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岸旁观的黑豹突然张口想说什么,但还是闭上了。
撒琉喀不比当初,惹不得。
雨水中,司霖行尸走肉一样转身,明明更狼狈的样子对方都见过,可偏偏这时他不想也不愿让撒琉喀看先自己因为酸胀泛红的眼角。
而他决绝转身的动作无疑成为刺痛撒琉喀的另外一幕。
人鱼背影之后,两颗死气沉沉的眼珠随着他的动作机械地阖动,竖瞳之外,眼白中密布的毛细血管暴涨,仿若下一秒就要炸开成血色的斑点。
撒琉喀胸口中所有的愤恨和怨怒一锤定音:
很好,自己被抛弃了。
......再一次。
但司霖没有游出多远,移动的节奏突然变得不对劲。
恍惚中他突然想起来,之前那个叫凯尤的少年掀起一波气墙的时候自己傻了吧唧地站在距离撒琉喀最近的地方没有退却一步,撒琉喀尚且负伤,更何况自己.....
撒琉喀也注意到人鱼的异常。
看着他蹒跚。
看着他虚晃。
顷刻间,担心和害怕取代原有的情绪将男人吞没,等反应过来人鱼所有的伤痛都是为了自己后,撒琉喀简直血液回溯、两眼放光,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掌重新将心脏按回胸腔。
兴奋之下,他的思维提至光速:就是这样脆弱不堪的生物一直守在自己身侧,就是这样一个最初被定义为储备粮的废物......真的妄想保护自己!
此刻,撒琉喀的脑海中划过无声的尖啸,似是的得到某个无声的回答。他听着血液从心口泵出不断冲刷自己耳膜的声音,只觉浑身沸腾的细胞无不盛满狂欢的喜悦。
漆黑的深水处,司霖艰难地游走。
他的鱼尾初被轻柔缠住的时候误以为是偏长的水草。
只是“水草”不会顺着尾巴一点点向上摸索,更不会勾着他的尾鳍有节奏的触碰。
直到回头撞上撒琉喀雪亮的眼睛司霖才明白怎么回事。
“是我骗了你,”他再次陷入沉默,垂下眼睫:“但你说过放我走的。”虽然不知道去哪。
撒琉喀的嗓音依旧冷淡,面上维持目中无人的姿态,却在看清人鱼红彤彤的双眼之后又一下被浸在杏眼上那一层朦胧的水雾冲击得心口发软。
男人慌忙挪开视线,声音硬邦邦的:“蛇类无需信守承诺 。”
人鱼眉心微蹙。
撒琉喀努力憋了一会,仍是没能绷住,语气僵得不像话:“没错是,我后悔了。”
司霖:“......”
“可你刚刚还叫我滚。”
“不,我现在要你留下。”
司霖来不及多想,直愣愣地反问:“我既不是你的表哥,更不可能是.....你的配偶,我只是嘴巴里没有一句实话的骗子。留下来做什么?”
除了塞牙缝,他想不到更好的理由。
撒琉喀:“......”
人身蛇尾的男人试图透过这双浅栗色的瞳孔窥视出人鱼口是心非的证据,可他的视线稍不经意就流转至二人刚刚分别的唇边。
司霖:?
这种被作为猎物的凝视方式自己再熟悉不过,迟钝如他也终于在经历许多之后生出比本能更为敏锐的危机感。
撒琉喀湿冷的视线扫过人鱼出神的脸,不怎么明显地晦暗一瞬。
男人头脑中,往日只会密密匝匝的低语声忽地爆发出尖锐的嗡鸣:
“撒琉喀,你愣着做什么?之前被他管着,可现在这条人鱼谁也不是。”
“撒琉喀,身为丛林之主你的欲.望不应该被任何东西束缚。”
“撒琉喀,你还是恨他、怨他的,不要因为一点点甜头就忘了他那些愚不可及的谎言!”
撒琉喀苍白森冷的面部肌肉微动,仿佛是被那些嘈杂的声音感染了。
而没有谁能比他更清楚,愤怒也好、狂喜也罢,那些隐藏在内心最深处见不得光的念想已经将他对人鱼的占欲逼到了极限。
更何况,是他先招惹我的!
司霖的心跳在无声的对峙中变成节奏紧凑的鼓点,他眼皮轻轻一抖,呼吸之间只见撒琉喀绿光闪烁的竖瞳唰地一下投向自己。
其中是他从未见过的暗色。
下一瞬,冷冽的水汽乘着风擦过耳畔的碎发,司霖看到撒琉喀不断放大的冷峻脸庞叠加在视野中。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周围的水域再度被蛇尾圈住,似是某种不容摆脱的画地为牢。
司霖条件反射地后退,结果砰地一声撞到抵在背后的漆黑蛇尾上,而尾巴的主人定定地看着他,步步紧逼。
冰冷的吐息喷薄而来:“人鱼,和丛林之主攀附血缘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司霖神情一滞,浑身的肌肉瞬间紧绷。
代价,什么代价?
这两个字被男人以一种微妙又诡异的语调说出来,好似一条细蛇般悄然顺着从耳廓钻进脑中,
幽暗潮湿,激得司霖的脑袋嗡嗡响起来。
厚重的水下再度传来暗涌波动的巨响。
司霖再回神,一张血盆大口倾泻而来,细长的蛇信在空气中发出“嘶嘶”的响声,而所有危险的信号再度集中到自己身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了,让他控制不住地再度想躲。
而不知什么时候变回原形的撒琉喀一边俯冲一边用蛇尾做出缠绕的动作,仿若水面上突兀出现的漆黑旋涡。
司霖连心尖都开始颤抖,直觉告诉他,眼前这场单方面的堵截并不像是索取代价的那么简单。
更像是......
要断掉他的所有退路。
第52章
最初, 司霖以为撒琉喀会让自己极其凄惨的方式遭遇毁灭性的重创,毕竟换位思考,要是从头到尾被欺骗的人换做自己,肯定也不会好受。
只是巨浪翻腾之后, 发现撒琉喀猛冲过了头, 而等到司霖眼前豁然开朗后只觉身下撞上冷冰冰的硬物, 随着视线猛地拔高——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坐在巨蚺的身体上!
一时为难之际, 因为鳞片太滑,司霖下意识地惊呼一声伸手紧抱住对方的身体。他同时感知到撒琉喀回头的动静,对方硕大的瞳孔开阖了一下, 眼神冷漠而饶有趣味地看向自己。
司霖:“......”
他正准备松手,总之撒琉喀忽地加快速度让他不得不在抱紧蛇身的同时俯身、低头, 将自己的身体紧贴在巨蚺覆满鳞片的后背上。司霖不自然地扭过脸, 这才发现比起撒琉喀现在的举动, 他之前对自己.....完全称得上温柔体贴。
随即,巨蚺飞速划过水面,跃到岸上。
司霖眼前的画面疯狂后退,让他有种头脑过载的眩晕感, 而撒琉喀也似乎并没有觉得自己这种泄愤一样的狂奔有什么不对, 以更快的速度掠过大片密林和山涧。
司霖从蛇背上下来的时候,头疼、嗓子哑,觉得自己要散架了。
撒琉喀转眼变化成半人半蛇的模样, 紧蹙的眉头像是对人鱼脆弱不堪的表现彰显不满。
担惊受怕之后,司霖见撒琉喀似乎并不急于再做出‘惩戒’自己的举动, 终于抽出心思观察四周,又在看清眼前洞穴的一刻满脸不可置信。
如果说初遇时的洞穴是个毛坯房,现下这个简直称得上豪宅。他甚至怀疑撒琉喀是不是挖空了整座山才腾出这么个仿若世外桃源的地方。
头顶有阳光穿透郁郁葱葱的植被倾斜而下, 洞内竟也不会感到逼仄压抑,除了草甸、溪流、闪闪发光的矿石,司霖还在最角落的地方发现一汪碧蓝色的温泉。
无疑,这里才是巨蚺真正的栖息之所。
人鱼的惊讶并没有持续多久,撒琉喀冷漠地瞥了他一眼,尾巴扫动间将司霖带到一处植被茂盛的草甸之上。
司霖吃痛坐起,无意识发出闷哼的时候,又见撒琉喀脸上的不悦展露无遗。
“太脆弱了。”男人轻描淡写的样子,就像是在随意评论地上的一棵杂草。
转瞬,撒琉喀看向他的眼神再度变成喜怒难测的乖戾:“人鱼,欺骗我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当你大胆妄称与我攀附血缘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面对怎样的下场?”
司霖十分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他就知道对方没有这么容易放过自己。
男人居高临下,看见司霖浑身呈戒备状炸开的鱼鳞后眉头皱得更紧。
而司霖心下一横,再次抬头时已经有种破罐子破摔的自觉,他的脸庞之前被冷风吹白,却显得嘴唇更加殷红,顺着撒琉喀的目光直勾勾迎上去:“所以,你说的代价到底是什么?”
总不会,要像收集洞穴里的一景一物一样,把他也一直关在这个鬼地方吧?!
咫尺之外的男人见他一副‘还不如死了算了’的样子,沉默冷静得面具上再度出现一丝龟裂,随即又像是被人鱼负伤后虚弱的脸色击中,黑沉着表情半天说不出话来。
不多久,撒琉喀像是终于放弃盯着眼前这人,手掌粗暴地从一大片长叶草丛中拔出一颗,递到司霖面前:“吃掉。”
司霖看着他从地上这么随处一拔,擦也没有擦一下,无法确认对方是不是真的烦了自己想要借机投毒。他自己心里早憋了一口气,不由分说地张嘴,没有任何抵抗地将一整棵草尽数嚼碎吞下。
沉默又持续了一会,人鱼捂着肚子,想象中的痛苦并没有到来。
撒琉喀侧过脸斜睨他一眼。在猜透对方所想之后气极反笑:“我给你吃的是药。”
“药?”司霖的表情凝固了一般,突然觉得口腔里草腥味变淡。
他困惑时候嘴唇微张,眉心却还蹙着,但瞬间睁大的眼睛让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惊讶过度的呆愣感。
但下一秒,撒琉喀眼神骤变,一句话将司霖从无数种设想中拉回现实。
“当然是药,不然怎么能治好你——我的储备粮。”
司霖转过头,满脸不解:“储备粮?”
“对,”男人久久观察着他的反应,半垂的眼帘猛然掀开,晃出一抹嘲讽的厉光:“从最开始你就是我留作储备粮的存在。”
转瞬,撒琉喀脸上又浮现出一丝戏谑:“怎么,难道只允许你欺骗我,就不允许我欺骗你吗?其实从失忆的最开始我就怀疑过你并不是我的表哥,如你所见,洞穴里面都是我上百年的收藏,用来收藏你这尾储备粮自然再合适不过。”
撒琉喀在说话时没有一刻不在观察人鱼的表情,试图从对方苍白的脸上看到破碎的瞬间,此时,他那双非人的竖瞳中恶劣尽显,分秒不落地等待着迎接报复得逞后的快.感。
怎料,人鱼毫无血色的上传慢慢地开阖,上下轻轻碰一下。
司霖傻傻地回应:“哦,原来是这样。”
撒琉喀眼睫迅速撇了下来,胸中烦闷更甚,什么叫做.....原来是这样?
不多时,他开始察觉司霖身上更多不自然的反应,对方呼吸的起伏越来越大、脸色也变得更加苍白,额头上浸透了汗珠像是刚刚从水中被捞出来的。
撒琉喀的神情倏地僵冷、整个人溃败不堪。
他的下意识反应是,去他妈的报复,去他妈的储备粮,该死的草药怎么失了效?
不对,肯定是药量出了问题。
药量不足以恢复人鱼的内伤,肯定是这样!
撒琉喀跪在草丛上翻找之际,司霖强硬地将其推开,机械性地薅下一大把草叶:“我自己来。”
人鱼自打听见“储备粮”三个字之后直觉眼前一暗,脑子里白茫茫一片再装不下别的什么东西,根本不知道自己拔了些什么玩意儿,囫囵往嘴巴里送。
撒琉喀目光一凛,伸手就钳住人鱼的下颌想要将他嘴巴里明显颜色不对的草药抠出来,只是已经来不及了。
四目相对之际,司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轻飘飘的,整个人笼在莫名的醉气中像是突然壮了胆。
“滚,我、我不用你管!”
撒琉喀额角跳动,目光扫过草叶残骸的时候用手指按住眉心:那是种仅凭一片能够麻痹动物又使其神经过度兴奋的草药。
眼下,果然生效了。
他看着人鱼的脸色肉眼可见地从苍白变至酡红,突然心跳漏掉一拍,可稍微不注意,对方的拳头径直砸过来。
司霖迟钝的思绪转动起来,眼睛亮得惊人:“你.....你怎么不躲?”
撒琉喀尚未回答,又听人鱼嗤嗤一笑:“你果然是假的,我、我又在做梦。”
司霖眨巴着眼睛,偏头看他,目光比任何时候都要直白大胆。
撒琉喀微微怔住,问:“你经常梦见我?”
司霖想了想,慢吞吞地回答:“以前是。”
撒琉喀只觉对方喷薄而出的吐息都带着甜蜜的醉意,所及之处,除了皮肤自己连心尖都开始发痒。但他对于人鱼的答案仍有疑惑:“以前是?”
这次,司霖对答如流:“以后不会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以后再也不想梦见你了。”
撒琉喀周身的气压不自觉变低:“为什么?”
司霖虚晃中明显也注意对方不断逼迫自己的眼神,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将男人一把推开,眼神竟开始学着撒琉喀往日的样子半敛不敛,像只逞凶的幼兽。他脑子里浆糊一样,说出口的话也答非所问。
“......你,你不是撒琉喀,你不是我的表弟。”
“......你是坏人,不,你是坏蛇。”
司霖嘴里叽里咕噜念叨一通,却在看男人明显愣神的反应之后重新回到他身边。
撒琉喀脸色黑沉。
这种能够刺神经的野草除了时常让动物做出反常的行为以外,常常也会让它们做出某些最为真实、绝不违背本能的反应。
所以,人鱼竟然是这样看待自己的?
忽地,撒琉喀察觉到有什么光滑软嫩的东西混合这一些冰冰凉凉的液体蹭到自己尾巴上,侧目望去,又见司霖耷拉着眉眼像只走丢的兔子一样蹭上来,连眼眶都是红的。
细看,那人满脸的鼻涕和眼泪不知道一下子从哪里涌出来的,说出来的话都哽咽着带有哭腔。
他听见司霖有一下没一下地抽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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