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一声令下,从旁护卫的两名侍卫立刻上前,架住时暮。
时暮怎么也没料到事情会是这样进展,忍不住诘问:“我好好为你诊治,何罪之有!”
王太医虽然恭敬地垂着头,却已经抑制不住唇边的得意。
他知道时暮肯定是说淑妃没怀孕。
淑妃的脉一直是他在请,之前确实是有孕的滑脉。但前几日淑妃来观看甲级考试,王太医给她顺便诊脉时,突然发觉不对劲了。
之前的滑脉大为变化,变成头定而尾摇,似有似无,如鱼游水中。
此脉称之为鱼翔脉,乃是阳亡于外的症候。
偏偏她腹围竟然还在增大,可见腹中所怀,定然不是正常胎儿,或为肿胀之物。
他本该直接说出来,但他混迹官场多年,对这些后宫妃子的想法知之甚清。
说出来,只怕遭殃的就是自己,今日,把这小哥儿推出去,当真是一石二鸟的妙计。
眼看淑妃盛怒之下,就要下令抓走时暮,被谢远戎出声制止,“等等。”
谢远戎问:“不知时大夫何处得罪了娘娘?”
淑妃怒不可遏,“他胡言乱语,居然敢说本宫未孕!”
润心园中静了静,气氛一时微妙。
淑妃没有怀孕?是真是假?
即便淑妃的孩子刚刚出世无法立刻参与争储,但在皇家,子嗣向来不被欢迎。
因为谢远戎开口,抓着时暮的侍卫们没有轻举妄动。
淑妃让抓,二皇子不让抓,那到底是抓还是不抓,侍卫征询的视线来到大皇子身上。
大皇子谢远季心中反倒觉得这大夫应该确有几分医术,毕竟后宫嫔妃腹中,胎儿出问题,滑胎小产是常有的。
但在他这里,淑妃有没有孕,这大夫到底是不是神医,一点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谢远戎既然想收服此人,为己所用,那自己就决不能答应,宁可把人毁掉。
故意看着谢远戎说道:“怎么,淑妃已经开口,远戎还相信这等沽名钓誉之辈?”
谢远戎愿意保一保,全因为觉得自己有医术,他们应该是打着让自己去给皇帝治病的算盘,眼看着侍卫要将自己抓走,时暮故意冲着谢远戎暗示道:“二殿下,我医术精绝,除了淑妃,自然还能治很多其他人治不了的病!”
谢远戎果然快速睨来一眼,斟酌,“皇兄,我只是觉得,凡事不能武断,不如让朱院判来为淑妃看看?”
谢远季咄咄逼问:“皇弟就这般志在必得?”
志在必得的是什么?
恐怕不单单是一位大夫,更是那至高无上的皇权。
又低声警告面前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别做梦了。”
不过一个小大夫,谢远戎还不想和他闹得太僵,态度一变,笑道:“皇兄教训得是,那便听凭淑妃处置。”
时暮知道,自己对于他们,只是一个有利用价值的物品。谢远戎想不想保自己,不过是一念之间,快速说道:“我用人头担保,我说的是真的!淑妃娘娘现在腹痛由腹中肿物引起,胸闷咳嗽,痰中带血则是肿物转移到肺部的原因,很快会转移到脑部,引起头晕头痛,视物模糊,直至脑疝休克!”又竭力争辩,“古有扁鹊见蔡恒公,疾入骨髓,司命之所属,讳疾忌医没有好下场!”
淑妃盛怒,“竟敢把我比作蔡恒公,咒我没有好下场!给我抓出去杖五十!”
杖五十?
这不得被打死。
时暮心里发凉,咬着牙拼命挣扎,“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信我,我能治淑妃,也能治陛下!”
却根本挣脱不了侍卫的钳制,眼看就要被带出润心园。
熟悉的声音从进园小径的方向传来,“住手。”
谢意一身玄衣,手捏折扇,走进润心园,身后跟着景王谢栩。
一众太医和官员赶紧起身,“凌王殿下千岁,景王殿下安康。”
他抬手,“免礼。”
谢栩看到时暮,神情有些担忧,但眼前的局势,可没有他这郡王说话的份。
只能先给两位皇子和淑妃行礼,“大皇兄,二皇兄,淑妃娘娘。”
虽然都是亲王,谢意乃是先皇亲封,着四爪金龙。两位皇子则只能用三爪金龙,按道理两位皇子都要矮他一头。
谢远戎礼数周全,起身行礼,“皇叔。”
但谢远季自认是嫡长子,未来的储君,嚣张惯了,没有跟着谢远戎一起行礼,反倒坐回椅子里,肆无忌惮地问:“皇叔怎么也来了?”
谢意视线随意扫过时暮,淡淡道:“把人放了。”
今天下命令的人有点多,侍卫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放,谢栩仗着谢意的势,厉声喊:“凌王殿下说话没听到?还不赶紧放人!”
侍卫忙不迭把人放了。
时暮桎梏解除,赶紧往旁边轻巧地挪了一步,不着痕迹地站得离谢意近些。
看着玄衣金冠的男人就在面前,明明松了口气,可心里又觉得烦躁。
怎么自己好好一大夫,一踏进这深宫之中,便时时刻刻都要他来保护。
不但显得自己像个废物,而且总要帮自己处理这些烂摊子恐怕他也烦了。
这下,凌王也来了。
现场的太医和官员们更加惶恐,不知眼前的局势将会如何发展。
今年的杏林宴,绝对是历年以来,级别最高的一年,四位皇子,汇聚一堂。
谢远季视线扫过时暮,看向谢意,“皇叔这是何意?”
谢意掀起眼,凤眸幽邃,语调却有几分懒散,“时大夫就是名副其实的神医,不然怎叫本王如此看重。”
众人神情又是一变。
淑妃本就呈贫血貌,听了这话几乎面如死灰,“凌王殿下,他信口开河,不可轻……”
谢意背着身打断淑妃的话,“淑妃娘娘,你玉体抱恙就回宫去吧,本王会请朱院判百忙之中抽身来为你请脉的。”
请朱院判来?言下之意就是相信这大夫的话。
凌王已经说得够清楚,她如何忤逆?
淑妃自己就是医学世家,其实她早先也有一些感觉,但她怎么也不愿相信!
此刻,试着去想自己腹中的胎儿是否真的存在这件事,叫她瞬间浑身发凉。
难道,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就要化为泡影?
她极力控制着自己,起身冲凌王福了福,“妾身告退。”
脚步刚动,突然觉得眼前一阵模糊,伴随着强烈的头晕和额角胀痛,几乎站立不稳。
被随身的小侍婢扶住了,“娘娘,您没事吧。”
想起那大夫刚才的话,视物模糊,头晕头痛。
淑妃浑身更冷了,像是每一根血管都凝固了一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才被小婢女搀扶着离开润心园。
走了妃子,还有皇子。
谢远戎不动声色地坐着,自顾自喝茶。
谢远季则一直盯着谢意,“既然时大夫确实医术了得,那皇叔此番过来又是何意?”
说话间,意有所指地暗示,“怎么?上次时疫,皇叔献了名方不够,还想再为父皇寻访名医?您……不会也想来掺和我们家的家事吧?”
他们家的家事自然就是指立储。
听这人无意中点出谢意的真实计划,时暮心里重重一跳。
但看谢意依旧气定神闲地摇着折扇,“我早已经没有父皇,只剩一位皇兄。”他弦外有音地稍稍一顿,“但远戎和远季,你们可还有父皇。”
这大夫刚才就一直说自己能治父皇,谢远戎和谢远季默默一思,顿时神色大变。
谢远戎低头拱手,郑重道:“儿臣夜夜祝祷,祈求父皇龙体安康。”
“时大夫身怀精绝医术,乃沂朝之运,我既是你们皇叔,自不能让远戎远季你们两起了嫌隙。”他也不多说,把折扇往掌心一合,转身间,留下一句,“人,我带走了。”
看他沿着出润心园的花间小径往外走,时暮赶紧和谢栩一起跟上。
刚出园子,就被他稍慢一步,牵住手指,刚刚还因为差点被人噶了而狂乱的心跳一点点平复下来。
谢栩本来还想关心时暮几句,一看这场面,知情识趣地望天望大地,就是不看两个人。
沿着宫殿间左转右拐,不辨方向的小路走了一段,才来到马车旁,谢意让他上车,“这几天宫里太乱,你先回家休息吧。”
时暮刚刚就想了一路,决定还是告诉他,“或许我不该说出来,但我既然看诊,就只能把实情告诉她。淑妃绒毛膜癌伴肺转移,不化疗,没几天了。”
说话间,面前的小哥儿垂下鸦羽般柔软的长睫,语调稍显低沉,“你没必要总是这样顾着我,你有你的计划,我只是一个治病救人的大夫,能帮你我肯定会帮,我只怕我弄不懂深宫里的权谋算计。”
谢意一时有些迷茫,见他转身,撑着车轼往上爬,动作比思绪快,伸手握住他手臂,“小暮。”
时暮停下动作,回过身,听到他说,“我没有想过让你进宫帮我。”
这人凤眸生得极为好看,浅浅的内双,眼尾有个微小的上扬弧度,平日里看着总是懒散风流。此刻,却只剩纯澈沉静的光。
“你想做什么便做,想说什么便说,只要有我一日,我就会护你一日。”
第70章
谢意这句话,叫时暮的心弦在一瞬间,细密地震颤起来。
因为知晓剧情后续,一直以来,他为自己铸造了一道坚实的白墙,避免感情被生理上的渴望而影响。
此刻,却轻易被这样一句话,砸出清晰裂缝。
在春日正午和煦的阳光里,时暮定定看了他半晌,只觉喉间哽咽,片刻喊出一句,“谢晏和。”
他又平静道:“往后虽风波不断,但有我在,你大可安心。”
时暮知道,何止风波不断,后面恐怕再无平静的时候。
届时,他要病痛缠身,要流放千里。
虽然这些剧情都是想过无数次的,此时却分明感觉到,心一次比一次痛。
强行驱散揪扯心脏到几乎无法呼吸的痛楚,时暮知道没必要再多说,从他掌心抽离,又在他注视间转身扶着车轼,上车,“我都知道。”
目送马车向皇城东门而去,完全消失在视线中,谢栩才陪着谢意转身,准备离去。
走了两步,谢栩觑着身边的男人,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皇叔,我怎么记得,当初分明是我先注意到小暮的。”
他本来想说喜欢,但终于还是不敢。
“先注意到?”玄衣男人极轻地嗤笑一声,“可你却不知道,他早已是我的人。”
谢栩脚步一顿,“有多早?”
“在你认识他之前。”
谢栩:……
两个人联起手来玩我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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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三天,回到海棠巷的家中,时暮一进门就被江小兰拉住手,左看右看。
“这几天,吃的怎样?睡得可还好?有没有病痛?”
娘亲就是这样,不关心自己飞得高不高,只关心自己飞得累不累!
时暮扑到她怀里,狠狠撒娇,“周围都是大夫,倒是没有生病,只是那地方不是人待的,吃得跟娘做得比起来差远了!睡得地方更是臭如粪坑,我怎么可能睡得好!”
也就和谢意睡那晚,还行吧。
江小兰听他这么说,捧着儿子的脸,看了又看,心疼得不得了,“确实瘦了。”
说来,自从自己来到这里,还是第一次和江小兰分开那么多天。
“想死娘了,娘有没有想我?”
“娘就担心你睡不好吃不好,在皇宫里生病,遭罪。”江小兰话音刚落,时暮听到白舟也的声音从厨房里走出,“小暮,出去考试那么多天,累了吧。先来吃饭,今天有鱼羹,羊双肠,来尝尝叔的手艺!”
时暮愣了。白舟也怎么在这?
看到江小兰竭力掩饰脸上的羞涩和甜蜜,时暮懂了,娘不想我,娘只是担心我。
三个人坐下边吃边聊,时暮把这几天在太医署主要的考试经历,跟两人绘声绘色地讲了一番。
“我脐疝修补的手术一做出来,那就是城墙上的守卫——高手!疡医何家的大夫惊得合不拢嘴,满场大夫对我五体投地,真的,咱不吹,整个沂都,就外科这门手艺,我排第二,应该没人能排第一了。”
至于后来,自己被那窝皇子妃子围着,要抓要打的,时暮没说,免得吓到江小兰。
白舟也听得愣在木凳子上,不停感叹小暮太能干,又转头,发愁地看着江小兰,“哎,小暮医术无双,又是甲级医士,这以后谁能配得上咱家小暮啊,这儿婿得找什么样的啊?”
时暮:咱家?儿婿?
八字还没一撇呢,你会不会太自觉了点?
吃着饭,时暮听出,原来这几天白舟也每天都来家中陪伴江小兰,两人在家你做菜来我洗碗,你洗衣来我打水,不知道多幸福。
但凡自己今天没回来,他们两吃完饭就春游去了。
时暮:儿子多余了。
甲级医士的资格已经拿到,如今,即便时献再不甘心,也只能由着时暮重开时暮堂。
把招牌擦扫干净,坐在熟悉的诊桌后,时暮再次开始看诊。
之前一些在时暮堂产检的,治疗未完成的,收到消息,纷纷过来排队看诊。
时暮堂门口的等待区,议论声不绝于耳。
“听说时大夫闭馆这段时间去考甲级医士去了。”
“甲级医士!时大夫真能考甲级医士?”
“不但能考,听说还考上了。”
“真的假的?”
“传闻是这样说的。”
有人疑惑,“既然是甲级医士,不去西市太医院,窝在这个小地方为我们这些平民看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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