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想着,终于回到那片泄湖边上。
但很快,撒琉喀的眉头猝然紧皱,只觉胸口处的热度开始变凉。
他隔着灌木丛看向自己的人鱼,而他的人鱼却将目光聚焦在手腕处——那条该死的、胆大包天的小蛇身上。
司霖对于撒琉喀的折返毫不知情,只知道一睁开自己这个神出鬼没的表弟就没了影儿,等他彻底清醒过来看着距离自己不过两三米距离围了密密匝匝一大堆的蛇群,简直哭笑不得。
如果不是知道撒琉喀的原型,又和这条大蚺朝夕相处,司霖只怕早就被吓得丢了魂儿了。好在,仔细一看,乌泱泱的蛇群中混淆这一条翠绿翠绿的幼蛇,不到筷子粗细却顶着双红色的豆豆眼,竟然.....有点子可爱。
这才有了司霖将其捧在手心,又任由小蛇如同手镯一样缠绕在他手上,仿佛给那只纤细的手腕戴上只玉镯的一幕。
司霖甚至出手戳了戳小蛇指不到甲盖大小的脑袋。
下一秒,火星子都快从眼中喷出来的撒琉喀听见他说:“仔细看,小小一条还是很可爱的嘛。”
撒琉喀脸色一青,虽然司霖听见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自己头顶响起:“长大了都一样。”
司霖突然突然顿住,他完全没反应过来撒琉喀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抬起了头:“真的?”
撒琉喀半垂着眼睛,用视线扫向逐渐溃散的蛇群。
意思再清楚不过,人鱼手上的这条小青蛇长大之后就会变得和其他蛇类一样:青翠不再、浑身变成更利于伪装的灰褐色。
司霖:“......”
大概是撒琉喀再度给出了指令,弯绕的小蛇不再灵巧,哆哆嗦嗦地自己掉落回地面,很快消失在人鱼的视线中。
司霖无奈地托腮:“果然什么动物都是小时候好啊,长大了就不可爱了。”
不知是否是错觉,司霖只觉一股暗涌的压抑感瞬间出现,仿若水库截流一般短时间地涨高再涨高,直至毫不留情地将自己笼盖其中。
他这才想起,还有个‘动物’回来了,正一动不动地立在自己身旁。
“当然,不管怎么样撒琉喀在表哥眼中都是最好看。”司霖所说也不全然是搪塞对方,敛去一身邪性和阴鸷的撒琉喀长相介于少年的俊逸和成年男性轮廓分明的深邃之中,所有的面部线条相得益彰,显示出一种别样的清癯感。
他觉得自己的夸赞发自肺腑,没想到撒琉喀却问:“那表哥你,希望我长大吗?”
司霖一愣,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另对方耿耿于怀的竟然是自己之前那句无心之谈。
奇怪的是,撒琉喀这个问题问得很认真,过分认真,认真到人鱼微怔,直觉对方想要得到的答案并非简单的肯定或否定,更像是某种郑重其事的承诺——承诺自己无条件地接受撒琉喀长大之后的一切变化,承诺自己无条件地包容眼前半人半蛇少年蜕皮之后的所有可能。
“.....”这次轮到司霖垂下嘴角,把那些时常挂在脸上的笑意不经意地收回。
他虽然不知道撒琉喀为什么会有这么突兀的一问,却自知这事绝不是“长大了就不可爱”这般简单,换言之,司霖自己会下意识地将对方的‘蜕皮’和‘长大’与那些‘失忆的真相’挂钩,无论最终事态会发生成怎样,他都有会暴露掉所有谎言的风险。
而堵在他面前的少年,面色愈发冰冷,眸色逐渐松动,眼中的渴求在察觉到人鱼的无言沉默之后转瞬化为冷淋淋的眼神。司霖隐约从这双眼睛里重新看到撒琉喀初见时冷若冰霜又拒人千里的样子,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感受到了真切的刺痛。
这种如有实质刺痛让司霖无端地心慌起来,仿佛比起谎言被戳破,他更不想再看到撒琉喀变回从前的样子。
毕竟他对少年是否能找回记忆尚且抱有侥幸心理,但失去撒琉喀,这个自己在无边雨林中唯一的‘血亲’却是让他光是想象一下,就胸口钝痛,彻底喘不过气的事情。
少顷之后,撒琉喀沉默地几欲撤回自己的问话,下一秒只见司霖倾身而来。
人鱼先是拉过他的手,他堪堪愣住,人鱼又伸出双臂将他抱住。
冷香侵占鼻腔的一刻撒琉喀的目光瞬间游离,似乎在寻找某个本就不存在的焦点。二人明明不是第一次拥抱了,也并非司霖第一次抱住他,可撒琉喀仍有种预料之外的困惑。像是在狩猎过程中突然间失误反倒让猎物将自己控制住,叫人陷入无法思考和动弹的泥泞之中。
他犹如一只身处于人鱼双臂的困兽,明明预判了对方的答案,却无法在失望中恼羞成怒。
偏偏就在他心怀不忿,平生第一次催生出想要将对方从自己身上推开的念头之时,司霖的声音飘落至耳旁。
他说:“不管怎样,我始终尊重你的选择。”
闻言,撒琉喀眼神闪动,两耳嗡地响了。他依然维持着被对方抱住的姿势,明明是冷血动物身体却像是着火一般。
司霖看不到撒琉喀的表情,以为对方没有听清,于是嘴甜一点重新哄人:“长大与否,撒琉喀永远都是撒琉喀,是表哥心中最独一无二的存在。”
再说,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让人一夜长大的办法,撒琉喀也不会是例外。
既然这样,除非奇迹发生,所有的担忧短时间内几乎不复存在。
想到这里,人鱼搂得更加开心,语气里都是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欢快语调,怎知下一秒,一股触电般酥麻的刺痛从肩头蔓延开来,司霖全身的肌群都被这种诡异的轻微痛感绷紧了。
司霖停顿了两秒,这这才闻到空气中若有似无得血腥味。
他的瞳孔瞬间缩紧,条件反射地想要伸手去摸自己的肩头,当手掌中兜住的是撒琉喀仍在重重喘息的后颈之时,整个人都被心中的猜测惊得快站不住。
那个猜测仿若原地炸响了惊雷。
——撒琉喀是不是......咬了自己一口?!
与其说咬,那种冰凉湿润的触感更像是被对方......轻啮了一下。
伤害性不大,但震惊感十足。
就在司霖整个人僵硬得仿佛成了形的木桩之时,撒琉喀仍轻垂着双眼。
比起之前被人鱼搂抱时,此刻的他终于抬起头来,用蛇信轻扫过占有浓烈人鱼气息的齿尖,仿佛直至此刻才终于获得承诺之后的安全感。
“表哥能这么想,我很开心。”
他这句话说得更加轻巧,仿若在人鱼肩头留下齿痕的换做了其他人。
司霖:“......”
难道,这又是什么自己不知道的蛇类表达高兴的方式之一?!
但手臂之下,撒琉喀身体的反应并不会骗人,察觉到少年之前还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之后,司霖也跟着把那点‘被啃了一口’的怪异感和羞耻心放下,眼底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发现的纵容和宠溺。
他想,算了,谁叫自家表弟的表达方式就是这么特别呢?
咬就咬吧,反正他之前也并没有说谎:
直到真相戳破以前,只要撒琉喀愿意,他永远会在自己心中保有最特殊的位置。
也是自己在这片无垠丛林中......最亲密的存在。
第35章
一时间, 全身的血液鼓噪地冲向耳膜,撒琉喀一颗心脏燥动无比,呼吸之间,脑海中就是司霖肩头皮肤的触感, 顿时思绪繁乱复杂。
他之前不是没有察觉自己对这具身体难以言喻的痴迷和渴求, 但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毫不犹豫地下口, 竟才意识到光是凑近对方自己都会丧失所有自制力以至于拥有最低等动物一样只能被本能驱使的潜质。
更让少年一双凌厉双眼染上怔然的原因在于, 人鱼自始至终都没有闪躲。
这样笃定的默认行为,无异将他本就喧嚣膨大的不满足再次放大。
许多次深长的呼吸之后,撒琉喀终于压抑住渴望更进一步入侵和占有的情绪, 只说了一个字,走。
司霖也不犹豫:“好。”
等到再次被少年装进背篓, 重新背回到背上时, 司霖才反应过来。
他们这是要......去哪?
人身蛇尾的少年自出发之后眼睫便半垂了下来, 不多时,撒琉喀没忍住抬眼将那枚鲜活的齿痕尽收眼底,人鱼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他们要去这片丛林最幽深的谷底处,去到一片鲜少有动物问津的深潭。
用撒琉喀的话来说, 他找到了一个让自己迅速蜕皮进入到成熟期的方法, 他想试一试。
司霖被吓了一跳,恍然回神:“竟然真的有这种让蛇类完成蜕皮后一夜长大的方法?”
出口之后,又瞬间察觉自己反应过激。
只是撒琉喀从来不做无用功的事情, 难怪出发之前像模像样地问了自己好些奇怪的问题。
至此,司霖直觉自己那些半妥协半认真的允诺仿若拿起石头砸了自己的尾巴, 整个人彻底清明且哑然。
他看着身后倒退的环境从森林变作幽谷,空气中的水汽一再丰沛到能够攥出水来,颤抖着声音, 难耐地确认:“撒琉喀,你,你真的想好了吗?”
要知道,倘若对方蜕皮成功进入成熟期后真的找回点关于人鱼献唱的记忆,他在这片狭长犹如天堑的峡谷中怕是连条退路都没有。
此刻的兄友弟恭,谁知道下一瞬会不会变成单方面的彻底抹杀!
撒琉喀停止前行,眼底的戾气和血色又浮现出来。
人鱼不自知的颤抖,断断续续的声线,连带清晰可闻的心跳声——种种迹象结合起来,似乎指向了一个实在令他不满的答案。
少年的眼角眉梢被笼入一片阴云之中,一字一顿地反问。
“表哥后悔了?”
冷冰冰的五个字,司霖却感觉犹如重锤砸向自己的的四肢百骸,仿若有着什么更令人遍体生寒的肃冷感侵袭全身,让他心里直发堵。
很久没有被对方动不动就释放冷气和威压震慑住的人鱼,被简简单单五个字吓到了。
下意识地想要承认,是的,他后悔了。
他就不该,冒冒失失地答应。
更不该,什么都没问清楚就跟来。
——到现在逼得自己进退维谷,连后悔的权利都没有了!
赶在撒琉喀结束沉默的瞬间,司霖眼神闪躲:“没,没有后悔。”
苍天作证,这人既然都问了,他哪里还敢后悔?!
趁着撒琉喀闷头不语,司霖十分故意地惊叫一声,伸手指向峡谷峭壁上那片散发着莹莹蓝光的地方:“你找的是不是这个东西?但长在这么高的地方,怎么才能够得着 ”
他真正想说的是,这种违背大自然造物颜色的玩意儿真的能吃吗?
瞧着浑身散发出幽幽蓝光,毫不逊色于腐木上长着的那些颜色绚烂的蘑菇——浑身写满欲盖弥彰的蔑视和警醒:来吃我,来吃我,吃完你就躺板板哦。
怎料转眼间,他就被对方放到地上,回头一看。
只见撒琉喀倏地一下显露出原形,正将整副巨蚺的躯干一截截直立起来,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将那几株闪烁着诡异光芒的狭长叶片卷入口中。
不带任何咀嚼,巨蚺吞咽的动作堪称迅速,带着一种足以让人鱼愕然的决绝感。司霖整个人仰着头,仿佛被钉死在原地——没想到撒琉对于‘成熟与蜕变’的渴求竟强烈到如此地步。
短短一两分钟内,巨蚺神色骤变。
下一秒,浑身漆黑的蛇身在一阵剧烈的抽搐、抖动和痉.挛.之后狠狠地砸向峡谷的石壁上,瞬间便有大小不一的碎石如同冰雹般滚落下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司霖忽然被一条再熟悉不过的蛇尾卷起,紧接着被带入一个稍微有遮掩物的狭窄角落。蛇尾离开身体的最后一刻,人鱼在那些因为撞击和摩擦已然剐蹭出数道伤痕的鳞片中看见了沾湿的血迹。
巨蚺扭曲着身躯,用头部和身体更多部位狠狠撞击石壁的响动堪称惊天动地,司霖在看清崖壁上那些大大小小沾满血迹的洞坑之时直觉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又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将他胸腔深处凭空撕裂——他的视线一点点被泪水模糊,人生头一次生出这种切身的恐慌和害怕。
他几乎是绝望地数着撒琉喀用身体做抵抗的撞击次数,恨不得此刻受难的人换做自己,全然忘记眼前这条通体漆黑的大蛇不过是自己初来异世随口胡诌认下的并无任何血缘的表亲,竟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失去撒琉喀对他而言比天塌下来还要可怕。
司霖甚至自己无力回天,却不忍见巨蚺活活受罪。
向来单纯善良的他唯一想到的办法就是诅咒那个告诉撒琉喀这般极端办法的罪魁祸首:是谁?到底是哪个混蛋?想出来这种自损八百的破主意!!
就在他内心咒骂之时,挣扎的巨蚺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喘着微弱的气息化回到人形。
司霖见状,急忙连扑带爬地赶上前去,慌张到连声线都开始发抖。
他一张口,几乎就带着哭腔:“你知不知道没见过的东西不能乱吃啊!!上一个尝百草的神农,坟头草都长了几千年了。”
浑身伤痕的撒琉喀忍痛看他,显然不是在想神农是谁。
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抽出一只手,却被人鱼一把按住:“到底哪个王八蛋告诉你那个破草能吃的,看看你都商伤成什么样了......”
司霖其实想说,折腾得这么惨,除了数不清的伤痕几乎没有看到撒琉喀身上发生任何不寻常的变化,他舍不得让对方伤心这才握住他的手用以遮挡少年审视的目光。
但很快,人鱼紧握住的那只手重重地回捏了他一下。
司霖满脑子想着怎么安慰对方全然没有想到会看到接下来堪称恐怖片一样的场景——
眨眼之间,撒琉喀手臂上的皮肤被细密的鳞片覆盖,而对方眼眶中黑白分明的眼球被徒然裂开的翠绿色竖瞳胡乱地挤到其他地方,这些异变让他觉得自己的掌心陡然失温,变得又湿又粘。
定睛一看人鱼才惊觉,那种湿粘的触感并非出自于自己的汗液而是一层薄薄的从撒琉喀身上每一枚鳞片中渗透出来的东西——那是一种,仅凭一眼就足以让自己倒吸一口气的粘液,带着冷血动物破壳时独一无二的腥气。
人鱼看着逐渐被粘液覆满全身的少年,又或者说.... 完全看不清深邃轮廓的怪物,气息开始变得有些不稳。他的大脑难得像现在这样飞速转动:不知道,现在这样狼狈不堪的情景到底是不是撒琉喀蜕变之路必经的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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