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有人发豆腐,纷纷出来领取。
“大家别急,都有!保证管够!”
裴家在西市是世家,不说堆金积玉,却也不缺钱,时暮也有些积蓄,全拿出来,给平安村的村民买豆腐豆浆,边发,边给村民们普及豆腐能治“起翻”。
一连发了五天,村民们即便很难相信这简单一块豆腐一碗豆浆就能治“起翻”,但对两人倒是放下不少戒心。
村里出现“起翻”,都会及时叫两人过去看。
对于急性发作的克山病,前辈们也已经有治疗方法,那就是大剂量的维生素C静脉注射,能够有效降低死亡率。
小星这段时间持续治疗,状况越来越好,第五天的时候,甚至跑来帮着两人一起发豆腐。
周婆婆站在远处,看着孙子跑跑跳跳的活泼样,笑得合不拢那干瘪的嘴巴。
小家伙一纸包一纸包把豆腐捧给村民们,还好奇地凑到时暮和裴育的药箱跟前,打开箱子翻来翻去,童言无忌地问:“大哥哥,你们是怎么成为大夫的呢?”
裴育笑道:“我家世代行医,我从小就想济世救人,所以就成了大夫呀。”
时暮也想起了自己是怎么成为妇产科医生的,原因很简单,就因为妇产科需要男医生。
妇产科是外科之一,经常有手术,女医生的体力不如男医生,搬个患者什么的,不都要男医生。
因此,每个医院都会为了增加男医生到妇科产科,竭尽全力地“忽悠”。
时暮就这样被召唤到了妇产科。
虽然来到妇产科后,时不时就会被患者质疑。
但他从没后悔过。
听完裴育的话,小家伙天真无邪地说道:“我长大也要当大夫,济世救人!”
时暮和裴育忍不住相视而笑。
吃豆腐补硒需要长期坚持,主要还是要村民们接受这个观念。
这五天,整个平安村没有死过一个村民,到了第六天,连发病的村民都几乎没有了。
豆腐摊前围满了人。
之前如同死去一般的山村好似又活了过来。
所有村民打开了门窗,走到外面,感受着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
和隔壁领居聊聊天,久违的笑容都回到了脸上。
那天晚上,在坟地里阻止时暮和裴育的几个村民来拿豆腐的时候,惭愧间多少有些面红耳赤,默默站在一旁,一有机会就上前,帮两人挑担子,搬东西。
下午,两人正发着豆腐,后面突然吵嚷起来。
“你是哪里跑来的?这是给平安村村民准备的豆腐,你想干什么。”
紧接着,一道奇特的女子口音回答:“我从西南来,听说这儿豆腐免费发放,求各位行行好,施舍我一点噻。”
这女人的口音太浓,听得旁人直摇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豆腐是大夫们为我们平安村准备的,你不是平安村的村民,就赶紧走。”
自称来自西南女人又哀求:“我发热好几天,浑身酸痛,耳朵也痛,十几天没吃啥子东西了,求你们行行好。”
时暮听着,怪像那川娃子的口音。
走到村民后面,见一个浑身脏兮兮,形如乞丐的女人正在和村民们解释,“我饿惨了病惨了,求求你们给点豆腐吃嘛。”
时暮询问:“你是?”
“我是从西南国逃难过来的,走了十来天,又病又饿,听说这儿有免费的豆腐,想来要点吃。”
“西南?”
有村民给时暮解释,“咱们凌王不是出兵西南么,虽然听说还在八十里外的营地驻扎着,但是不少西南国百姓已经收到消息。
因为害怕战事,纷纷往沂朝跑。有些来了沂都,没有沂朝户籍进不了城,只能在城外撅野菜,乞讨生活,想必是听说咱们平安村有人在发不要钱的豆腐,讨要来了。”
其他村民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时暮刚听这西南国女子自述发烧头痛,浑身酸痛,此刻再观察,见她眼睛发红,是结膜充血的症状,手背有两三枚破溃焦痂,讲话间能听出气息急促。
脑中电光石火般划过,心头猛然一跳,赶紧从衣襟里掏出一直随身携带的纸张。
打开,上面是自己的小学生字体,“体温呈高热,伴剧烈头痛、四肢酸痛,胸闷气促,心悸恶心,胸、腹、背部起红色丘疹,同时结膜充血,耳聋耳痛。康复后出现听力、视力下降,肢体瘫痪,行走困难,心率失常等后遗症。”
时暮想到了,这西南女子带着的,恐怕就是谢意将要在西南染上的病症!
第76章
之前只凭症状描述,时暮难以确认谢意感染的到底是什么。
但现在,眼前就有病例,困扰自己多时的答案就要揭晓。
只要确认感染病源,就能为他对症准备药物。
想着,时暮心跳都快了起来,急忙对女子说道:“我是大夫,我可以替你看一下病情么?”
没想到对西南来的流民,时大夫都如此仁心仁术,刚刚想要赶走女子的村民多少有些汗颜了。
细菌、病毒、真菌和寄生虫,一直是最常见的四大感染源,不断鞭策着人类的免疫系统。
这女子所患的到底是哪一种?
时暮把女子带到旁边村民的屋中,先查看她手上的焦痂。
据她自己所说,先是红色丘疹,随后变成水疱破裂,最后形成这样黑色的焦痂。
再查体,见她腋窝、腰部乃至会**都有溃疡,体表淋巴结肿大。
血项则是白细胞总数减少,有核左移,不像是细菌感染。
高热、疼痛、皮疹三联征,许多疾病都会发生,比如蜱虫叮咬所引发的森林脑炎,以及立克次体。
但要确认到底是哪一种感染源,还要进一步检查。
呼吸道感染病原复杂,明确病原一直是临床的难点。
微生物培养是呼吸道病原体检测的“金标准”,但培养周期较长。
血清学试验可以对血清中的抗体进行特异性结合反应的试验,虽然有一定的假阳性,但胜在灵敏快捷。
在进行血清学试验,排除一系列疾病后,时暮终于在外斐氏反应呈阳性时,确认了谢意在西南所患的感染病,是立克次体。
之前,因为听了朱令关于西南红色小虫的描述,时暮总以为谢意在西南遇到的是蜱虫叮咬。
原来是恙虫。
恙虫,又称恙螨、沙虱,古代就有发现,认为它是毒虫,居草露间,因为非常小,常常被人忽略。
恙虫热,又名丛林斑疹伤寒,乃是由恙螨幼虫传递给哺乳动物的,由恙虫病东方体感染引起的急性自然疫源性传染病。
属于立克次体。
立克次体是一种介于细菌和病毒之间的微生物。
感染恙虫热后的临床症状,主要以高热、肌痛、皮疹、特征性焦痂、淋巴结肿大、肝脾肿大为主。同时还有结膜充血、耳聋耳痛等症状。
严重的还会引起支气管肺炎、心肌炎、脑膜炎、肾功能衰竭等并发症,未经治疗,病死率可达30%-70%。
若是长期迁延,有可能留下慢性的器官衰竭以及肢体瘫痪等症状。
治疗首选抗生素。但抗生素种类繁多,有青霉素类、四环素类、头孢菌素类、喹诺酮类、大环内酯类等等。
其中,治疗恙虫热效果最好的是四环素类抗生素。
时暮之前拿不准他的病情,没头没脑的给他准备了一大堆药物,到时候他恐怕也不知道该选哪种。
但现在,自己已经知道他将患的病症是恙虫热,可以为他定出完整的治疗方案。
可是……
时暮看向远处山间将落的夕阳,不禁开口询问:“裴哥,你说西南出征的军队走到哪里了?”
裴育正在刷洗放豆腐的木桶,也不知道他没头没脑地怎么会突然问这个,想了想,“之前听说他们会在八十里外的营地待三五天,今天或是刚刚从营地出发。”
八十里,四十多公里呢,没汽车没火车的,时暮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忍不住又问裴育,“裴哥,如果有个病人,你知道他就要发病,你会去救他么?”
裴育思考,“我应该会试试吧,万一能救呢。”
对,如果留下后遗症,到时候治不治得好还是问题。所以无论如何自己都该赶去救他。
这次出征,不为快速拿下西南国,只为展示沂朝的国力,所以出征队伍行进得不快,即便刚刚离开营地,也不会走得太远。
只要自己追上他,把治疗恙虫病立克次体的方法告诉他。让他能在被感染后得到及时治疗,就能让他脱离西征后病痛缠身的命运。
想着开口:“裴哥。”
“怎么了,小时?”
裴育见他清澈眼眸闪烁,神情有些着急,“我有很重要的事,这里就先交给你了!”
说着,从药箱拿出一瓶药放下,“这个给那西南女子吃。”
然后不待裴育回答,背着药箱跑了。
-
西南出征的队伍早上自营地出发后,缓慢地行进在前往西南的路上。
虽然速度不快,但这次是凌王殿下亲征,展示沂朝实力,一众指挥和将士们意气风发,浩浩荡荡往西南去,此刻已离沂都一百多里。
暮色苍茫,征讨西南的沂都大军在一片山谷里安营扎寨。
正中间最大的一顶帐篷里,凌王谢意正在和一位方脸将士下棋。
这将士名叫方奇,乃是这次出征的副指挥使,在京中任白虎卫中郎将。
沂都的巡防机构叫兵马司,皇城的巡防机构则叫皇城司,又名禁军,禁军分为两支,一支名青龙卫,另一支名白虎卫。
皇城分为内城和外城,皇上上朝的紫德殿、寝殿飞雪殿,及后宫所在的区域为内城,其余官署所在区域就是外城。
为避免一军独大,两支禁军会轮流进行内外城的交换巡防。
方奇就是白虎卫的副将,这次作为其中一名副指挥使,和谢意前往西南。
方奇虽然是武将,但痴迷围棋,恰好凌王亦是围棋高手,这几日,两人闲来便在一起对弈。
方奇一直觉得自己棋艺尚可,没想到和殿下对弈,竟是输多胜少。
下棋之人就是如此,越是强的对手,越能挑起斗志。今夜,安营扎寨后,方奇又心痒难耐,抱着棋盘来找殿下。
两人摆开棋局,对弈间闲谈。
身着墨蓝镶绣银丝宽袖锦袍的贵气男人,用白玉般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白色棋子,放置于棋盘上,语声带笑地说道:“我发现,方副将下棋,越来越不给自己留后路了。”
方奇笑道:“王爷棋艺高明,我若不奋力一搏,是万万赢不了王爷您的。”
“和本王不谋而合,下棋如此,人生亦如此,若不奋力一搏,安于现状,岂不索然无味?”
感觉他这句话背后似乎另有含义。方奇捏着棋子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到他唇边带着深长笑意,镇静地赔笑道:“殿下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似已没有什么好搏的了。”
对方不疾不徐地手中落子,“你知道么?我心中一直有个期盼。”
“什么期盼?”
他道:“有朝一日,能让东西二市,合二为一。”
这句话让方奇的瞳孔骤然一缩。
沂朝自古以来就有东西二市,西市琼楼玉宇、繁华似锦,东市街巷逼仄,屋宇矮旧。
权贵皆住于西市,平民居于东市。上百年来,沂都人习以为常,方奇怎么也想不到,一位身份尊贵的王爷,会有这样的念头。
“沂朝自立国以来,便有东西二市,所有权贵皆住于西市,以致所有知名酒楼、乐坊、布庄、药铺,乃至医术高明的数百甲级医士……”他话语一顿,视线似有似无地掠过方奇,语调微微叹息,“都在西市行医,东市无数百姓无药可吃,无医可看,只能在病痛中挣扎。”
“我常在东市行走,只觉东市百姓亦是我沂朝子民,所以,只盼有一日,东市百姓在生了重病时,也能得到好大夫的诊治。”
方奇神情松怔地听着谢意的话。
其实他便是出身于东市,后来凭借武举人入朝为官。
虽然已经离开东市多年,但他记忆里,依旧深深留着母亲临去世前,挣扎痛苦的模样。
那时候,他才十几岁。有一个晚上,母亲突然发病,胸口疼痛、呼吸困难,后来难以站立,摔倒在地。
他立刻去请了坊中最好的大夫,结果大夫来了之后,只是不断摇头,“这是心痹之症,若是能请得西市的甲级大夫,施以金针可救得性命,但恕我无能为力。”
可西市离得那么远,来回之间耗时不少。何况,要请甲级大夫来为自己这样一个东市平民看诊,即便自己拿出全部积蓄,也不一定能请动。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一点点瞪大了眼睛,又一点点失去眼中的活光,最后永远陷入冰冷。
谢意见他神情飘忽,沉浸在思绪中,撩起衣袖,指捏棋子放于棋盘天元处,耐心等待着。
许久后才开口:“若本王做得了沂朝的主,定要让东西两市合二为一,让西市所有甲级医士分散至每一坊中,自此以后,东市每一坊百姓都有医士可看。方副将以为如何?”
做得了沂朝的主?
能做主的从来只有天子。
方奇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京中所谓闲散风流的亲王,想的竟然是这件事。
当真是深藏不露。
他长相本就极其俊朗,墨瞳深邃,凝注间似能看穿别人心中所思所想,所说之话更是如同一枚火星,落入方奇心中。
片刻后,他自己都好似不曾反应过来,已经站起身,向着面前的男人单膝跪地,低头抱拳行礼,“末将愿听候殿下差遣!”
丰神如玉的男人眸中划过微光,唇畔勾起一抹满意,轻搭方奇小臂将人扶起,“方副将忠肝义胆,正是本王得力佐助,但此事需从长计议,步步为营。”
又道:“我们有的是时间下完这局棋。”
-
方奇已经离开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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