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灵捏着粉扑的手一顿,转过头,因为这说辞太过骇人听闻,反倒让她根本反应不过来,“你说什么?”
时暮清楚地告诉她,“你确实是个男人,我只说两件事,第一,你从未来过月事,也无法生育,第二……”时暮想了想古代如何称呼,才继续说,“你玉户呈盲端。”
呈盲端就是宫颈没有进一步连接子宫,尽头封闭。
时暮说完,啪一声,东方灵手里的脂粉盒掉落在地。
东方灵根本不可能相信他这说辞,但这两点,他又说得分毫不差。
自己确实从未有过月事,玉户呈盲端也是她早知道的。
其实,时暮刚才最后一项为东方灵所做检查就是外周血的染色体核型分析,检查结果见她的性染色体为,XY。
学过初中生物的都知道,XX是女性的性染色体,XY是男性的性染色体。
所以,染色体已经告诉时暮了,这位天下第一的美人,其实是个男性。
虽然她胸部及外生殖器发育正常,怎么看都是个身材姣好,闭月羞花的女子。
可时暮知道,她背后有不为人知的复杂症状。
这是一种名叫假两性畸形的疾病。
患这种病的人,体内只有一种性腺,为睾丸或卵巢,但是表现在外面的生殖器和第二性征与性腺不一致,就叫假两性畸形。
就是,看起来是女性或男性,实则性腺是相反的性别,又或者外在表现模糊不明,只有通过染色体才能确定真正性别。
假两性畸形具体又分为两种,男性假两性畸形和女性假两性畸形。
东方灵就是属于男性假两性畸形。
就是染色体核型是男性,但表现出女性的性别特征。
造成疾病的原因包括睾酮作用出现问题,身体合成雄激素出现问题,以及Y染色体异常。
男性假两性畸形中,最常见的一种叫雄激素不敏感综合征。
临床上有一些患者是完全呈现女性化的体征,有些则是呈现部分女性化的体征,或者两者混合模糊。
东方灵腹部的两个对称肿块其实就是一对发育不良的睾丸。
睾丸在正常的生长发育过程中,会下降至睾囊内,但因为男性假两性畸形患者对激素不敏感,导致睾丸下降不全,停留在腹股沟或腹腔内,就叫做隐睾。
她腹部疼痛则大概率是睾丸或附睾炎。因为隐睾停留在腹腔内,会增加癌变风险,也有可能是睾丸肿瘤。
恶心呕吐则是睾丸或附睾炎的并发症。
从保护她的个人隐私来说,这样的病情,时暮即便是答题,也觉得应该征得她的同意再说。
其实,这个疾病,相比身体,心理上如何去接受它是更为关键的一环。
毕竟患者已经以女性身份生活多年,对于后续治疗,除了要通过手术和药物手段,维持好女性的第二性征以及正常的激素水平,更重要的就是做好心理上的支持和疏导。
时暮整整给东方灵讲解了一个时辰,并且保证,一定可以维持住她的女性性别特征,解决她隐睾的问题,保证她往后生活丝毫不受影响,才叫她终于一点点接受了这件事。
“想想那些为你疯为你狂的裙下之臣,即便有这病症不会影响你分毫魅力,你还是天下第一的美人!”
东方灵眼眶通红,哭得梨花带雨,认真问时暮,“真的么?”
时大夫拍着胸脯保证,“当然是真的!不信你去照照铜镜,这天底下还有比你更漂亮的女子么?我敢保证,只要是男的,都会喜欢你!”
东方灵抽抽搭搭,“你也是男子,你还知道了我的病症,你还会喜欢我么?”
时暮:“啊这?”
东方灵又眼巴巴地问了一遍,“时大夫你还会喜欢我么?”
时大夫挤出笑意,“会啊,当然会。”
-
终于把东方灵安抚好,时暮才松了口气,走出诊室。
外面,时辰已不早,天际泛起幽蓝的颜色。
除了自己和特意留下等待的裴育,所有考生都已交卷离开,剩下的只有王太医,被谢意守着,等自己出来。
王太医竭力压着怒意,“可知道你耽误了多少时间!”
“我马上就答。”
东方灵已答应时暮,由他将自己的病症告知朱院判。时暮在卷子上写下,“女,年龄二十三,腋下及下阴处光洁,无子宫,阴户呈盲端,从小到大无月事初潮,无生育能力,左右腹部各有一处对称肿物,为两侧肾丸。腹部疼痛,身体发热,恶心呕吐由肾丸肿疡引起。此病极罕见,发病原因是她本为男子,身体发育异常所致。后续治疗以维持女性特征为主。”
随后将卷子封入一只信封中,交给王太医。
第67章
甲级医士三门考试彻底结束。
接下来,所有考生依旧是去饭堂吃饭,然后等待最后一门考试成绩的公布,命运的审判。
时暮交完卷子,只觉浑身轻松,伸了个懒腰。
看到正前方,之前簇拥在旁边的人都走光后,只剩谢意独自一人。
他负手站在前方不远处,身姿卓然,眉眼间浮着笑意,注视间似在等候。
傍晚十分,夕阳余晖柔和,让他那张本就轮廓分明,五官俊朗的面容,更像是加了滤镜般,拍出来能做非主流头像。
这也太帅了点。
时暮看得心神荡漾,站起身,垂下视线,正想不着痕迹地往他面前挪几步,和他说句话。
下一瞬就被人搂住肩膀。
裴育爽朗的声音响在耳边,“小时你到底诊出了什么病症啊?”
哎呦,把这哥们儿忘了。
时暮冲他一笑,“裴哥,这事往后再跟你说吧。”
裴育知道他既然要和病人亲自说过才肯写卷子,定然是病情复杂,也不追问,“那我们先去吃饭?”
“行。”
时暮跟着裴育朝谢意行礼,离开考堂时,看到这人剑眉微蹙,黑眸里都是怨念,赶紧低头,掩去了几乎要绷不住的笑意。
-
太医署后堂间,众御医围在一起,面对着所有考生的合诊卷子,等待院判的到来。
有人问:“院判何时到?”
“今晨陛下身体欠佳,朱院判刚从内宫出来。”
“这合诊的成绩势必要由朱院判亲自评判。毕竟,我们谁都没有为那女子诊断过,谁也不知道那女子到底身患何种病症。”
“这是自然。”
众太医又等了半个时辰,朱院判才大步走进太医署后堂。
张太医向院判禀报第三场考试情况,“一众考生的卷子我们都已看过,总的来说,有两种诊断,一种是胃肠道病症,一种妇科病症。”
朱令摆手,直接下结论,“回答胃肠疾病的,定是看诊不细致,尽数零分,回答妇科病症的,按照分析详尽程度,可得部分分数。”
张太医又将时暮封起的合诊卷子呈上,“此外就是您举荐的时大夫,他不愿让其他人看到卷子,得凌王殿下应允后,进行了封存,我们都尚未看过,特呈于院判您亲视。”
张太医全程参与了这场考试,向朱令谏言道:“医者,至精至诚,这位时大夫虽然名堂多了些,但脐疝修复术做得着实不错,既然礼部有意扶持东市,依我的意见,不如还是将他列入甲级名单?”
王太医收了贿赂,一心想帮丘黄芪成为甲级大夫。丘黄芪前两场考试表现不错,第一场满分,第二场也接近满分,可惜这分数最高的一场合诊便是回答了错误的胃肠疾病。
这样一算,分数恰好就在录取线上下徘徊。
按礼部扶持东市的说法,丘黄芪还有机会被录用,但如果按张太医所说,收下时暮,丘黄芪可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王太医抓住机会说道:“此子尚且年轻,性情狂妄,我倒是觉得该让他多加磨砺才是,万万不能轻易录取。”
张太医斟酌,“可这少年确实是个好苗子。”
“好苗子是好苗子,但他医经全场最低,可见根基不牢,若是贸然录入,只怕乱了甲级医士之伍。”
见张王两位太医意见相左,其他太医也加入了讨论。
“他医经虽然答得不佳,但或许其中另有隐情。”
“只能考区区两分哪里还能有隐情呢。”
正在众说纷纭着,看完答卷的朱令院判抬手制止,“你们不必再多说,老夫已有考量。”
众太医安静下来,等待院判示下。片刻后,朱令才淡声道:“此子,可做吾师。”
这句评价,叫现场所有太医都变了神情。
张太医惶然道:“院判您过谦了,他不过是一小小民间大夫,如何当得起如此之高的评价?”
朱令坦然道:“或许有其他疾病的诊断他不如我,但这合诊,他的确可以当我的老师。”
朱令其实医术也已算得上十分高明,没有任何检查设备,但在为东方灵看诊时,也注意到了该女子腋下及阴处光洁,阴户呈盲端,下腹左右各一对称肿物,正是由此引发了疼痛。
虽然东方灵许多症状不愿透露出来,但朱令看诊细致,不漏过任何线索。不惜亲自寻访七月阁中于东方灵熟悉的姐妹,得知东方灵自小无月事,以此推断出她无子宫。
但那肿物是肾丸,他是真的如何也想不到。所以,时暮这份答卷,倒是帮他解惑了。
王太医心中发凉,还想再劝,“可院判,他如此年轻,医经……”
叫朱令冷冷一个眼神止住了后面的话,“这院判要不让你来坐如何?”
王太医赶紧躬身后退,不敢再说半个字。
朱令捏着时暮的卷子,于烛火上引燃后,丢进火盆中,任其燃为灰烬,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为这场考试盖棺定论,“病症我会按他意思不行公布,就此揭过。但这场甲级考试,时暮就是毋庸置疑的第一。”
“我还要为贵人诊脉,你们把录取名单公布出去吧。”
朱令已经离开,太医署后堂无人说话,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刚刚大家争论的只是要不要录取时暮,此刻,院判却直接定他为第一?
自本朝医士制度建立,甲级考试还从未有过民间大夫成为头名的情况。何况,其他太医谁没看到时暮最后一场考试的答案。
但,朱令院判已经决定,那便是再无更改。
后堂一时间流淌着某种微妙的气氛。
片刻后,有人谨慎出声,“这位时大夫脐疝修补做得确实极好,但诸位同僚觉不觉得,这第一有过誉之嫌?”
立刻有人附和,“甲级考试的头名可以和众御医一起参加今年内宫的杏林宴,这是和等殊荣,给这样一个东市的哥儿大夫?”
又有人啧啧两声,“太医署,名声不保啊。”
-
晚上,庑房的公告栏里公布出了录取名单。
所有考生一涌而出,围在榜单前,看清名单的时候,近乎沸腾。
公孙鹭看到自己第十名的时候,还觉沾沾自喜,但听到旁边怎么都在说些奇怪的话。
“时大夫,时大夫是榜首!”
“真是想不到!时大夫简直开创东市医界之先河啊!”
“时大夫最后一场合诊乃是全场唯一满分,他不榜首谁榜首!”
“只能说,人不可貌相,东市亦有藏龙卧虎之辈。”
听着周围议论,公孙鹭才注意到时暮是第一,顿时气歪了嘴,“凭什么是他!他一个医经考两分的也能第一!”正骂骂咧咧间,听到后面传来若无其事的一句,“我凭实力考的第一也容你这蠢货来多嘴?”
时暮和裴育从后面挤到了榜单前,看到自己确实是第一,心知朱令也看出了东方灵的问题。
院判果然还是院判。下次,一定要把他心心念念的直肠指检教给他。
裴育虽然屈居第二,但他倒是很开心,和时暮一起成为甲级医士,列入太医署名录,以后一起共事的机会就多了。
“恭喜啊,小时,名副其实的第一!”
公孙鹭气急败坏,指着时暮鼻子继续一顿输出,“别人不知道,我可知道你为什么能拿第一!反正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路子!”他几乎又要说出朱院判的名字,还是忍了回去。
时暮都懒得骂他了,“就你这屎壳郎都爱推的脑子能不能别总盯着我了,多去学学看看,肯定能多考两分!”
“你!你个竖子,你算什么东西!”
裴育拉了拉时暮衣袖,“小时,别理这疯子,我们回去说话吧。”
裴育有心想和时暮学学,约着时暮回了庑房。
公孙鹭见两人离开,气不过又是一顿散播谣言,“你们看着吧,这哥儿背后有靠山,有私会之人,不然就凭他东市一大夫,如何能得这头名!”
时暮虽然不能具体把东方灵的病症说出来,但大体的诊断思路倒是可以和裴育说一说。
裴育为人正直,专注踏实,沂都就需要多几个像裴育这样的大夫。
两人聊到晚上,有宫里的小太监来敲门,送来一张纸。
虽然没落款,但时暮看字就知道是谁,“酉时在医典楼等你。”
他今天才帮了自己,怎么也不能过河拆桥,给裴育留了句,“我有点事,出去一趟。”一个人出了庑房。
时暮没看到,自己前脚刚走出门,后脚就有一堆子人跟了上来。
“哎,你们看你们看,时大夫真出去了!”
“难道公孙大夫说的是真的?时大夫在这宫里真有靠山?”
“不知道啊。”
“走,跟上去看看。”
时暮一路往医典楼去,刚走到清疫馆附近,便被自旁边暗处巷子中伸来的手握住手腕。
对方轻轻一收,便撞进那熟悉的氤氲着冷香的怀抱。
紧接着被他环住腰,轻轻往上抱起。
时暮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带进旁边停着的一辆由双马拉动的宽敞马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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