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之正常,仿佛之前荒诞的画面统统都只是司霖的癔症。
司霖原本准备了好一些安慰的话,顺便询问少年的名字看看他能不能带给自己一些关于‘外面世界’的信息,怎料对方只是泄气了那么一会儿,很快又打起精神。
“我叫阿莱,”少年看着迎面而来的人鱼,忍不住再次发出由衷的赞美:“近看,美人果然更加动人。”
听语气仿佛夸奖的并不是区别于自己的罕见生物,而是相邻部落最惹眼的姑娘。
司霖终于按捺不住,指了指自己的鱼尾:“阿莱,你和我初次见面,我又长着.....鱼尾巴,难道你不怕我吗?”
“不怕,遇到如此美丽动人的救命恩人是阿莱的荣幸。”少年笑得灿烂,直接令人动容,即便是最直白夸张的赞美落在司霖耳中也没有带来一点不适。
简单交流之后,司霖总算知道阿莱种种反常的表现都是因为取蛋救人。
他正要撤下心防,怎料对方猛地凑近。
和洞穴之外树枝摧断声同时响起的还有少年直白到令人咋舌的问询:“大祭司说过,耶莫阿奶的病情并不是只有靠那枚灵蛋可以缓解,要是阿莫能够淘到媳妇儿的话,阿奶说不定也能好转的。所以司霖,你婚配了吗?愿不愿意嫁给阿莱?”
话音刚落,洞口处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阿莱浑身一震:“打雷了?”
可洞穴外明明是晴朗的白天。
就在此时,一截通体漆黑的蛇尾毫无预料地蹿了进来。
阿莱脸色瞬变,根本来不及拔出匕首,整个人犹如被一双无形的鬼手死死扼制在原地。
随后,他眼睁睁看那截巨大到此生罕见的蛇尾在神出鬼没之后猝然调转方向——无比娴熟而精准地将人鱼拦腰卷起、拖出洞外......
*
一阵熟悉的天旋地转之后,司霖见撒琉喀面色黑得吓人。
对方的声音更冷:“说话。”
他留下人类性命纯属意外,现在对方竟然胆大到......觊觎自己的储备粮.
果然,贪婪和愚蠢才是那群猴子不可饶恕的原罪。
目光相接的瞬间,司霖的呼吸不自觉停滞了一下,他尝试着挣扎,换来撒琉喀更加狠戾的一瞪。
明明很凶,他却听见自己心脏砰砰的响动。
司霖深吸一口气,将这种心脏快要蹦出胸腔的元凶归结于后怕。
他更知道撒琉喀一定是捕捉到洞内的只言片字,更是憋着火,只是一想自从人类出现后对方种种反常,嘴角不自觉扯出一个轻笑。
“撒琉喀,我知道阿莱他说话很不着调。”人鱼尽量无视掉提起那个名字时撒琉喀愈发深沉阴鸷的表情,接下来他脱口而出的每一个字都显得格外慎重:“但在这片丛林里,我只有你这么一个表弟。”
“我只认识你,也只认你——所以你根本不必担心我会答应他那些乱七八糟的要求。”
话音刚落,司霖却觉得有些喘不上气。
不知是不是错觉,反而觉得身.下.的蛇尾越收越紧。
“司霖。”
第一次,撒琉喀用全名称呼他。
司霖一时被这个陌生的称呼砸懵了,不等他反应,一团暗影已经压到在眼前。
紧接着,他无可避免地深陷进对方冷淋淋的凝视中。
那人用鳞片狠狠.抵.住.他的腰肢,说:“你是不是,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第19章
刹那间,司霖觉得自己的呼吸整个乱掉。
之前喧嚣的心跳声也在这一刻放缓、放慢,然而撒琉喀在结束一句不由置喙的判词之后连眼皮也未曾动过。
抵在腰后的鳞片冰凉得不似活物,司霖直觉整个腰部的皮肉重重地跳动起来——怕是已经被勒出了伤痕。
司霖忍痛,实在是想不通撒琉喀的怒意究竟从何而来。
再者,对方冷冰冰的话语暴露出一副狠绝态度,种种反常的迹象又让他在冷静之后窥探到一丝端倪。
作为过来人,司霖也经历过表里不一的少年时代,无论如何他都不愿相信撒琉喀会真正伤害自己。
即便被对方勒得略微喘不上气,司霖仍不放弃顺着今天发生的种种寻根问底,比起初来雨林随口攀附血缘的时候,他不知不觉间早已赋予自己更多作为兄长的自觉,又或者说......责任。
雨林的天气瞬息万变,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天空中竟然真的来了团乌云。
明明还没有下雨,撒琉喀反应快,悄无声息地操控鱼尾。
等头顶落下岩石阴影的时候,久久没有出声的人鱼突然开口。
“撒琉喀,你在关心我。”
接着,如他所料,撒琉喀闻声投来森冷阴寒的目光,仿若又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即使是这样,漆黑的蛇尾依旧不动分毫——这位偏执别扭的少年,竟连雨滴也忌讳,不愿让它沾染自己的所有物。
至此,人鱼几乎更能肯定自己的想法。
撒琉喀无故变脸的行为到底被他找到原因,说到底还是祸从口出。什么《海的女儿》什么扭曲悲惨的跨物种爱恋,结合之前阿莱热情奔放到近乎诡异的‘告白’他有理由相信撒琉喀不过是带上有色眼镜,将自己带入故事主人公悲剧的结局中。
“你在关心我。”这次,司霖的声音更加笃定。
撞上这双笑意都快要溢出来的眼眸时,撒琉喀瞬间被某种错愕的情绪击中。他的眸光依旧沉沉,呼吸的节奏却有了明显的变化。
撒琉喀无声沉默了数秒,无法理解人鱼突如其来的反应。
他眼神一敛,本想反驳,蛇尾的行动却远快于大脑——不过眨眼的片刻,肌肉不自觉缩张、收回,将人鱼轻轻地放下。
在他还没来得及回神之际,眼见人鱼走出岩石下的暗影,上前抱住了他。
突然间,撒琉喀的脑海里响起一阵忙音。
人鱼与他的距离比想象中的更近,那人将脑袋在自己的肩膀上短暂地搭了片刻,随后又将所有重量轻飘飘地撤走,只留下一片让他烦躁不安的冷香。
“撒琉喀,我其实很高兴。”
短短的一句,就像之前突然在舌尖爆炸的浆果,淋淋漓漓的甜腻味道。
撒琉喀本能地抗拒这种浑身不适的黏糊劲儿,却又倍感燥热,以至于无处摆放的蛇尾在身后簌簌扫动。
他的目光颇为幽怨,喉结却重重地滚动着。
对方的体温还有气味依旧残留在身上,这种标者与被标记者之间身份的调换使得他不自主地皱眉。无尽的烦躁驱使撒琉喀报复性地屏住了呼吸,可鼻腔内残存的独属于司霖的冷香却在有限的空间里横冲直撞。
好几次,撒琉喀额头的青筋鼓鼓跳动,最终还是归于妥协——
他猝然调转方向,背对人鱼。
空气因为降雨愈发湿润,而撒琉喀的鼻腔却被残留的冷香一点点地侵占了。这种餍足的感觉十分奇妙,在确保人鱼听不到的角落,少年很低地.....哼了一声。
司霖虽然不明白撒琉喀为什么突然背过自己,少年难猜,就像丛林说变就变的天气。
直觉告诉他,自己的称赞有效,那个拥抱也该同样有效。
想到这里,紧绷了半天的身体总算彻底放松下来......
*
危机解除,雨滴也淅淅沥沥地砸落下来。
等到残存的气味被润湿的泥土气覆盖的时候,撒琉喀一反之前的态度,对人鱼说,他要赶在动物气息被雨水冲掉之前进行最后的捕猎。
司霖反应了半天,等到撒琉喀没了踪影才终于反应过来对方这是默认了部落少年的存在。
一想到多了和阿莱独处的机会,人鱼脸上的笑容不由自主地加深:
他终于有机会,去了解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消息,运气好的话......指不定能找到回到现代世界的办法。
当人鱼全须全尾地出现时,阿莱几乎是摇晃着站起来的。
蜜棕色的皮肤也掩饰不了他惨淡的脸色,汗淋淋的面孔上是无法言表的震撼:“真神保佑,我以为....我还以为......”
司霖将自己如何‘逃脱’的经历一笔带过,未想收获到来自对方更多的赞叹,眼见阿莱状态好转,他立刻进入正题将憋了一路又当着撒琉喀不敢问的问题一股脑倒出。
“阿莱,你有没有见过天上飞的铁鸟?臂展比老鹰都大。”
“那是什么?真神的使鸟吗?”
“阿莱,你们部落里有没有其他地方的人去过,他们最常用的问候语通常的发音是hello.”
“不曾见过。不过相邻部落的长老倒是经常过来窜门。”
“阿莱......”
司霖霹雳夸啦问了一大堆,阿莱的反应总结下来大概是“三不”:
“不知道”、“不了解”、“不曾见过。”
被否定得越多,司霖瞳孔里的光亮才一点点暗淡下来。
他淡淡地一皱眉头,几乎就要完全打消那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唯一眸光窜动的当属阿莱。
他听见美人零零碎碎问了自己许多问题,灵光一闪想到什么,转头凑近对方,好似在斟酌一个十分重大的发现。
“美人,哦不,我是说司霖。”
人鱼微微发愣,歪着头看他.
他明明已经拒绝掉对方那些惊世骇俗的‘告白’,不明白阿莱眼中死灰复燃的亢奋为何。
怎料,阿莱双手凌空比划了一下,于是两人展开更为诡异的对话。
“司霖,你刚刚问我的那些问题是不是故意的?”
“算....是吧。”
“司霖,我耶莫阿奶有一句全部落都知道的名言,你想知道吗?”
“你说。”
“阿奶曾说过,在乎一个人最直白的表达就是想法设法去和他搭话,当然了,连续问题肯定也是搭话的一种。”
“......”
阿莱的一整套逻辑环环相扣,让司霖震惊无比,他好几次尝试打断对方,又被少年激动地抢先。
“所以,按照阿奶的说法司霖其实你对阿莱也是有意思的——只是你自己还不知道罢了。”
司霖:“......”
这种震撼得不亚于发现新大陆的事情,他自己能不知道吗?!
他摇了摇手,招收示意阿莱俯首过来。
少年满心欢喜地凑近,只听人鱼长吸一口气:“我其实有个表弟,脾气大、心眼小,听不得你刚刚说的那些话,如果他回来了劝你还是不要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的好。”
话音正落,司霖就察觉洞口处一团湿漉漉的黑影。
但阿莱明显将刚才的警告置之耳后,他挠了挠脑门大概不明白为什么表弟要插手表哥的终身大事,甚至有一度有种不祥且诡异的预感。
趁司霖不注意,他直接从干草垛起身。
之前遇到大蛇的时候表现得有些拉胯,现在,阿莱迫不及待地想找回男人的体面。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越靠近洞口越觉得湿冷异常。
他的视线随着那团黑影的方向移动,下一瞬,洞外阴沉的天色被骤然劈下的闪电撕开一道口子。在刺眼的电光种,在暴风雨的呜咽里,他看清了‘表弟’的本来面目。
人身.....蛇尾.....
阿莱额头上不断有细汗渗出,只觉耳膜一鼓一鼓地跳动着。
呼吸之间,那种鼓动的节奏竟然与疯狂的心跳合拍。
即便对方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阿莱却浑身为之一震。
他瞪大双眼,浑身发抖,发颤的嘴唇上下张合,全然不见先前的跳脱。
下一秒,少年噗通一声跪地,道出了虔诚的一声:
“.......真神!”
第20章
阿莱的话音落下的瞬息之间,天空中再次响起数道惊雷的齐鸣。
闪电之后,撒琉喀被映白的脸庞和蛇尾再次与阿莱记忆中从大祭司帐内看到的古画重叠。
——金芒万丈、星辉旋转,人身蛇尾的真神即便背对众生,身影却是让人一见难忘的安详与悲悯。
阿莱的双膝重重跪在地上,满目动容。
他的神经太过于紧绷和兴奋,不知道什么时候视线被蒸腾的水汽模糊。
电光火石间,阿莱的后背骤然渗出一层冷汗。
一道比雨水更冷的声音砸响在耳畔。
“真神,那是谁?”
下一刻,泥水飞溅,距离阿莱不远处的硬地上响起了重物落地的声音——
那是一头早已断气,浑身被雨水和着血水沾湿的野猪。
阿莱与其对视一秒,只觉太阳穴上的血管惊恐地跳动,脑海某处传来“轰隆”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瓦解。怔愣之后,少年哆哆嗦嗦有些神经质地喃喃自语,什么“一切的存在皆因慈悲和关联”,什么“真神拯救众生”。
阿莱完全没有想到,用嗤冷笑声打断自己的竟然是‘真神’本人。
撒琉喀总算施舍他一眼,似是听到了极其有趣的事。
“慈悲、善良,拯救众生......你是指我吗?”
他深暗的瞳孔倏地划亮一重暗火,仿佛要从这张惊骇的脸上探出什么端倪,更像是完全越过这个大言不惭的人类,烧向别处。
——表哥,这就是你让我留他一命的理由?
—— 这就是关于我丢失记忆的真相?
司霖:“......”
他也没有料到阿莱突如其来的一跪,还有一大堆越听越抽象的胡话。
无论撒琉喀对自己如何,谁都不能否认丛林之主骨子里诡异到可怕的嗜血基因,甚至有的时候司霖总能从对方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窥见让人手脚发凉的漠然。
别说拯救众生了,司霖一度以为撒琉喀藐视万物。
包括自己在内,仿佛雨林里所有动物的存亡都于他无足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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