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为什么,
......他身上有我母亲血液的味道?”
第50章
司霖被少年突如其来的一句吓到, 脸色切换成惊讶:“你说什么味道?哪里有血的味道?”
前者全然不是之早先那副单纯好糊弄的样子,娃娃脸上隐隐出现显露原形的迹象。
撒琉喀在第一眼看到司霖全须全尾甚至和‘绑架者’有说有笑的样子时全身明显松懈下来,恰逢此时,大祭司那些明示或暗示再度响起, 男人的眼光瞬间变化, 似是血液中某种原始的杀戮正在卷土重来。
此时, 鳄鱼少年寒声道:“我确定, 他身上就是有我母亲的血气,不会有错。”
撒琉喀撩起眼皮,这才去看水潭中披头散发的少年一眼, 大概猜到对方变成人形的原因,也推断出对方口中的血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他眉头一拧, 目光重新聚向人鱼。
眼下, 他有更重要的事需要确认——他迫切地想要询问眼前的表哥, 是否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
趁他没有想起更多之前,坦白从宽。
而面对鳄鱼少年蠢蠢欲动的攻势,撒琉喀耐心全无:“我不杀你,识相的话自己滚开。”
司霖用身体隔档在二人中间, 有些疑惑地看着气急赶来的男人, 心底浮出疑问总觉得撒琉喀看向自己的目光哪里变了,又好像没有改变。
人鱼劝说的话语尚来不及开口,下一秒少年抢先发动攻击。像他这种单纯认死理, 只有一根筋的生物向来只听从经验和直觉,找准了撒琉喀看向司霖时放松防备的瞬间掀起一阵水浪用以阻隔这人的视线。
鳄鱼独有的三种眼睑逐次开阖, 空气中的水汽似是活了一般,紧随少年一帧帧转动的眼眸铸成一道无形的墙幕。
猝不及防地,重墙朝着撒琉喀停驻的水面倾塌而下, 男人生扛下来,差点没能站稳。
司霖也跟着胸口一闷,抬眼看向撒琉喀:“你受伤了?”
不然,为什么不躲?
他的话音刚落,一连串水汽擦着他的脸颊划过,看似无形却犹如无数锋利的刀锋在人身蛇尾的男人身上留下一道道重创。最令司霖哑然的是,撒琉喀就这么无声地承受着,一双眼睛死死粘在自己身上,仿佛连自保都成了多余的事情。
而那双深长眼眸中蓄满的暗色,毫无波澜。
竟有那么一瞬叫司霖觉得眼前的男人,陌生无比。
于此同时,身后持续不断的攻击和撒琉喀全然不加以反抗的场景使得周遭气氛变得更加诡异。
而谁都没有察觉的是,从撒琉喀僵垂在身侧的指尖开始,不断有红光流动的纹路沿着他的皮肤一点点游走,进而遍布到小臂、肩颈,仿若顺着周身血脉即将绘制成晦涩神秘的图腾。
当湿发披散的少年屏气即将施以最后一击的刹那,一颗石头砸到他的脑门上。
岸边的老榕树上,黑豹瞪着黄澄澄的眼珠鲜少露出着急的样子:“呆子,你是泄愤不够想要逼他暴走然后害死我们所有人吗?”
少年捂着额头反应了足足两三分钟,脸上的茫然才得以缓和,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这只豹子对于自己的称呼算不上什么好话。但他迅速收拢视线:“那又怎样,他害死了我的母亲。”
此外,他并不认识这只豹子。
少年的字典里,听话两个字只会发生在自己和母亲之间。
黑豹眼珠子快翻到后脑勺,嘴巴更快:“凯尤,你母亲还没死。”
很久没听到自名字的少年明显顿住,脑海里浮现出母亲呼喊自己名字的瞬间,虽然那个声音每每响起自己都会被嘱咐去捕猎或者为弟弟寻找更舒适的孵化环境。他却抽了抽鼻子,在得知母亲尚在人间的消息时突然有点想哭。
凯尤立刻变得束手束脚:“你知道我的名字,是、是母亲让你来找我的。”
语气又恢复成结结巴巴的节奏。
眼见对方杀气尽敛,用的还是自我劝服的肯定句,以为还会多费口舌的黑豹一脸匪夷所思,显然没有见过这么没戒心的小东西。两三下就信了,只怕多说一句,你指东他都不敢往西。
到底吃什么长大的?
呆呆蠢蠢,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单方面的攻击叫停,名为凯尤的少年迫不及待地上岸。
司霖满眼关心地上前,怎知撒琉喀的脸色非但没有恢复平静,他的眸光变得愈发森冷,像是夜色一样晦暗粘稠。
司霖突然想起二人的初遇,那道绿光乍现的竖瞳也是这样凝视自己的。
沉默间,突破符咒之后内伤未愈再遭重创的撒琉喀突然怔住,身体上的疼痛不知牵扯到哪根神经,接连带起一阵颅内的震颤。
他仍不忘盯着人鱼,眼眶中的竖瞳骤然放大又忽而缩小,以一种极为狰狞的方式舒张。
撒琉喀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脸,目光有瞬间的失焦。
恍然中,那些沉寂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像是倒灌的洪水般侵蚀而来,一点点清晰和重组。
丛林、人鱼。
献唱......
表哥。
撒琉喀的后槽牙摩擦出咯咯的响声,青筋在额角开始不受控制地鼓动。
......那么表哥,我和你之间也能这么做吗?
......如果我这次变成怪物,表哥还会要我吗?
表哥当然不会骗你。
撒琉喀:“......”
如果说之前他只是对于司霖身上藏有秘密的可能心存怀疑,现在却瞪着一双充血的双眼,阴沉的脸色直接变得扭曲起来。
司霖来到男人面前,没有水汽的阻隔,抬眸间和一双锋芒毕露的眼睛堪堪撞上。
他条件反射地怔住——那是一种久违了的恐怖杀意。
幽幽的绿光在夜色中很是显眼,但司霖还是不自觉地将关于对方伤势的问询脱口而出,怎料下一秒,泛着金属光泽的尾巴从水中陡然拔高,横扫过湖面。
波涛又起,水上气氛突变。
司霖身体后仰,好不容易才稳住中心,只是匆匆一瞥脑海中警钟忽鸣——血丝掩盖下,撒琉喀的眼神成熟狠厉,似是一瞬间褪去青涩。
而对方猛然逼近的身躯,明显没有给他留下任何闪躲的余地。
司霖强压住突突直跳的眼皮,伸手拭了把潮湿的眼睛,像是彻底接受现实。
“——你是不是全都记起来了?”
“——你一直在骗我。”
死寂的水上,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司霖浑身一震,胸口中某处像是被对方决绝的眼神剜去一块,空荡荡地发疼。
他总算明白眼皮挑个不停地原因,看来是自己所有的侥幸都落了空,谎话连篇的惨痛代价终于在当下这一刻由梦魇变作现实。
撒琉喀,不对,丛林之主会怎么处置自己?
曾经想都不敢去想的事情,他现在竟能面对得十分坦然。
撒琉喀眼皮一撩,记忆中自己一声声唤这人“表哥”的场景乍现。
一幕幕‘兄友弟恭’的画面堪称耻辱。
而站在他眼前的人鱼,身形瘦小、面色如纸,他甚至无法现象从这样一双柔软脆弱的嘴唇里是怎么编造出这般可笑的谎言的。
他自己,居然信了!
司霖现在应该很得意吧,能够将丛林之主哄得团团转。
撒琉喀恶意地揣摩着人鱼现在脑子里装的为何:嘲讽?讥笑?如愿以偿后的傲慢和鄙夷?
更可恨的是,他仿佛又看见许多个夜晚里自己求而不得的欲.念,瞬间想起肢体接触时心潮澎湃的躁动,想起......那个吻。
撒琉喀眼中凶光毕露,绿幽幽的竖瞳望过来,投出两道白惨惨的寒光。
短短几个月他被骗得团团转,不像蛇......倒像狗。
丛林之主的威压疯了一样释放,司霖很快招架不住。
他向后倒下最后时刻莫名多了一种赎罪之后的心安感,但眼见人鱼重心不稳的瞬间撒琉喀条件反射地凑上前去,蛇尾顺势将司霖卷起。
司霖眼中的景象天旋地转后,毫无预兆地恢复成正常的视角:“你——”
他憋在胸口的那团闷气被蛇尾一绞,似是彻底释放,变成阵阵猛咳。
这种快要将肺都咳出来的阵势引得撒琉喀黑着脸凑近,恰逢司霖含着被泪光蒙住的眼眸抬起,继而两人的嘴唇擦过,将撒琉喀那些狠毒阴暗的质疑堵了回去。
冰冷的触感转瞬即逝,司霖头脑发懵,觉得自己罪加一等。
撒琉喀眼中的暗色倏地加深,冷得像是能直接在水面上结冰。
“......”
“......”
二人在沉默中互不作声,犹如在密不透风的僵硬对峙中随时都能酝酿一场空前绝后的爆发。
岸边,凯尤听完黑豹关于他和自己目前如何从人类部落逃出,又是如何分别避难之后脸色终于好转。
他的注意力得空看向水中僵立的二人,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一触即发的杀戮之气,木然地摇了摇头:“看来传言没错,蛇类果然是比我们鳄鱼还要冷血的动物。”
黑豹背后一凉,他并不嫌自己命长,立刻伸手捂住少年那张不知死活的嘴:“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
现下这个局势,撒琉喀不找他算账都是奇迹。
哪里有小呆子置喙的份儿!
但凯尤躲避的动作更迅速,只见他的手指朝着二人方向一挥,顶着张娃娃脸大言不惭:“可他们不是配偶吗?看来蛇类残杀同类,连配偶都不放过的事情并不是空穴来风。”
寂静中,少年脆生生的话音格外有穿透力。
水面的气流更是将他掷地有声的指责传到在场每一个活物的耳中。
所有人:“......”
司霖突然头皮发麻,咬紧下唇恨不得立刻落水将自己淹死。
遗憾的是,人鱼在水中仍能呼吸,绝对死不了。
被撒琉喀尾巴再度捞起的一刻,司霖说什么也不肯抬眼,但男人的视线紧锁住垂头丧气的人鱼,隔了很久才松开嘴唇。
他开口说的每一个字无不充斥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配偶?”
“......表哥?”
“谎称自己上辈子是人类,却不知道人鱼并不能转世的这位,”
“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算我什么人?”
第51章
后背冷汗涔涔, 司霖看着撒琉喀开阖的嘴唇觉得全世界都失了声。
一连串问题灌进耳朵里,他干巴巴地眨了眨眼,其实他比谁都更想问自己。
撒琉喀,到底是自己什么人?
谎言被戳破, 司霖脸上飞快地闪现出迷茫和懊丧, 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撒琉喀所流露出的视线更是陌生得让他害怕。
司霖觉得自己印象中的对方不是这样的。
他顿时生出一种失落感, 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弄丢了。
而男人接下来的行为, 更让他体验到了绝望的滋味。
——泛着黒铬光芒的蛇尾以绝无仅有的粗暴姿态将他从头包裹到尾部,鳞片撞击鳞片时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司霖觉得自己犹如一只被强行塞进茧里的幼虫,不过蚕蛹破茧是为了新生, 而自己更像是离死亡更进一步。
过度的紧张让他一度觉得在逐渐幽暗的空间里,有无数条小蛇在自己皮肤上爬, 更可怕的是, 伴随着蛇尾的缠绕周围的空气毫无意外地变少, 他相信不出几分钟自己要么力竭,要么窒息而亡。
隔着逼仄的‘蛇茧’,撒琉喀还在厉声逼问:“说,你到底是我什么人。”
男人俯视着逐渐放弃挣扎的人鱼, 目光沉静如水, 罕见地没有任何动摇。只有蛇尾在擦过对方嘴巴上两片软肉进而被鼻喷薄而出的温热吐息烫到的时候,撒琉喀才微不可见地一顿。他看似波澜不惊的表情底下,有关人鱼嘴唇的触感的细致末梢......病毒一样疯狂地在脑海中蔓延。
同样是施暴的动作, 司霖在痛苦之际终于察觉出撒琉喀恢复记忆后和以往的不同——这种高高在上、聛睨一切、漠视所有的气场:仿佛连眼下这样的杀戮都是种施舍。
司霖的脸色早就垮了下来:自作自受,下场不冤。
他再次自我唾弃:司霖啊司霖, 骗人骗到人家头上,胆子真大。
他不是没有想过通过坦白从宽来缓和撒琉喀的怒意,可撒琉喀在气急之时向来暴力, 同时对方那句“谎称自己上辈子是人类,却不知道人鱼并不能转世”以一种更沉重的方式直击司霖的内心。
信任这种东西也许从来就没有出现在他们之间。
想明白这一点后司霖觉得每吸入口中的空气都泛着苦涩,他缓缓垂下的眼睑遮住浅栗色的眼睛,赌气地选择只字不说。
司霖不知道的是,他这种消极的自暴自弃被撒琉喀不紧不慢地尽收眼中。
与此同时,覆在男人脸上名为镇定的面具正在一点点崩溃,烦躁和暴虐的情感从越来越多的细小缝隙中逐渐展露无遗。
撒琉喀终于无法忽略自己心生不悦的原因。
——沉默并非他期盼的答案。
他很难,也不愿去想,自己期待的答案到底为何。
而更令撒琉喀生气的原因是,哪怕被自己蜷在身体里的人鱼脆弱得好似一张薄纸,肉眼可见的一碰就碎。又到了真相被揭露的地步......自己竟然还是下不了杀心。
司霖在感受到肺叶里空气耗尽的最后一瞬,忽见眼前骤然开朗。
他抽搐着抬头,以为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却对上一双眼眶猩红的竖瞳。
竖瞳的主人狠狠剜了他一眼,喑哑而低沉的嗓音犹如被风沙磨砺过:
“滚——”
话音出口,两人同时怔了怔。
司霖跌落到水面,顶着湿漉漉的长发深长呼入一口空气之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自己还能滚到哪去?
他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从来就没有属于过这个世界。
瞬时,天空开始飘雨,微小的水珠还没来记得落到水面就蒸发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撒琉喀泛着金属光芒的鳞片仿佛也在雨中变得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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