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辛冲他伺候了十多年的帝王挤出一个充满歉意的笑,“事到如今,陛下还是想开些。”
谢意拿过诏书,展开。
“朕自承天命,登大宝,掌乾坤已历十载……
然天命难违,精力渐衰,念及社稷之重,决意择选贤嗣,以继大统。
朕之,宽厚仁慈,勤勉有为,文韬武略,德才皆备,乃明君之选。今昭告四海,立为储君。”
下面是三省批过的玉玺盖印。
霍辛待他看完,相时而动,双手奉上已蘸好墨水的狼毫。
谢意原地提笔,在空处加上,“皇弟谢意”,又在最后添一句,“即日起,继皇帝位。”
写完,他将诏书重新递向霍辛,淡声吩咐:“稍后群臣齐聚,即刻宣读。”
老内侍赶紧躬身接过,高声应答:“老奴谨遵圣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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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华殿中,时暮迷糊了片刻,又在惊惶中醒来。
现在已是初夏,但这临华殿位置偏僻,处于背阴处,半夜睡醒,只觉得整个身体都是凉的。
看殿中刻漏,还是深夜寅时,离天亮还早。
本该是漆黑深夜,奇怪的是,窗缝里有橘光透入,感觉外面亮得不正常。
时暮从榻上起身,趴在窗口向外看去,见橘光来自飞雪殿方向。
如此明亮,看起来像是大片火光。
而且,看外面,好似整个皇宫中的内侍和宫女都出来了。
不断有人从临华殿前的路上匆匆走过,却无人顾得上自己。
皇城中显然发生了大事。
时暮趴在窗缝里,竖起耳朵认真听,从经过的内侍和小婢女间断断续续听到只言片语。
“二皇子带兵入宫……”
“……已尽数被包围。”
“今夜新帝登基,你我小心做好分内之事……”
二皇子带兵入宫?谁被尽数包围?又是谁要登基称帝?
原书的剧情是谢意计划被谢环泄露,于是带禁军入飞雪殿,妄图逼宫明德帝,让位于易王谢环,却被大皇子二皇子联手围于飞雪殿前,打为逆贼。
他在宫中耳目众多,如果知道自己今夜被明德帝关起来,恐怕真的会连夜逼宫。
虽然和原书里的起因不同,但发展一样。
大皇子已去守陵,可本文的主角二皇子还在。
肯定是二皇子带兵入宫,将谢意包围于飞雪殿前,打为乱臣贼子。
后续便回到原书剧情,大皇子和二皇子继续争储。
想着,时暮的心脏一点点坠入冰窟。
原来,自己真的打破了他的算计。但没有打破剧情,结局还是走到既定之处。
此刻,谢意恐怕已经被打为乱臣贼子。
完了完了完了,老公倒了!
时暮一个人站在临华殿,脑中一片混乱,但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虽然不知外面局势如何,但只要有机会,还是要争取一线生机。
正想着,突然有小内侍过来,从外面打开了临华殿原本锁住的门。
对时暮行了个礼,“王妃。”
什么情况?
是谢意的人来偷放自己么?
时暮赶紧小心翼翼试探着问:“凌王殿下呢?”
小内侍一头雾水,“殿下……殿下在飞雪殿,片刻就来。”
说完便行礼退到殿外。
他还没被抓!
时暮站在殿中,心里稍微定了定。
既然有机会,能和他做阳间夫夫就别去阴间了。
今夜宫中看起来混乱非常,索性趁机带他跑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天大地大总有两个人的容身之处!
时暮转身,在临华殿里扫视了一圈。
要逃亡跑路,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扯了块桌布,挑了几样值钱的香炉、字画、摆件,用桌布包起来,紧紧系在背上。
正要出临华殿去找谢意,霍公公突然进门,吊着嗓子喊:“王妃。”
来给自己安罪名么?
时暮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往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盯着他。
老霍一脸喜气洋洋,刚喊了声“王妃”,注意到时暮肩上用桌布包的大包袱,顿时神情一变,肃然开口:“哎呀呀,王妃您这是在干嘛?”
时暮心里一紧。
完了,叫这老内侍看出自己要跑路的计划了。
老霍这人总体还不错,时暮也不想伤害他,但事出紧急,只能叫他挨上一针了。
指间一握,自空间里取出一根针管。
里面是乳白色的液体,形似牛奶。
这是丙泊酚。
丙泊酚是一种短效全身麻醉剂,静脉给药,数十秒即可起效。
至于影视剧里一闻就倒的麻药,现代医学还真没发明出来。
时暮也不玩花的,走过去,直接往老霍手背静脉上一扎。
老内侍茫然地看着他在自己手上落下银针,也不敢收手,狐疑道:“王妃,您这是在给老奴看诊么?”
时暮抬头,粲然一笑,“对啊。”
下一秒,老内侍歪歪地往旁边倒去,时暮怕他摔到头,赶紧扶了一把。
丙泊酚起效快,但清醒也快,想长时间保持麻醉状态,要持续滴注。
但麻醉药给得太急,太多,会有心脏骤停的危险。
时暮就给了他几毫升,估计也就能让老霍睡个二十多分钟。
看老内侍呼吸平稳,没有大问题,时暮才紧了紧身上的包袱,赶紧准备出殿去找谢意。
跑到门口,还没出殿,一身月白锦袍的男人先一步踏进临华殿。
第97章
谢意自飞雪殿中出来,即刻来临华殿找人。
明明也没有分开多久,但今夜发生了太多事,见到人安然无恙,只是形容间有些仓惶之色,谢意悬着的心才落回胸口。
正想带他回宫,反而被他握住手指。
哥儿着急地说道:“晏和,快走!”
谢意一头雾水,“什么?”
时暮都无语了,这人是傻子么?你造反你不溜!准备等死是吧!
“别问了!跟我走就行!”边吐槽边拉起他的手就往临华殿外跑。
外面,天色未明,暮色融融。
惊心动魄的对峙局势已经有了结果,刚才照亮半边天穹的火光也已经从皇城上空消失。
但因为许多将士的涌入,被踩踏一番后,威严皇城显出几分狼狈,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尽是脚印和尘灰。
内侍和婢女们正在忙着洒扫。
成纪见两人在皇城里牵手奔跑。
虽然看不懂,但觉得很浪漫。
时暮紧紧牵着谢意的手,小心躲避着侍卫和内侍,往外城跑去。
谢意实在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连问了数遍,“小暮,你先告诉我,你要带我去哪里?”
结果还被他噎,“你跟我走不就行了!我还会害你不成!”
谢意知道,霍公公已经先一步过来给他把事情都通传了,也没做他想。
只是懵懵地,任由他牵着自己,在皇宫错综复杂的道路里穿梭。
想着他或许是在帮自己庆祝,又怀疑他是想和自己玩闹。
见他肩膀上有包袱,还伸手摘过来想替他背,掂了掂,怪重的,忍不住问:“你这一大包是何物?”
哥儿无比肯定,“我们两下半辈子的身家家当!”
“身家家当?”
谢意想不出是什么,也没时间查看,又被他拉着手往前跑去。
很快来到飞雪殿前,这里是洒扫内侍最多的地方,谢意见他放慢脚步,整个人贴着宫墙,小心翼翼地往外挪。
时暮万分谨慎,谁知转过墙角,便迎面撞上一个驻守的侍卫。
侍卫是今晚刚刚参与了飞雪殿二王对峙的青龙卫,亲眼看着凌王手握细窄软剑,以一手凌厉剑法,削去了二皇子的发冠。
全皇城都知道,新君将是凌王殿下,但还未宣读圣旨,此刻见到凌王和王妃,侍卫还有些纠结,是依旧唤他殿下,还是改口陛下。
不过迟疑一瞬,便见王妃露出满脸的惊悚,如同见鬼一般,拉着凌王殿下一溜烟跑了。
侍卫一个人站在夜风中,一点点凌乱起来。
我……长得很可怕么?
时暮被偶遇的侍卫吓得魂都没了,还好那侍卫没认出自己和谢意,竟然没追来。
一叠声催促谢意,“快走快走!”
不知道这死鬼怎么回事,不是有武功么?逃命的时候还跑得这么从容!
从飞雪殿前往景仪门,势必要经过皇帝上朝的正心殿前的广场,那里没有任何隐蔽身形的建筑,而且还有侍卫来回巡逻。
时暮握着他的手指,贴着正心殿的围墙,小心地藏匿身形,一步一挪。
谢意从他奇怪的躲避行为,紧张到发凉的手指,好似感觉出了几分不对劲,“小暮你在玩什……”
话还没说完,被他用手掌紧紧捂住嘴巴。
哥儿秀雅的眉眼不满地竖起,厉声警告:“你能不能小点声!”
谢意只能茫然地看着他,屏息凝神后,伺机而动,牵着自己往外冲去。
时暮本来已经看准侍卫走过的时机,本想一口气带着谢意跑过正心殿前的广场。
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刚带着谢意冲出去,迎面就撞见乌泱泱一大堆人。
竟然是沂朝的大臣们,天还没亮,便齐攒攒站在正心殿前的广场上,小声交头接耳。
此刻,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四下景物正是晦暗不明之际。
时暮跑得急,怎么也没想到,广场上会有这么多大臣。
啊喂!不是还没到上朝的时间么!你们怎么就来了!
随即又想到,都是来迎接二皇子的吧?
被这么多大臣抓了个正着,时暮感觉凉意从脚底生起,忍不住攥紧了谢意的手指。
众大臣看到凌王和时院判突然跑出来,一时间都产生了和侍卫同样的疑惑。是先叫殿下,还是直接改口叫陛下?对时院判,此刻又该如何称呼?
正交换眼色,试图统一意见,突然看到时院判指捏银针,猛地抵住了新君的咽喉。
“退开!给我退开!”
群臣只觉莫名其妙,不是殿下的王妃么。这是在干什么?玩什么游戏么?
但毕竟涉及新君的人身安全,大臣们还是按照他的要求,推推搡搡地往后退开。
谢意也看不懂了,不知道他到底在玩什么。
一个柔弱的小哥儿,捏着这么小一根银针,恐怕连血都扎不出一星。
他侧身对着自己,因为跑了一路,白净脸颊和柔软耳垂都泛着薄红,像是平时被自己覆在身下时蔓延出的颜色。
握着自己的手一直在细细颤抖,如同被风簌簌吹落的叶。
他捏紧银针,决绝地对着面前的群臣高喊:“你们都看到了!殿下只是我的人质,逃跑之事是我胁迫的凌王殿下!”
喊完,他稍退半步,贴近谢意,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快速交代,“本来想和你一起逃跑,没想到被截住了,反正我已经是戴罪之身,不怕再多一条,你虽然谋逆,但只会被流放,千万别在扛上一条畏罪潜逃的罪名了。”
按照书里,他虽然最终还是死,但因为身份的缘故,开始只是被判流放。
如今被自己带着畏罪潜逃,搞不好会直接被判斩首。
自己已经被明德帝惩罚了,估计难逃一死,不如全顶了。
反正自己早就过劳死在手术室里了,也早已做好和他一起死的准备,早几天晚几天,没什么差别。
时暮继续交代,“我放了很多药在王府卧房那个放红色襦裙的箱子里,你带在身上,流放途中的日常病症足以应对。”
明明已经做了那么久的心理建设,可想到分别在际,时暮还是觉得心里发痛。
跟他相识的日子,细细算来只有一年,还是太短了。
但此刻,不是伤感告别的时候,能保一个是一个。
时暮稍稍平复呼吸,背对着人,咬牙说完:“生命可贵,能活一天是一天。晏和,你要替我多看看这个精彩纷呈的世界。以后即便真的活不了,也别怕,我会在前面等你。”
谢意怎么也没想到,这人拉着自己从临华殿跑到正心殿,原来是在带自己逃跑。
怔忡地凝注面前的身影。
束得高高的马尾,在临华殿呆了一夜,被揉得有几分凌乱。身形依旧单薄,却挺直背脊,挡在自己的前面。
这一刻,谢意觉得自己已化为一具无法动弹也无法思考的雕塑,心脏在瞬间碎为齑粉。
前方群臣都是满脸狐疑,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只好等着陛下示下。
时暮看着这些肱骨大臣们,多少有点奇怪了。
怎么都没人上来抓自己和谢意?
身后的谢意也似陷入了凝固的时空中,没给自己任何一丝回应。
忍不住回头瞪他。
然后愣住。
时暮看到,谢意一动不动凝住自己,眼睛通红,蓄满泪水。
他运筹帷幄、武艺高强,可是一柄折扇就能打破人脑袋的凌王殿下,怎么会哭呢?
时暮恨不得揪他头发,咬牙切齿地提醒:“哥哥,能不能分分场合,这个时候你还在煽什么情,活一个算一个好吧……”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俯身靠近。
时暮的针管还抵在他喉间,上面残留着麻醉剂,条件反射地缩回来,几乎扎到他。
然后被他紧紧圈进怀里,听到他在自己耳边哽咽,“时暮,你……怎么那么笨。”
谢意身上的包袱也掉了,各种铜香炉、字画、陶瓷摆件,哗啦啦滚了一地。
大臣们更看不懂了,新君捡一堆破烂,是何用意?
时暮无心想他为什么说自己笨,只想着身后群臣看到这画面,肯定将他打成和自己逃跑的同伙,安上一个畏罪潜逃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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