苗仿佛看到摊位前的人群都安静了一下。只一眨眼,耳膜又被人群的喧闹声灌入。
“老板,这是什么?”
“怎的这么香!”
“阿嚏!”
豆苗清清嗓子,当场吆喝起来:“小串儿嘞,麻辣小串儿!素菜一文钱一串儿,肉串儿三到五文一串儿嘞!”
豆苗那边吆喝收银,叶以舒卖串儿。
不出意外,只要有人愿意吃,摊位上就一定会有回头客。
兄弟俩配合,豆苗点串儿收银,叶以舒装菜。
大伙儿路过见人群都围拢了,好奇一问,便有吃满意了的客人帮忙宣传。
这样一样,豆苗那边排队的人没少过,叶以舒的手也没停下过。
至于这上元节是个如何模样,他们是一点儿没心思看。
只偶尔忙得神思抽离,手上还在继续捡串儿,隐隐间能听那打铁花的地儿传出几声呼啸过来的惊呼。
寻声抬头,却也只能看到攒动的人群,跟围在摊位前眼巴巴瞧着锅里的客人们。
“老板你别分神,快些啊。”
叶以舒垂眸一瞧,是个豆苗那般大的小孩。一身长衫,头戴方巾,是个小书生。
叶以舒将盒子递上,道:“欢迎再来。”
小书生拿了自个儿的小串儿,用竹签插着入口。唇一抿,清澈的眼睛睁大了一半。
叶以舒正要顺口问问,毕竟小孩都不太能吃辣。
结果却见那小孩转个弯儿就排在了那队伍后,一边吃一边盯着眼前长龙一般的人群,眼中全是可惜。
定是可惜刚刚没多要些。
叶以舒轻声一笑。
只听跟前一阵低呼,如海浪徘徊。
叶以舒疑惑望去。
就有个年轻客人腼腆着握紧拳头,激动上前来,大胆又直白道:“老板,可否在生意结束后约您长街一游?”
人群里开始起哄,还有那些个落后一步的人纷纷后悔,紧攥衣角看着这边,就怕叶以舒答应了。
豆苗霎时瞪圆了眼睛。
叶以舒眼睛一眨,反应过来摇头笑道:“抱歉,成婚了。”
人群又是一顿可惜的呼声。
叶以舒这边把小串递出去,排到的客人是两个小女娘。她俩一边接过一边兴奋道:“老板你不知道你笑起来有多好看。”
“像天仙似的。”
“才不是,像狐仙!”
“像花妖,话本里那些花妖幻化的容貌才是最盛艳的!”
“不像不像,花妖太弱。老板一看就有气势!”
“就像,就像!”
两人说着说着就争起来了,一看就是欢喜冤家。叶以舒目送他们走远,唇角带着几分笑意,专注捡串儿。
不过人实在太多,叶以舒一直没停过。
他轻轻甩了甩手,刚要继续,手腕却被握住。
叶以舒抬头看去,就见宋大夫还是一身青衫。他一笑,煌煌灯火下,容貌盛极。
他道:“松手,忙着呢。”
“歇会儿,我帮忙。”宋枕锦道。
“诶!你干嘛,老板可有相公!”有客人面红耳赤道。一看就是急眼了。
“这不是宋大夫嘛?”
“对,是宋大夫。”有认识宋枕锦的客人道。
叶以舒听客人跟喊流氓似地喊宋枕锦,他回头道:“是相公,来帮忙了。”
叶以舒又抬起手腕。
宋枕锦松手,绑好袖子就站在叶以舒之前的位置忙。
叶以舒走到豆苗那边把小孩儿换下来,他收着银子,让豆苗去后面叠盒子,然后宋枕锦捡串儿。
这样一看,两人真是相配。
一冷一热,一静一动,容貌皆是上乘,天生一对。
余下没人再说请叶以舒同游的话了,这串儿也卖得清净。
宋枕锦手快,叶以舒收银子就收得快。余下一半,不消半个时辰就卖完了。
没了东西,叶以舒将盖子盖上。
他笑着对没买到的客人们说声抱歉,大伙儿问他:“叶老板,以后还卖不卖?!”
叶以舒只道:“暂时没想好,不过早市时我们在鱼灯街卖鸡汤饭。”
“对对对,鸡汤饭可好吃了。”
“那定要去尝尝。”
“……”
街上卖小食的人多,客人们三三两两散去,又找别的吃食去了。
叶以舒走到摊子后头,后腰靠着摊车。
豆苗抱着钱袋子坐在凳子上,边上是正在袖子的宋枕锦。
“阿锦怎么来了?”叶以舒问。
“今日来看师父,又想着你或许忙,过来看看。”宋枕锦轻声道。
哥儿身后行人不绝,高空悬挂的花灯明亮辉煌,栩栩如生。但都没朦胧灯光下唇角带笑的哥儿吸引人。
宋枕锦看他微垂的眼睛,就知道哥儿累了。
“收拾收拾,早早回去休息吧。”
叶以舒打了个呵欠,目光飘向豆苗。小孩眼睛晶亮,下午睡得足,哪里有半分的困意。
“豆苗,玩儿不玩儿?”
豆苗看他哥,又看宋枕锦。他道:“哥,我想逛一逛。”
叶以舒道:“行,先把东西放了来。”
他也不困,就是手酸而已。加上站了有一个多时辰,身体累了点儿。
推着摊车回去,豆苗赶紧数钱去了。
宋枕锦看着叶以舒道:“不着急,今晚一整夜都能看。”
叶以舒道:“也没着急,你看豆苗现在哪里还记得逛逛。”
进了厨房,叶以舒看着跟来宋枕锦道:“饿不饿?”
宋枕锦摇头,又问:“要生火吗?”
叶以舒点头:“嗯,洗个澡,头发上也有味儿。”
宋枕锦没多言,坐在灶前就开始生火。
元宵热闹,可进了一方小院儿中,就像从喧嚣中脱离。
叶以舒洗锅掺水,盖上锅盖后就勾了根凳子坐在宋枕锦身边。他问:“你今晚不回去?”
“嗯。”宋枕锦道。
叶以舒问得凌乱。
都这会儿了,宋枕锦当然不会回去。
他闭了闭眼睛,容着有些疲乏的脑子继续指挥自己的言行。
“阿黄呢?”
“在家。”
叶以舒侧头,目光混沌地笼着宋枕锦。马尾搭在身前,无精打采。“几时开始在县里看诊?”
宋枕锦道:“明日就开始。”
叶以舒追问道:“看了就回吗?”
“嗯。”宋枕锦道。
叶以舒手指点了点下巴,道:“夫夫分居久了不好。”
宋枕锦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听哥儿拐弯抹角问了这么多,原来是想说这个。
“那要怎么办?”他递上话。
“你说这样好不好,你要看诊的那一日前后就留在县里,正好我这儿也能睡得下。你说好不好?”
叶以舒闭着眼睛问的,脑袋一低,额头抵上了宋枕锦的肩膀。
好一会儿没听到回答,他似抱怨道:“宋枕锦,没你我睡不好。”
宋枕锦眸光泛起涟漪,笑意萦绕。他伸手顺着哥儿的头发,轻声道:“好。”
叶以舒闻着那淡淡的药香味儿,神思安稳。
靠着靠着,困气如排山倒海而来。不知不觉就这么打着盹睡了过去。
豆苗数完银子,兴致勃勃跑进厨房里来。
见灯火下依偎在一起的两人,霎时捂住嘴巴。见宋枕锦看来,他小声道:“宋哥哥……”
宋枕锦道:“今晚兴许去不了了。”
豆苗咧嘴一笑,像个小黑兔儿往他俩身边蹦了蹦。悄悄看了一眼他哥,就怕他被吵醒了忽然一掌给他掀过来。
他用气声道:“我本来就是想让你俩去。”
说完他往他哥膝前衣蹲,手捧着微微长了点肉的小脸儿搓了搓,又转头巴巴看着宋枕锦。
“宋哥哥,你真的要跟我哥和离吗?”小孩眼神纯稚,眉头拧在一起,明晃晃地显露出自己的心意。
宋枕锦目光垂下,羽毛一般柔和,轻轻沾在叶以舒身上。
他道:“水烧好了,洗完脸早点睡。”
豆苗瘪了瘪嘴。
大人总这样,糊弄小孩子。
可他才不是小孩子,他懂得多的呢!
叶以舒忽然动了动。
豆苗一惊,像被鹰盯上的小兔,耳朵高竖。也不问了,蹑手蹑脚挪走,飞快收拾完跑出厨房。
他觉得他哥跟宋哥哥很合适,天生一对!
他哥年纪大了,凶巴巴的没人要!
豆苗走后,宋枕锦怕叶以舒这么睡着容易生病。他肩膀动了动,道:“阿舒,水烧好了。”
叶以舒眉头轻轻皱了皱,往那散发着药香的颈侧钻。
宋枕锦被哥儿挤得脑袋微抬,下巴抵着那柔顺的头发。
“阿舒……”
叶以舒狠狠往宋枕锦身上拱了拱,眼睛闭着,身子回正。他拧着眉道:“豆苗刚刚是不是来过?”
“嗯。”宋枕锦应道。
“他是不是说我坏话了?”叶以舒阴恻恻道。
宋枕锦起身,手落在哥儿头发上轻轻顺了顺,道:“我没听到。”
“我感觉到了。”叶以舒笃定道。
他起身,慢悠悠跟在宋枕锦身后,打了个呵欠道:“我怎么沾着你就困了。”
宋枕锦眼底藏着笑意,道:“我也不知。”
叶以舒道:“你大夫你都不知道?”
宋枕锦笑出声来,拿着盆顿步转身。他看着跟到身前的哥儿道:“阿舒,不要胡闹。”
叶以舒拿过他手上的木盆,脑袋一偏,在宋枕锦不解的目光中,在肩上蹭了蹭耳朵。
要不要用这么哄人的语气。
叶以舒面无表情,蹭完顶着红了的耳朵端盆转身。
宋枕锦问:“明日还要出摊?”
叶以舒点点头道:“要。”
说起这个,叶以舒也不再磨蹭,迅速洗完澡后又开始准备明日早上用到的鸡汤。
宋枕锦在一旁给他帮着忙。
忙着忙着又不知几时了。
叶以舒将厨房的门关上,迅速回到自己的卧房。他脱了衣服往被窝里一钻,目光一抬,就等着关了门过来的宋枕锦。
“明日几时起?”宋枕锦问。
“寅时四刻。”叶以舒下巴往被子上蹭了蹭,鼻音浓重。
宋枕锦掀开被子躺下去,只感觉肩上一重,叶以舒已经挪着将头靠过来。
“我先睡了。”
“睡吧。”宋枕锦给他掖了掖被角,声音平缓道。
宋枕锦身上的药香助眠,不止如此,他周身的气场温和,挨着他的人不自觉就会平静下来。
真要问叶以舒为什么挨着他就能睡得更好,他自己也说不准。
睡熟了,人就自然而然窝到了宋大夫的怀中。
兴许是分开几日,再见到宋枕锦后从前那一点点的生疏不知为何散得干净。
此时一床被子盖着,宋枕锦没了不习惯,心中平静温和,满心满眼都是枕边人。
叶以舒甚至也不管睡没睡着,靠了过去。
先前清醒时还注意着距离,但现在他只想将人扒拉进自己窝里团着。
叶以舒睡过去时还在想,他现在分开睡都不习惯了,要以后都睡不到宋枕锦……
年前他还想得干脆,说年后提和离。可现在年后都这么久了,他却没一点想法。
仿佛就像之前所预料的那样,两人牵扯得深了,就不想放手了。
不过这是意识朦胧时的想法,等再醒来,便没了时间再深想这些。
*
寅时过半,叶以舒从床上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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