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捏了。”裴宥山的声音细弱,“疼。”
“现在知道疼了?跑的时候,摔下去的时候怎么不知道!”陈淮疆大吼一声,“伢伢,你为什么要跑,你不跑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不会让我担心!”
裴宥山没有说话。
陈淮疆松手,盯着裴宥山看了半晌,拂袖离去。过了一会,柏康端着清粥进来了。
“小山,你刚退热,世子吩咐先吃点清淡的。”柏康把清粥摆在床边的小桌上,苦口婆心道,“你说你,为什么要跑呢?”
面对柏康,裴宥山话多了些:“不想留在王府。”
“为什么?”
裴宥山难以启齿。总不能让他跟柏康说,因为他抗拒陈淮疆对他亲来亲去,动手动脚吧?
他不说,柏康也能看出来:“小山,我在旁边,看的比你更清楚,世子是真心喜欢你的。”
裴宥山没回答。
“你和世子爷在一起,有什么不好呢?”柏康劝他,“世子爷说的没错,王府生活优渥,你离开王府过苦日子,又是何必呢?”
“那我以什么身份和世子爷在一起?”裴宥山问,“你们不觉得,王爷王妃会先一步处死我吗?”
柏康一顿,显然没想到这层。
“康大哥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再说了。”裴宥山轰人。柏康闲着没事跟他说这些做什么,肯定是陈淮疆让他来的!
裴宥山昏迷几天,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幸亏那墙不高,只是划破了几处皮肉,若是断了四肢,就没这么容易好了。
只是皮肉伤,也够疼的。
这几日都是徐奉照顾他。往常多爱笑的一个孩子也不笑了,看见他缠着绷带的腿掉眼泪。裴宥山想劝,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整整一周,他的腿才算好利索。能下床那天,裴宥山去桌前小匣子里,找自己戴着的金坠子。
没有。
匣子里没有,他也没有戴着。裴宥山本以为自己回到现代是昏迷时做的一场梦,可戴着的金坠子没了,他反而不清楚,那到底是梦,还是他真的回到了现代。
难道说,死亡,或者濒死,真的能让他重生?
裴宥山心绪纷杂,连陈淮疆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都没发觉。直到又被拽住头发,他才反应过来:“疼。”
陈淮疆脸色阴沉,一把将人抱起来,扔回床上。
“世子……”
陈淮疆捂住他的嘴:“你别说话,不想听你说话。”
裴宥山就不说话了。陈淮疆在他眼睛,嘴角亲了几下,冰凉的唇逐渐落下。裴宥山心里一惊:“你干什么!我都说了,我不喜欢这样!”
“我让你不要离开我,你也没听我的。”陈淮疆抓住他的手。
他以为自己软磨硬泡,时间久了,伢伢不说爱上他,也总会顾惜他,愿意留在他身边。日久生情,他不信伢伢对他全无好感。
没想到还是要离开。那他这半年的亲近,装乖都算什么。
带着凉意的吻落在裴宥山的伤口上。陈淮疆犹不解气,又在旁边咬了一口。
他知道,伢伢很怕疼的。每次多摸两下,就要喊疼。
但是疼才会长记性,才会记住。
裴宥山再睡醒时,又是转天。他本来就精神不好,一周里大半时间都昏睡,现在一疼,又更乏力犯困。门外传来徐奉高昂的阻拦声,裴宥山想下床,却意外和推门闯入的人看了个对眼。
陈正钧?
陈正钧也惊讶地看着坐在床上的人,披散的墨发凌乱地垂落,手腕、小腿上还缠着绷带,只是在绷带没有覆盖的地方,还留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牙印。
红的刺目。
那张往日冷艳秀美的脸也略显憔悴,仔细看,眉尾居然还有一个牙印。
裴宥山想起身行礼,被陈正钧拦下了。陈正钧表情复杂:“你……还好吗?”
裴宥山缓缓摇头:“殿下怎么来了?您找世子爷?”
“我不找他,我找你。”
裴宥山一愣。
陈正钧已经许久未见裴宥山了。从半年前吧,他就发现裴宥山很少跟着陈淮疆一起出现了。先是说裴宥山病了,病了一个多月后,又说他在府里忙着。可他常去穆王府的铺子,得到的回答无一不是,裴宥山并没有来过。
后来,陈淮疆又说裴宥山病了。
他送了点药材过去,都被原封不动地送回岱王府。陈正钧再怎么样,也发觉不对劲了。他找陈淮疆问了几句,却只获得了陈淮疆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
他想知道,裴宥山到底怎么了,终于趁着今天陈淮疆外出前来拜访。
没想到,却让他看见……这样的裴宥山。
而且裴宥山并不像陈淮疆说的那样病了,而是受了伤。不但有伤,还有大大小小的牙印。
他怎会不知那是什么。
“跟我走。”陈正钧要过去把人拉起来。
“多谢殿下好意了。”裴宥山说,身体却纹丝不动。
陈正钧见他抗拒,眉眼一黯。也对,也许裴宥山陈淮疆是两情相悦。
“你喜欢他?”陈正钧问。
裴宥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陈正钧从中看出一丝希冀,“如果你喜欢他,那我祝福你们。如果你不喜欢,何不和我离开?”
“去哪?”裴宥山问。
陈正钧今日会来穆王府,全凭着一腔热血,真见了裴宥山,那点心思突然说不出口。但想到裴宥山有可能是被迫的,他脑袋一热:“去我府上。”
“裴宥山,我断不会轻薄你。”陈正钧一板一眼道,“我会以正妻之礼待你。”
说出这句话,他突然一身轻松。
从前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突然关注裴宥山,明明很讨厌那个乖张冷淡的小侍从,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居然觉得他有几分可爱。
直到刚刚,看见裴宥山,他才确定,自己对裴宥山的,就是好感。
从在京城的那个夜晚,他看到裴宥山一反常态的笑靥时,那一丝隐秘的好感就已经扎根他的心底,让他辗转反侧。
如果真的将裴宥山带回去,父王母妃定是会对他失望吧。他也知道,自己许不了裴宥山那么多。但是一瞬的冲动,让他将心底的话说了出去。
说出去,轻松多了。
回应他的是一个扔到脚边的枕头。
裴宥山本来抓了个床头的茶杯要扔,想到对面的人是岱王世子,又换成了软枕。
他从前都不知道,他竟然还算个香饽饽。
“请回吧,世子殿下。”裴宥山冷冷道。
陈正钧把那个枕头捡起来,塞回裴宥山手里,“我走了。”
说出刚才的话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勇气。
待陈正钧离开,徐奉探头探脑进来:“小山哥?你怎么样,好点了吗?”
裴宥山冷笑:“我这像是好了的样子吗?”
徐奉低着头,端着一个果盘进来了。他把已经削好剥好皮的水果递过去,又开始削那几个完好的苹果,动作恶狠狠的。
“你不说我也听见了。”徐奉嘟哝一句,表情看起来怪怪的,“从前也没见他们对你多好啊,现在一个个来献殷勤,都是贱人。”
裴宥山拿苹果的动作一顿:“你在说谁?”
背后的光打在徐奉背上,竟显得他稚嫩可爱的五官有些阴骘。
“谁肖想你就是谁。”徐奉道。
“你也疯了?不怕别人听见?”
陈淮疆发疯不假,就连一直最活泼最腼腆的徐奉看上去都要疯了。他紧张地去握徐奉的手,徐奉却还是慢吞吞地削着那个苹果。
他一咬牙,直接握上了那把小刀。
徐奉尖叫一声:“哥,你干什么!”
裴宥山完好的手被小刀割破一道伤口,徐奉拿来药箱,替他包扎好,哭着说:“小山哥,对不起,我以后都不说了。”
裴宥山让他把小刀拿远点,突然问:“小奉,世子从前赏我的金坠子哪去了?”
第49章 (49)准备离开倒计时
“什么金坠子?”徐奉呆呆地问,“没见过啊。”
那大约是真的不见了。
裴宥山眼珠微微一转,道:“水果和水果刀先放这吧,我一会吃。”
“好。”徐奉顺从地把盘子放下,只不过没放在床头,而是放在茶几上了,“小山哥你想吃水果叫我,我来给你削。”
裴宥山走到茶几旁,拿起那把水果刀,心里还是有些犹豫。
也许死亡,真的能让他回到现代。可是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证明那条坠子就是被他遗落在现代了。
他想要离开王府也是为了活下去。如果死了就是真的死了,岂不是得不偿失。裴宥山怕死怕得要命,更何况自戕还会连累他爹娘。
……再等等吧。
这个时间徐奉肯定在外面,他也不会因为削个苹果就把人叫过来,将剩下的几个苹果慢慢削成小兔子形状,裴宥山刚吃一口,身侧的门突然砰地一声被推开,重重拍在墙上。
陈淮疆大步走到裴宥山面前:“正钧兄早上来过?”
裴宥山点头。
“你让他进来了?”陈淮疆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看清裴宥山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睡衣,以及肩膀、喉结上的牙印时,眼神一凛。
裴宥山心想,又不可能他不许进,陈正钧就不会进来了吧?他有那个能耐拦来访之客,就有能耐偷溜出去了。
“徐奉拦过,没拦住。”
陈淮疆咬唇,抬起手。裴宥山以为他又要揪自己头发,忍不住瑟缩一下。陈淮疆却只是拿了一块苹果吃:“徐奉削的?你以后不许和他独处!”
又在瞥到裴宥山手上的渗透绷带的血色时,表情微变,把小刀拿走了:“怎么把手伤了呢?还是叫徐奉来吧,你不要再碰刀了。”
裴宥山没说话。他叹了口气,“罢了,明日让小厨房备些桃子。跟我去书房。”
裴宥山抬眼。上次他跟着陈淮疆去书房,还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他抬起两条受伤的腿想跟着,陈淮疆却挑眉,将人用披风裹住,抱到书房。
又把人放在桌子上。
桌子很高,裴宥山想自己扶着桌子下去,脚却踩不到地。想跳下去,又被陈淮疆接住:“腿还没好呢,小心些。”
陈淮疆再不正常,也没舍得真让裴宥山一直在桌子上坐在,虽然坐在桌子上手足无措的样子是很可爱。他又搬了一张椅子,让裴宥山坐他身后,把柏康叫了进来。
“世子,这是我父亲送来的。”柏康将一封信函递上。
裴宥山偷偷扫了一眼,是关外驻军传回的信件。陈淮疆粗略扫过上面的字:“我知道了。兹事体大,父王那边知道了吗?”
“王爷那边早已说过了。”柏康道。
裴宥山躲在后面,充当空气。等陈淮疆和柏康议完事,陈淮疆问:“伢伢方才有没有听我们说话?”
“……”
“关外北海境的鹘缇部不安分,伢伢你说,该打还是该和?”
北海境天气更加严峻,鹘缇部虽物资匮乏,部落中人却个个生的高大勇武,屡屡意图进犯容城。边关驻军与他们交手过几次,虽不输给他们,也落不得好。
裴宥山不知道陈淮疆为什么会问他。他不知道陈淮疆与穆王会怎样想,但想来瞎说一句,陈淮疆不会怪他:“该和。”
“若是我们率先求和,会让鹘缇部以为惧怕其威势。”
“那就打。”
陈淮疆低笑两声:“伢伢,原来你也会说‘那就打’这样的话。”
裴宥山寒着脸看他。
陈淮疆是把他当三岁小孩吗?
“我还以为你这么善良的人,会说我对他们太过残忍。”
裴宥山甩过去一个看神经病的眼神,轻声说:“你别把我想成不明是非之人。我是觉得北海境苦寒,但鹘缇部屡屡进犯大宁,他们的将领也不会觉得我们的驻兵可怜。”
两方交战的事他不懂,也帮不上忙,他只想尽可能让身边的人,像自己一样的普通人好过一点。
陈淮疆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在他的眼睛上亲了亲:“你这么说,我便放心了。这几天我不怎么常在府里,正钧兄来了,你不许和他独处!”
想了想,又觉得不是很现实:“我让人拦着他!”
裴宥山有点想笑,又怕惹到陈淮疆,轻轻一点头。
他担心的事倒没发生,陈正钧没有再来穆王府,陈淮疆一连离开小半个月,连着柏康也不在王府。也许是怕他趁机逃跑,雁雪阁的侍卫又加了一倍。
他觉得陈淮疆是多心了,他都快缠成木乃伊了,怎么跑。
现在雁雪阁的下人都捧着他,陈淮疆不在,裴宥山过的也自在。偶尔想到陈淮疆和陈正钧的话,想到柏康的劝告,他恍惚会想,如果真的就这么留在王府,当朵菟丝花,多活一天算一天,好像也可以。
但他又怕死,更重要的是,想到从前那么努力上学的自己,又想赌一把,逃一把。
裴宥山还在纠结,陈淮疆却是回来了。不是走回来的,而是被搀扶回来的——
陈淮疆受了伤,胳膊用两块夹板夹着,架在胸前。长大之后陈淮疆就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了,裴宥山看到陈淮疆时还躺在躺椅上吃葡萄,见到胳膊被缠了厚厚一层的陈淮疆,差点没被葡萄籽噎到。
“他怎么了?”
“世子爷遭到鹘缇部士兵偷袭,不小心伤了手。”柏康道。
陈淮疆适时道:“伢伢别担心,我已经让府医看过,没什么大事。”
裴宥山一言不发,陈淮疆脸上的笑容也维持不住了,烦躁地挥挥手让柏康离开。他坐在床上,木夹板在床头柜上轻轻敲了下,故意制造出点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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