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都没了。问其他的他也不说。”
“那就只能先放在身边,以后多带出去看看。”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宋枕锦两人已经走到门口,叶以舒撑开伞,先步入雨中。
宋枕锦跟他师兄告辞,随后走到伞下。
叶以舒冲着屋里的一家三口颔首,手中伞被宋枕锦拿走。
两人离去,雨滴搭在伞面,如珠落玉盘。
伞微微冲着叶以舒那一侧倾斜,细雨飘进来,叶以舒又拽着宋枕锦的手臂往他那边挤了挤。
“明日去找贺家人,你小徒弟可要带着一起?”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那我也不跟着你,去做我自己的事了?”
“好。”宋枕锦捏住哥儿的手试了试温度,“出门在外,阿舒也多加小心。”
叶以舒来府城自然也不全是陪着宋大夫来精进医术的。他想来看看,能不能在府中做生意。
他工坊里的东西在县里已经快卖不动了。
府城人多,铺子开在这边,县里年年增产的土豆、甘蔗才能制成产品,卖得更快。
另一方面,他们才来府城两日就碰了几次壁,没点儿家底还在府城硬气不起来。
他家宋大夫还得在府城待几年,不能让人受欺负了。
第71章 亲昵
春雷滚滚, 雨如跳珠。
晨起时,见那门上都被跳入屋檐的雨水洇湿。雨雾腾起,朦胧了一方天地。
早晨还是凉的, 那湿润的春风钻进袖中, 激得人神思清明。
院中丛丛菊叶翠色欲流, 是房子主人种下的。生长多年, 蓬勃招展,站在屋檐都能闻到那菊叶的味道。
叶以舒绕着檐下去厨房, 不过几步,就进了屋中。
宋枕锦已经点燃了木柴,锅里热水沸腾, 滚着热气。见叶以舒一身红衣跨步进来, 发带飘扬,几步到了近前。
阿舒总是这样, 走路带风。
看了眼锅里,叶以舒随手拎过灶台上的茶壶, 掺了热水再把余下的盛入灶上另一口圆锅中。
做完这些,他才问:“早上吃什么?”
“馄饨。”宋枕锦将木柴往灶中递送,拍拍身上的灰起身, “我来做,夫郎先去盥漱。”
叶以舒拿过洗脸的木盆, 又从木架上取了帕子放在其中。刚刚的滚水兑入凉水, 叶以舒手沾了下试试温度。
“两小的还没醒?”
“醒了,小舟在识字。”宋枕锦声如春雨,浅浅又徐徐。
“另一个呢?”
“看小舟识字。”
叶以舒展颜一笑:“大的那个就认不得一个字?”
“没注意。”
“待会儿我去瞧瞧。”
叶以舒用猪毛牙刷刷了牙,又拧干帕子擦过脸后将水倒在下水道中。水流会自地下的陶管流出,不会使地面污秽。
这租的房子面积不大, 比不得他们在县里买的房子。只一间正房,并左右侧房,再有厨房与柴房紧挨着。
原本叶以舒安排两小的一人一间侧房,但少年偏不跟小舟分开,叶以舒只好在小舟房间搬过来一张小塌。
至于另一间侧房,就做书房用。放了从家中带出来宋枕锦的那些书,以及叶以舒看的一些杂书跟账册。
叶以舒敲门,没等听到小舟的脚步声,那门就被忽的拉开。
少年抱臂立在门前,叶以舒怀疑地看着他肩侧,总觉得他缺上一把剑。
他后退一步。
少年也后退一步,皱眉盯着他。
之前救人起来时,就知这小孩儿腿脚皆壮实。这会儿看站姿,笔挺板正,下盘有力。
之前想过他是在山中奔跑的狼孩儿,怎么就没想过他是习武之人。
叶以舒拍了一下小孩肩膀,试探着出招。掌心向面,被少年一侧头又反手抓住他手腕想将他掀翻。
叶以舒眼睛奇异亮起。
这屋里噼里啪啦,小舟贴着门溜出去,直接找到他师父,将人拉着往他屋里跑。
“师父,他俩打起来了。”
宋枕锦立马顾不得还沾着肉沫的手,长腿绕过小舟,几步飞奔到了屋外。
却见门口,他家夫郎已经压着少年脑袋贴地,挣扎不脱。
见宋枕锦来,红衣哥儿松开少年,往他这边走来。
却不想少年一撞,叶以舒先他一步往前,直接扑入宋枕锦的怀里。
宋枕锦目光淡漠地看着那少年。
叶以舒却捂了他的眼睛,凑他耳边:“别把人家吓到了。”
他站直,回身对少年道:“你会武,那说明你总得有个传承。我也不知你是真傻假傻,但我们不清楚你的来历,放不得心。”
“这样,我送你去附近的县中,让他们帮你找找你的师父?”
少年看着他,抱臂回身,摆明了不愿意。
“少年,你都暴露了。”
宋枕锦顺了顺叶以舒耳侧乱了的黑发,轻声道:“悠着点儿。”
“放心。”
厨房里还烧着火,离不得人,宋枕锦带上小舟直接离开这房间。
“还不想说?”
“不想说那你去跟官府说。”叶以舒做势要走,少年回身,倏地挡在他前面。
他低着脑袋,道:“不骗你,他们都死了。”
“仇杀?”
“不是。”少年抬头,脸上交织着害怕跟隐痛,恍如回到了曾今亲眼所见的噩梦之中。
“是疫病。”
“疫病!”
少年忐忑,可眼底又有执拗。
“我明明都已经快要死了,你们为什么还要把救起来。”
叶以舒抓过凳子坐下:“那不是怕你污染水源。”
少年错愕。
情绪刚刚酝酿出来呢,就被叶以舒给打断了。
“你才污染水源!”
“我可没跳河。”
叶以舒打量着小孩,活蹦乱跳的,身强体壮,不像有得了疫病的样子。
加上之前宋枕锦诊断过,这小子没事,他相信他家宋大夫。
再说,都同吃同住几日,逃也逃不掉。
少年惊道:“你怎么知道我跳河?”
“哦,原来你真的是跳河啊。”
“你!我已经好了,才不会再传给旁人。”
瞧瞧那黑得跟桑葚似的脸色,这小孩怕是以前没遭受过这种气。
叶以舒道:“我相公是大夫,还看不差你有没有病吗?别激动,坐下说。”
少年还穿的是宋枕锦的衣服,不过人矮了不少,衣服裁了一截。
他坐下,端端正正。
“如果是疫病的话,那你家在哪儿,为什么我们这边没有消息?”
“你们这里能听到消息那才奇怪了。”少年恨恨道。
叶以舒:“你来历不清,若你不想说也可以,只不过我们不能放任你跟我们长住在一起。”
少年沉默下来,身躯佝偻,缓缓开口:“我叫闫季柏。山阳府平水县人,今年十七。疫病是从我们那儿一处医馆里开始的,不过县令封城,火烧了医馆,已经制住了。”
“家中可有其他人?”
“无父无母,我跟着师父长大。师父押镖遇到劫匪丧命,我出去收敛了尸骨,回去时发现已经封城。”
“那你怎么知道自己感染了,又怎么好的?”
“你试试你就知道了。”
叶以舒抬起手。
少年举手护头,侧身往旁边躲。
叶以舒哼了一声,放下手道:“你还知道怕的。”
闫季柏反驳道:“没见过你这么凶的。”
“现在不就见到了。你的事儿我得告诉我相公,你的身体情况跟感染了那疫病的情况,你还得跟他再说说。”叶以舒看着少年,若他不愿意,不强求。
“好。”闫季柏点头。
厨房,宋枕锦正在往锅里丢馄饨。小舟坐在灶前,两手抓着那铁做的火钳使劲儿。
这东西重,小孩单手的力气可不好使。
叶以舒替代了小舟,先跟宋枕锦说了说少年的情况。然后示意闫季柏,说那疫病。
宋枕锦皱眉,没得少年开口,又抓着他诊断一番。
确认无事,才松了眉头。
“先前救你的时候,你为何不开口?”
“说了,你们会带着我吗?”闫季柏眼中尽是倔强。
明明都寻死了,却又被救起来。他什么都没有了,不跟着他们,难不成再去往河里走一遭。
宋枕锦道:“那疫病制住了?”
“反正城门开了,里面的人也好了。”闫季柏道。
现在医疗技术不算发达,人最怕时疫,一旦起了,没点时间跟手段根本控制不住。
宋枕锦先前只在师父的口中听过,如今身边有个现成的历经过时疫的人,直接研究起来。
就这一会儿,人就专注进去。
那书房门半闭着,只有闫季柏说话的声音。
叶以舒看了眼那锅里,赶紧起身将馄饨捞起来。
“小舟,去叫你师父先吃过饭再问吧。”
小孩点头,立即找他师父去。
等了会儿,少年牵着小舟出来。
叶以舒打量着两人,问闫季柏:“你跟小舟先前又没见过,怎么对他这么不同?”
“我师弟也这么大……”
一看他情绪低落下去,叶以舒赶紧道:“快来吃,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又看两人身后没人,叶以舒问:“小舟,你师父呢?”
“师父说马上,他写完了就来。”
叶以舒给小孩的端桌上去,回来见灶台上的碗还没动过。他沿着屋檐去书房。
刚推开门,宋枕锦也正好出来。
两人差点撞在一起,叶以舒怕踩到他脚,忙攀住宋枕锦的胳膊,脚尖垫着半个身子的重量都落在宋枕锦身上。
叶以舒仰头道:“快凉了。”
宋枕锦垂眸,轻轻笑道:“嗯,来了。”
叶以舒被宋大夫俊朗的脸一惑,攀着他肩膀,亲在他侧脸。
宋枕锦眼角轻颤。
正当叶以舒以为他会羞,直起身子要跑,身前的人却忽然收紧落在他腰上的胳膊,在他唇上贴了一下。
这下换叶以舒愣住。
宋枕锦下巴蹭了蹭哥儿额角,道:“不是说要冷了?”
叶以舒抿唇,倏尔笑开,拉着他往外。
“快点,吃饭了。”
……
两人并排去厨房,叶以舒问:“山阳府在何处?”
“东南边。”
“那这疫病……”
“闫季柏身上确实无病。至于山阳县的……山高路远,不知情况。但朝廷极为重视时疫,若事态严重,一定会全国张贴告示。不必太过担忧。”
“你就这么放心朝廷?”
“当今是个明君。”
“保不齐下面的人不明呢?”
宋枕锦无奈:“阿舒,议论不得。”
早饭后,宋枕锦要出门找贺家人。他给小舟留了功课,小孩儿乖乖在家。
叶以舒写了封报平安的信正打算送去驿站,闫季柏直接拦着门口道:“你问的我都实话实说了,能不能不把我送走?”
叶以舒虽暂时还没想到这少年的去处,这一遭也不是送他走,却故意逗他:“你十七了,不小了吧。即便独身在外,应该也能养活自己。”
“命是你们救的,我无家可归,只能跟着你家。”
“那你岂不是恩将仇报?”
“你让我做什么都行。”闫季柏眼光凶锐,瞧着是个厉害的,但实则眼底的紧张都藏不住,显然怕被送走。
叶以舒道:“这样,你既然喜欢小舟那你就带他读书认字吧。没工钱,但包食宿如何?”
闫季柏点头。
这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那里看着小舟,我出去送信。”
“你都说了不送我走!”
“谁说送你走了?我这信是送回家报平安的。”叶以舒挥了挥信封,笑着走了。
闫季柏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气得马尾一甩,转头就找小舟去了。
小舟看完了全程,抿唇弯眼。
“阿舒叔就是这样的,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小大人说出这话,听得闫季柏面上扭曲。
“幼稚!”
“嘘!你别让我师父听见了。”
“听见了又如何?”
“师父会把你赶出去哦。”
闫季柏瞧着小孩滑嫩的包子脸,面无表情伸手,抓着他脸蛋搓了搓:“哦,知道了,谢谢你。”
“不用谢,不过唔,你可以放手了吗?”
“不可以。”
少年人正是抽条长高的时候,身形也还算单薄。
他放松地蹲在小舟面前,并不像刚刚在叶以舒跟前那样无所畏惧。
小舟被搓汤圆一样揉着脸,无暇顾及,并没注意到少年人匆匆侧头在手臂上蹭了一下。
那灰色衣服深了一块,像溅了雨滴。
*
叶以舒将信送到驿站,交了银子,又去附近的菜市买了些菜回来。
府城菜价贵,都是城外面的菜农送进来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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