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淮疆还有些委屈,但也知道自己亏,不敢在他面前乱晃。裴宥山心里乱乱的,他不好跟陈淮疆说的是,方才看着陈淮疆穿着布衣生火刷锅的样子,莫名的很不顺眼。
在他心里,陈淮疆应该一直是穿着世子服,风风光光的模样,不应该做一个天天学着怎么烧火起灶的平民。
倒不是说平民有什么不好,只是继承王位是陈淮疆的梦想啊,就像他的梦想是出去工作一样。
他不希望自己变成阻挠陈淮疆实现梦想的那个人——陈淮疆曾这么做过,幸好及时改正了。有前车之鉴,他更不能走上这么一条错误的道路。
得让陈淮疆回王府去。
陈淮疆在外面探头探脑地张望半天,有些后悔自己下手没轻没重了。他本意是想显得自己笨手笨脚的,好让伢伢顺成章地来教他,最好能让伢伢有被依赖的满足感……虽然他不故意行事,也不怎么擅长。
等了许久,裴宥山才拎着食盒出来。陈淮疆主动去接,跟着裴宥山回了卧房,打开那个食盒,发现里面除了他买回来的年糕,居然只有一碟蔫哒哒的青菜。
他以为裴宥山在里面待了很久,是在做饭。
看出陈淮疆心中所想,裴宥山冷冷开口:“只有这个了。”
说完,他坐下来,等着陈淮疆的反应。陈淮疆只愣了一瞬,便拿起筷子去夹菜,表情没有半分不耐。见裴宥山坐着不动,还主动将年糕推了过去。
裴宥山忍不住了:“你愿意吃这个吗?”
“你辛苦烹制的,为何不吃?”陈淮疆很是奇怪,“你若是不愿出门,我便带几个暗卫去买些菜放着。”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裴宥山问。
这回陈淮疆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了,想了想道:“待我们离开此处,就让侍卫们回王府去。暗卫只忠于我一人,可以让他们跟着我们。”
裴宥山想听的不是这个,却也无可奈何。他打算逼得陈淮疆主动提出回王府去,而不是由他来提。那样陈淮疆可能会不同意。意外的是,陈淮疆没抱怨,吃水煮青菜也吃得很香。裴宥山本以为他会不适应,转念一想,陈淮疆又不是没吃过苦,区区一盘青菜算什么。
傍晚,又快到饭点时,陈淮疆还真带着侍卫出门了。
侍卫们对陈淮疆的回归接受良好,虽然不知道世子爷为什么交代他们不许泄露此时,但世子行事,肯定有他的考量。
而且,世子回来了,他们也不用守在郊外的破地方了。
陈淮疆只带了几个侍卫和他一起提东西。他买的太多,侍卫们每人都拎着一大布袋的粮食和蔬菜,又有些害怕……世子爷不会,不打算回王府去吧?
这些粮食,够他们一行人吃上几个月了!
但他们也不敢问,回了城北小宅,把粮食堆在厨房就去外面守着了。他们回来的晚,看看天色,已经戌时了。裴宥山等不及去厨房,看到堆在角落的袋子和缸里的米面,惊得都快跳起来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些担忧——陈淮疆,是不是对钱没什么概念啊?
他走过去,去扯陈淮疆的腰带。陈淮疆举起双手笑起来:“伢伢,你找什么啊?”
“你的钱袋呢?”裴宥山问。
陈淮疆从袖中掏出来一个十分简朴的荷包来。裴宥山打开,发现里面塞着几张银票,一些碎银子,还有几块金子。金子显然是用什么熔了,重新剪成小块的,上面还能看到字。
“你把你的令牌也剪了?”裴宥山真有点生气了,“你不怕没有东西证明身份,回不去王府啊?”
“那正好不回去了,反正你还有父王母妃都认得我的。”陈淮疆颇有些直气壮的说。
“钱袋没收了!”裴宥山把荷包塞进自己怀里,“钱要省着用,不许乱买东西了。你要用钱,再找我要。”
陈淮疆唔了一声,点点头。
晚饭仍然只有水煮青菜和水煮鸡蛋。陈淮疆看着面前的三个盘子,深深怀疑自己买回来的东西是不是都消失了。
“伢伢……”他抬头,可怜巴巴地看向裴宥山。
“只有这个了。”裴宥山仍旧冷着脸,“我们没什么钱,饭要省着吃。”
“那我给你的荷包……”陈淮疆继续暗示。
“你喝的药很贵,处处都需要银子。”裴宥山坐下,带头开始吃饭,“生活在外面和王府不同,你要适应。”
陈淮疆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笑了笑,没再提荷包的事。他吃得不多,反倒让裴宥山心软了,觉得自己在虐待病患。
再等几天,如果陈淮疆还是坚持不提回王府的事,他就不再故意给陈淮疆做这些东西吃了。再怎么样,也不能把人饿着。
吃完饭,趁着陈淮疆出去打水的空隙,裴宥山把下午和他一起出门的侍卫叫过来:“你们下午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世子去做什么了?”
几个侍卫对视一眼,纷纷为难道:“世子爷交代了,不让我们说。”
果然,陈淮疆一回来,就都瞒着他了。裴宥山不满道:“你们就说吧。难道世子真会有什么事瞒着我?”
这话也对。侍卫们立刻道:“世子爷在看人才市场的招聘广告。”
裴宥山愣了。
他之前办的人才市场还挺有用的,商户们招工方便许多,这两年也一直有人效仿,在容城又开了几家。侍卫提起此事,诉苦道:“世子爷还去询问了正在招师傅的书塾。”
提起这事,他们就一肚子苦水。他们世子居然会去询问书塾的工作,那可是世子啊,怎可如此自降身份,去做那种抛头露面的事情呢!难道他们世子,真的不打算回王府了吗?这个世子,不会是个假的吧?
但他们世子的容貌肯定不会有人能模仿,再说了,世子妃也不会认错人的。
裴宥山有些说不出话来。
陈淮疆似乎,真的铁了心要留在外面。
教书先生也是个很好、很体面的工作,但与陈淮疆所期盼的王位相差太大了。陈淮疆真的能接受吗?
心绪恍惚,裴宥山让侍卫们回去,自己则洗了把脸回房了。陈淮疆冲过来抱他,被裴宥山无情推开:“又偷听我和侍卫说话了?”
陈淮疆点点头,又摇摇头:“伢伢,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即使离开王府,我也会让你过像以前一样的日子的。”
裴宥山没说话。
“密云书塾如今还缺先生,我们去那里,怎么样?那里离容城不算太远,生活安逸,回来也很方便。你曾经捡回来的两个孩子,齐诺和齐燕也在那里。你不想再去见见他们吗?”陈淮疆循循善诱,“至于银钱之事,你也不必担心。”
“我没担心那些。我觉得你想的有些简单。”裴宥山抿唇,“哪有那么容易?你可是世子,怎能去做教书师傅,会被认出来的,又是一堆麻烦。而且你肯定不会适应的,到时候会吃很多苦……”
“不会的。伢伢,你相信我。”陈淮疆说。
裴宥山钻进被子里,不他了。
陈淮疆还真不是想一出是一出,他一连几日都去看招聘的告示。城中倒是有不少百姓认得陈淮疆,但他的丧礼太过轰动,容城百姓皆知穆王世子已死,如今看到个容貌相似的人,也不会怀疑是他。
更别提陈淮疆在外并不提及自己的名字,穿着布衣,看上去只是个和已故穆王世子容貌相似的俊秀青年。
谁会怀疑,已故九个月的人会死而复生呢?
裴宥山还像之前一样,试图逼他改变想法,回穆王府去。陈淮疆也不反驳,裴宥山找他要银子便给,故意做些难吃的菜,也照单全收。
夜半,裴宥山从梦中惊醒,往自己旁边摸摸,发觉居然空荡荡的。他赶紧出去找人,听到厨房有动静,便立刻过去。
陈淮疆居然在偷偷给自己煮东西吃,被他抓包,表情有几分尴尬。
“伢伢,你……”
还没说完,裴宥山抓着他的小臂,抱住了他。
“你怎么偷偷煮东西吃?你告诉我,我肯定不再故意饿着你了。”裴宥山看着他惨兮兮的模样,深觉自己做错了。
“陈淮疆,我们回去吧。”他揉揉眼睛,“我不想你委屈自己……”
陈淮疆很想说他不觉得委屈,他很喜欢这样的生活。但为了让裴宥山放心,他揉了揉裴宥山的头发,柔声道:“好,伢伢,我都听你的。”
裴宥山想让他回去,那他就回去。裴宥山想离开王府,他再想办法带裴宥山离开。
还没等陈淮疆做好准备,带裴宥山回王府去,两日后的中午,陈淮疆照常出来,却迟迟没有回来。
直到傍晚,一辆马车停在陵寝附近。
那是穆王府的马车。
数月没见的柏康带着一行人下车,对裴宥山道:“王爷命我接你们回去。我们已经先一步接到世子了,小山,快上车吧。”
第156章 (156)终章(2)
将近一年过去,这是裴宥山第一次回穆王府。
而在几天之前,他还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回来了。
王府侍卫和礼官早就候在门口,等着接他。九个月前,他离开王府之时,许多人的表情充满了不屑,似是觉得他不过一个没有依靠的、守陵的世子妃,王爷王妃不会再给他撑腰了。
仅仅是陈淮疆回来了,他们的态度便有了翻天覆地的转变。裴宥山抿抿唇。他突然有些认同陈淮疆想离开王府的想法了。
这里果然不适合他。
雁雪阁的侍从诚惶诚恐地请他回去更衣,待会儿去拜见王妃。还说陈淮疆已经先一步回来,如今已经去兰瑶院了。裴宥山没说话,跟着回去,把孝服换了,准备倒饰得精神一些再过去。
兰瑶院中,陈淮疆已先一步来请安。
穆王妃没想过,自己还有能再见儿子的一天。这九个月以来,她的身体愈发的差,虽不说油尽灯枯,一日之中却也有大半日要卧床休息。若不是还有女儿陪伴在侧,恐怕真的要随儿子一同去了。
穆王的状态也很不好,如今才四十多岁,又是习武之人,本该显得年轻强壮才是,看上去的状态甚至不如他外祖萧王爷。
“父王,母妃,儿子不孝,回来迟了。”陈淮疆眼眶一红,跪下行礼。他精神不错,却仍能看出病过的痕迹。穆王妃看着他清瘦些许的脸,终于大哭出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的淮儿,你受苦了……”
穆王面色也有动容。他把陈淮疆扶起来,关切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四日之前。”陈淮疆没有说谎,他回容城虽然有一周多了,但能健康出现在人前,的确是四日之前。
穆王点点头,难得没有用严厉的语气与他说话:“当日,是父王不对,若是我坚持,说不定当日就能救你回营……此事,是我的错。”
这是穆王第一次对陈淮疆道歉。
诚然,陈淮疆也没对穆王抱怨过什么,但一向维持着严父架子的穆王,还是第一次承认自己错了。
“父王是为手下将士着想,非父王之错。”陈淮疆道。
穆王拍了怕他的肩膀,让他坐得离自己近些。又关切询问了几句,问清陈淮疆如何回来的,被什么人相救后,穆王突然道:“本王会派人去齐州,寻你的恩人,重金酬谢。你既然已经回来,便先好好休息,本王再向陛下递折子,恢复你的身份。至于忠烈侯之位……陛下大概率不会再收回去了。但若真的收回去,你也要做好准备。”
他倒不太在意那个忠烈侯的爵位,就算陛下要求他们归还也无妨。陈淮疆又没办法承袭两个爵位,只要继承他的王位就好。
但陈淮疆却没有说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穆王脾气急,刚维持了一会儿的慈父形象又要破功:“在想什么,为何不回话!”
陈淮疆攥着拳,罕见地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他,整个人都僵硬了似的。穆王皱着眉头,耐心等了一会,只见陈淮疆站起来,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说道:“父王,母妃,请收回我的世子之位吧。”
“你说什么!”
穆王腾的一声站起来,眉毛都要竖起来了,对着他怒目而视:“你再说一次?为什么要本王收回你的世子之位!”
若是从前,见穆王如此生气,陈淮疆定是有些怕的。但今天,他站了起来,淡淡道:“儿子自知自己身体孱弱,性格优柔寡断,实在不适合担当世子一位,也怕自己辜负了父王与母妃的期望。”
“谁对你说这些话的?”穆王没有立即发火,耐着性子问他。陈淮疆拱手,不卑不亢道:“是我自己如此认为。我如今已过及冠之年,身体却仍旧孱弱,不知何时才能完全痊愈。且儿子太过重情,就像父王曾经说过的,我沉溺于小情小爱,是不着调的废物,也怕自己难担重任。”
陈淮疆说出这番话,突然感觉心口轻盈了许多,像是常年压在心头的担子,终于被去除掉了。
并没有不舍,并没有惋惜,他竟有一种欣喜若狂的感觉。
“我那是骂你吗,你这……”穆王急了,“我那是让你警醒自己,你果然是废物,连这番话也听不懂!”
陈淮疆没有回话,只静静站着。
“是不是那个裴宥山带坏你?我就知道,你都是被他教坏了!”穆王捕捉到重情那个词,心里有了决断,气怒道:“跪下!”
“与他无关,是我自己这么想。”陈淮疆没有反抗,老实跪下。穆王妃挣扎着起身,要阻拦穆王:“淮儿只是说说罢了,他还病着,你想做什么!”
“我看他不是说说,是心野了!”穆王抄起墙边的荆条,明显又要上家法。
穆王妃阻拦不成,急的要掉眼泪。荆条打在背上,将本就不结实的布衣扯破,白皙的背脊上皮开肉绽。陈淮疆闷哼一声,心里居然觉得有些畅快。
就算父王要打死他,他也不愿留在王府里了。反正城北有现成的陵寝,大不了打死他,直接埋进去。
隐藏在心底十几年的叛逆心思冒出了头,从土壤里钻了出来,陈淮疆道:“父王,从小到大我事事听你们的,从不违逆,可许多事并非我所愿。您还记得,我四岁那年,为什么病得快死了吗?当时我连着高烧数日,您却还逼我卯时读书,夜半才能回府。”
107/109 首页 上一页 105 106 107 108 10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