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刚刚才帮了自己。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落了印。如今,只是跟他单独待在一起,便能感受到彼此间那道吸引的磁场,开始发挥作用。
一身宝蓝锦袍的男人眸中染上愉悦笑意,开口问:“怎么样?对考试有信心么?”
时暮此刻回想,才意识到刚才的一切都是他有意为之。
若他想帮自己保住时暮堂,根本不是什么难事,侧头,严肃质问:“你就是这样帮我的?”
对面的人蹙眉,黑眸中却笑意不减,“怎么?一边说着我不像,一边吩咐得这般自然?”
不像?
想起自己那句“你哪里像我男人”,时暮知道,这话接不得。
对面又意味深长地啧啧两声,“若是考不上甲级考试,说明时大夫学艺不精,不如……”
他一顿,时暮追问:“不如什么?”
谢意:“找个男人嫁了。”
时暮:……
一拳砸在他肩膀上,这人反倒笑得停不下来。
许久才正色,“时大夫是最好的大夫,可惜全天下只有一个时大夫,你如今病人太多,每日只能发放看诊号牌。在时暮堂从早忙到晚,也只能看七八十个病人。可,那些拿不到你号牌的成百上千的病人,依旧得不到救治。若是能进太医署,教出更多的大夫和医士,岂不是能治更多人?就像你教我那般。”
他一顿连夸带捧,让时暮心情愉快间,把他的意思也听得清清楚楚。
时暮其实在遇到那个石胎的王婆时,也曾动过这个念头,那时觉得,即便自己愿意教,也没人愿意学。
但他越行医,越觉得,对于古代人来说,有太多的东西需要科普,消除愚昧和偏见有时候是更有效率的救人方式。
就像那个石胎的阿婆,就像那个石女的娘子。
比如,在沂都民间流传着一种说法,新生儿刚出生时要饿上一天,这样以后孩子才能聪慧。
虽然不是所有人都信,但就是有人相信。
时暮就亲自遇到过,有妇人不顾孩子哭闹,整整一天不给孩子吃奶,最后导致新生儿活活饿死。
这当然是有违现代医学常识的。
新生儿出生后,每三个小时就要喝一次奶,如果不能及时得到营养和糖分的补充,会导致新生儿低血糖,造成脑损伤、神经系统损伤等永久性的后遗症。
没想到谢意今天搞了这么一出,也是存着这样的心思。
时暮思索,“可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首先我不是去了便能教授那些医士,其次我教出再多的医士,民间百姓还是求医无门。”
虽然并未明令禁止甲级医士的行医范围,但事实上,沂都的甲级医士还是围绕在权贵身边,几乎都在西市行医。
拥有近百分之七十人口的东市,却只享受着不到百分之十的医疗资源。
若不是前往西市,东市的百姓根本无法获得医学水平更高,经验更丰富的甲级大夫的诊断。
包括太医署各种疗效极好的成药,也因为过高的价格和不多的数量,只为权贵售卖。
谢意注视着对面的人继续说,“因为,沂都需要的不仅仅是更多的医士,还要打破东西两市的壁垒,让东市的百姓也可以得到更好的治疗。”
沂都的东西两市,自古就有,所有人都习以为常,从来没有人想到这一点。
谢意默然许久,“没想到你竟能有这样的见解。”
时暮无奈地靠在马车车壁上,“我有见解没用啊,你又不是皇帝,不然还可以听我的改改。”
对方诧异,“听你的?”
时暮:……安排他安排得有点自然了。
谢意思索,“难道说,我不像时大夫的男人,是因为不是皇帝?”
时暮故意接他的话,“对啊,我想嫁给皇帝。”
对面的人神情间一点点凝起冰霜,眸中有警告之意,倾身似想凑近。
时暮绷紧神经,突然见他头一低,快速拿出丝帕捂住鼻子。
“你怎么了?”
谢意低着头,摇了摇,“没什么。”
片刻,见他拿开的丝帕上沾了红色,时暮心里一紧。
血癌?再障?MDS(骨髓增生异常综合征)?
赶紧拿出随身银针给他验血,疯狂排除一系列血液病,时暮才放心下来。
然后发现自己过于夸张了。流个鼻血,又不是演韩剧!
时大夫收起银针,烦躁地吐槽,“艹,冬天天气干燥你就多喝点水,臭毛病真多!”
之前,谢意想一点点,慢慢的搞清楚,他一直不愿说出就是小蝶的原因。
此刻,见他嘴上说着要嫁给皇帝,却这样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对自己的关心,只觉得悸动似万千星辰,在一瞬间穿越心中那片等待太久的荒原。
接上刚才的话题,“嫁给皇帝?你倒是心厚。”
小哥儿神情得意,“所以你赶紧去找你的茉莉味的小蝶公子吧。”
时暮就坐在旁边,谢意侧过身,低下头凑近对方瘦削肩窝,鼻息间便是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茉莉味异香。
旋即掀起眼睑,问他,“还需要找么?眼前不是有个现成的?”
时暮看着他炙热而缱绻的眼眸,如遭雷击般怔了片刻,吞咽着试图解释,“我,我肯定不是啊。”
对方伸手过来,握住哥儿纤细的脖颈,指腹缓缓自那印记处摩挲而过,轻松地问:“那你后颈的落印是?”
时大夫给了一个很科学的解释,“蚊子叮的吧。”
谢意:……
“那你的异香呢?”
“纯属巧合你信么?”
面前的人额角抽搐,“很难信。”
既然如此,时暮决定先溜再说,“那你慢慢想想,家里还煲着汤呢,先走一步。”
缩了缩脑袋,从他掌下脱身,干脆利落地跳下马车,一瞬间就没影了。
谢意:……
第59章
那道单薄玲珑的身影已经消失。
可马车里的人依旧掀着窗帘,久久注视长街尽头,成纪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殿下,时公子已经走了。”
锦衣玉带的男人冷冷瞥来,“成纪,你的话好像越来越多了。”
成纪:……
“其实,属下只是想请殿下明示,小蝶姑娘还要不要继续找下去?”
成纪这段时间一直谨遵殿下的令旨,从没有一天放弃寻找小蝶姑娘,只是那姑娘犹如石沉大海般,踪迹全无。
可如今殿下已有小时公子,成纪不得不问个清楚。
男人语带讥诮,“话虽然越来越多,人却反倒越来越笨。”
成纪:?
什么意思?是我么?
还没想明白,听到懒懒的吩咐,“回府吧。”
成纪刚想让车夫启程,马车里,将要放下车帘的修长手指又停下来,谢意眸光闪动,莫名其妙地问道:“成纪,你是不是还从未和女子或哥儿……亲热过?”
成纪赶紧低头拱手,剖白忠心,“属下一心追随殿下,只盼能为殿下分忧解难,以报君恩,从无其他想法。”
片刻,成纪才在自己义正词严的表白忠心后,抬头看到车里的人注视自己的眼神,满是怜爱。
成·单身狗·纪:这又是什么意思?
男人意味深长地提醒,“其实有空可以多认识人。”随即放下车帘,“走吧。”
时暮觉得自己真的很少心事重重。
因为,他不喜欢为已成定局的事情后悔痛苦,相比叹息过去,他更喜欢展望未来。
此刻,走在回家的路上,却因为谢意在马车里那几句话,搞得心乱如麻的。
自己瞒了那么久,还是功亏一篑。所以,他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时暮脚步蓦然一顿,直接转身,走进旁边的书斋。
老板迎上前,“时大夫,您来了,需要什么书?”
见时大夫一连愁苦,“老板,来本诗集,什么诗都有的最厚的那种。”
抱着厚厚的诗集回到家,一眼就看到院里不少人。
除了娘亲江小兰,宋念如夫妇和宋念山也聚到了家中,正神情焦灼地议论着。
应该是知道了医馆的事,过来看望。
毕竟医馆门口围了那么多官兵,这样大的事,很快就能传遍附近所有街坊。
何况两姐弟一直这么关心自己。
看到时暮回来,江小兰赶紧过来,观察他神情并没有太过沮丧,才稍稍放心,“小暮,你没事吧?”
时暮露出轻松笑容,“没事,娘,我能有什么事。对了娘,还要告诉你好消息呢,我要去考甲级大夫了。”
江小兰虽然也听说了,今天有太医院的院判做举荐,允许他考甲级,但此事毕竟困难,也不敢太过乐观,只觉心中惆怅,“没想到你爹会那样对你。”
时暮道出真相,“因为我是他抛弃的垃圾,这男人见到我好,比吃了大粪都难受。”
宋念如挺着孕肚被张强搀扶着走过来,“小暮,事已至此,还是不要太难过,天无绝人之路。”
“放心,宋姐,我不难受,何况现在不是还有转机么?”
考甲级这件事不怪众人悲观,实在是多年来,东市还从没有大夫考上过。
宋念如一脸愁苦,反倒让时暮开口安慰,“宋姐,你不用担心我的事,照顾好肚子里的宝宝。”他弯下腰,撑着膝盖和宋念如腹中的孩子说话,“你要好好长大,准时出来见干爹啊。”
宋念山也走过去,嘴笨舌拙地安慰,“没事,小暮,会好起来的。”
他抬起纤细下颌,粲然一笑,“谢谢你,宋大哥。”
宋家两姐弟难得过来,便留下吃了个饭。
晚饭后,时暮把两人送到门外。
宋念如故意寻了个借口,和张强先走,让时暮多送宋念山两步。
傍晚十分,时暮陪着宋念山往海棠巷外走去。
宋念山突然开口问:“小暮,下元节那日,那位王爷没对你怎么样吧?”
因为今天白天的事,提到谢意,时暮就莫名不自在。
怪得很,自己向来没什么怕的,此刻却被那人搞得无所适从。
挤出个笑脸,“没有,能对我怎么样,还能打我不成?”
宋念山干巴巴地笑了声,又问:“是不是因为我让你和我去逛街,他才生气的?”
时暮也知道,那天谢意垮着脸跑出来,可不得吓到这老实本分的大兄弟么。“宋大哥你别多心,跟你没关系。就是那天本来说好了,结果我放他鸽子。你也知道,他那种人被众星捧月惯了,多少要跳跳脚的。”
宋念山又笑笑,“对了,这次考甲级,你何不找那王爷帮帮忙?”
若是纯理论的考试,时暮还真没把握,毕竟西医的理论体系和中医完全不同,但因为已经和朱令院判打听过了,太医署的甲级考试,重诊断和治疗,理论虽然有,却不是重头戏。
诊断和治疗的技术,时暮全面超越这个时代,根本不担需要心。
敷衍了一句,“他哪有空管我。”
宋念山走在黑暗的巷子里,却能看到小哥儿白皙的面面,像一朵盛开的百合。
其实,今天听到时暮堂被关的消息时,他第一念头竟然是隐秘的开心。
下元节时在松月湖边,他亲眼看到带走时暮的人。
才发现,原来一直围绕在这哥儿身边的那位王爷是凌王。
那日宋念山深受打击,可是后来又想明白了。
如果是别的王爷,时暮或许还有几分嫁入王府的机会,但凌王,绝对不可能。
凌王风流倜傥,身份尊贵,无数官宦小姐、倾城佳人、异邦公主等着嫁他。怎会看得上时暮这样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小哥儿。
自己可以多等等,等那小哥儿虚幻的梦破灭,便只能回身,来找自己。
宋念山不想把自己的心思表现得太明显,只说:“其实,你一个哥儿去考甲级大夫,恐怕要惹人嗤笑的。”
时暮问:“谁会嗤笑我?”他神情间自有意气风发,“你看我行医至今,多少人信服的喊我一声时大夫!我以后不止进太医署,我还要教那些医士呢。”
教那些医士?
他说的是真的么?
宋念山正僵着,对面的人突然眸带打量的正色道:“宋大哥,你不会是希望我考不上吧?”
他的突然看穿,让宋念山霎时无比慌乱,“没有,小暮,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误会了。”
正觉得额头都渗出了汗水,才看到对面的人已然笑得乐不可支,“你看你,急成这样,开玩笑呢,你怎么会不希望我考上,我们是好朋友。”
原来,他是开玩笑的。宋念山松了口气,陪笑,“对啊,我怎么会希望你考不上,小暮,你加油。”
送走宋念山,时暮回家,把自己洗涮干净,第一时间躲进房间,点起烛火,拿出谢意之前那张尺素,对着漂亮的行楷,开始翻看厚厚的诗集。
一行行对过去,看得眼睛都花了,终于在一首诗里找到那四个不懂的字。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
看朱成碧虽然还是不明白,但思纷纷,为忆君,时暮还是知道的。
完了,但凡自己有点文化,就该发现他那时候就知道自己是清音阁的小蝶了。
时暮又想起在西南有小楼,他当面对自己说的那句,继续往后翻。
很快又找到,“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定不负相思意。
时暮抽了口凉气,他在西南有小楼就知道了。
若是再往前推呢?继续翻,最后找到一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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